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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阳台上的令箭荷花终于又开了，撑开那伞一样的粉红色花瓣，吐露出璎珞一般的浅黄色花蕊。在温暖的流光里，令箭荷花，比荷花更玲珑剔透，更容易直接抓挠一个人的心。
今年因为倒春寒，气温一直反反复复，局促在低温上，总是不想拔高，一切的花信都被无限地推迟了。过了五一，温度蹭蹭蹭地升上来，各种花儿又迫不及待地争相绽放，花与花之间开放的间隔也被无限地缩短了，好像所有的花都迫不及待地要争抢着抢回时令，真的是应验了朱自清的那句：你不让我无不让你，开满花儿赶趟儿。日子真的被无限地压缩了，被花事无限地填满了。
说起来，这盆令箭荷花已经是第四个年头在朝阳开花了，在这之前它一直在叶柏寿的天空下恣意地绽放着，在阳光朗照的独门独院的小别墅里，在那众多的花盆里，令箭荷花并不是最突出的一个。
四年前，它随着搬家车来到朝阳，一直放在三楼那个少有人居住的冷屋子里。来朝阳后它的确是有些委屈了，好像我们对它并没有倾注过多少热爱和呵护，许多枝杈没来由地枯萎了。岳父每次来朝阳，都要为它修剪枝杈。仿佛只有在它开花的日子，我们才把它搬到十楼来，我们才俯下身来赞美它。而令箭荷花却从来不懈怠，总是以大朵大朵娇艳的花来回报我们，它有一颗以德报怨的心。
02
今年春天，一家人决定将那个闲置的三楼卖掉。其实也不是闲置，岳父岳母每年会来朝阳住上三两个月，它冬暖夏凉。于是这盆一直呆在寒室的令箭荷花就要搬到十楼，它终于可以在暖屋子里从容地绽放了。在搬家时，一阳台的花，却无处安放，只有舍弃一些。可是左看看，右看看，哪一盆都不忍心丢下。可实在又无处堆放，无奈只好舍掉很多。但是岳父反复叮嘱，这盆令箭荷花一定要留下，不能送人，也不能丢弃，要一直让它开下去。
我知道岳父的言外之意，这是一盆他比较心爱的花。在搬回叶柏寿家里之前，这盆花一直在岳父办公室的阳台上，陪了他很多年了，像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我没有具体问岳父，这盆花到底陪了他多少年。算起来，从江西的部队转业到地方，到他退休，总共也有二十多年了吧！这盆花又是从哪年开始养起来的呢？
花搬回来时，挺拔密实的枝杈有一人环抱那么葱茏，令箭的根部圆形主干伸出来的扁平枝杈真的像古代的令箭状。花盆里的三叶草护草也都纷披垂缀在盆沿儿，开着娇羞的小黄花。可以看出岳父平时对它精心养育的程度。
在搬到十楼之前，岳父又对这盆令箭荷花进行了一番精致地修剪，将去年夏天在室外新生的一些枝杈剪掉，并在保留的那些花枝上剪了几道伤口。岳父说，只有这样令箭才能坐蕾开花，否则嫩枝杈太多，只能疯长枝杈，就不容易开花。修剪过枝杈的令箭明显地清瘦了许多，像一个有仙风道骨的世外仙人。想一想，我们有时候爱花，其实只爱它开花的时刻，其余的时间，我们大多数都是漠视他们存在的。人是最容易变异思迁的，不会将爱和喜欢放在一个事物上，这世界有太多吸引人借口和事情。
03
去年夏天，我在这盆令箭荷花里种了一棵龙葵。也不是故意种植的，只是在众多的龙葵幼苗里留下了一棵比较壮实的。整个夏天和秋天，我们把这盆令箭荷花和其他的花儿，都放在三楼独自拥有的大平台上，任它风吹雨打日晒。平台上，有一个小菜园，我们种了草莓、柿子、尖椒、茄子、韭菜、大葱等。
去年夏天雨水勤，我们连一次水都没有给园子和花浇过。龙葵长得高过令箭，足有半大孩子那么高，那阵势像是反客为主，骑在令箭的头上作威作福，毫不客气地跟令箭争肥争水争风争光，龙葵的果实三天两头就熟一茬儿，可着实是笼络了不少人心。可是令箭却什么都不在乎，依然是按着自己的节奏生长，在龙葵的影子里逐渐丰满了羽翼。我还跟妻子和儿子说，明年要在菜园里多留几棵龙葵，到时候一家人吃个够儿。
我们还是把三楼卖掉了，那个可以独自拥有的大平台。只是苦了那么多在冷屋子里寂静地度过冬天的花儿。他们没有立足之地了。包括岳父花好价钱买来的那几个硕大的像小缸一样的陶瓷花盆，只好放在公用的大平台上，让邻居阿姨种上一些时兴的草花。有一盆被我栽种了几棵草莓，还有一棵栽在菜园里又被人挖出来抛掉的荷包牡丹，这也是此次卖房子幸存的花儿。
04
我爱令箭荷花，已经很多年了。令箭荷花在民间又叫红孔雀、荷花令箭、孔雀仙人掌等，为仙人掌科多肉草本植物。令箭是指它的枝，荷花是拟它的花，这是一个拟形的花名。令箭荷花的花不似荷花，但是类莲，在民间，中国的荷花同莲花是分不开的，可以互指，荷就是莲，莲就是荷。
令箭荷花开花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过程。最初在令箭锯齿的毛刺处会拱出一个个浅红色的毛锥儿，带有毛刺儿。并不是每一枝令箭都会拱出花蕾，但是每一个锯齿处都必须开过一枝令箭才会罢休。毛锥儿不断地伸长长大，露出深红色的花冠和淡青色的花梗儿，花梗儿亦有红色铠甲白色毛刺儿分布，像是守卫的士兵。
花蕾生长的速度很快，不经意间就会长成一个喇叭形，我一直觉得令箭荷花和昙花是一类花，都喜欢在夜里生长。每个春天，令箭荷花都会长出数不清的花蕾，如星星般点缀在绿色之间，但并不是每一个花蕾都可以绽放出花朵。这时候就需要忍痛割爱，有选择地摘掉一些花蕾，好让其他的花蕾正常开花。一个枝杈最好只留一两个，看似牺牲，其实是成全。有舍，才得，这也是人生哲学，人，不要时刻都苛求自己十全十美。恰如那句古语所言：不如意事常八九，常思一二。令箭也是一种学会选择的花儿。
还没等你转过身看它，它突然就轻轻地呵出了淡淡的芬芳，长长的璎珞一样的花蕊探出头来，其中，有一根儿雄蕊张开手爪儿样的蕊。美好的事物都会转瞬即逝，所以作为人一定要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时光。令箭的花期很短，由盛到衰，只有一两天的时间，眨眼的工夫儿，一朵盛开的令箭就合上了荷花瓣。
令箭盛开时，有一种自带的光晕，令箭的花型像睡莲，但是层次极其丰富，虽然只有三层重瓣。外面为狭长的退化了的花瓣，颜色深红，内两层为重叠的花瓣，花瓣由里到外，有一个由深红到粉红到亮粉的渐变过程，形成一瓣三色的花型，每一瓣花都像是透明的，有薄薄的质感。七个内层花瓣组合成三个大的几何图案，一个为亮粉红色，一个为深粉红色，一个为深红色。中层的也是由七个花瓣组成，填补在内层的空白处，与内层呼应，这相互呼应的几何图案让令箭花不管远看近看都让人心旷神怡。令箭荷花的花朵一般都是向下低垂绽放，极少向上吹冲锋喇叭的。这也是令箭的谦逊表现吧！要想看清令箭的美，必须得俯下身来，看它们有着自己光芒的晕轮效应的雍容华贵。
05
说起令箭荷花，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它的这个美丽的名字。
我很多年前初次见它也不知道它这个名字。多年前我就曾经以《心花怒放》为题，写过一篇关于令箭荷花的散文。记叙的是我在向阳中学当语文老师时养护的一盆令箭荷花。在那个乡村，那是一盆给过我人生很多惊喜的一盆花。我那时候大概只在办公室的窗台上养过两盆花，一盆儿是令箭荷花，一盆儿是仙人球，两盆花都开过花，仙人球一般不开花，但是我养的那棵恰恰就开了，它的母本却从没有开过花。
两盆花儿都是从同事的花盆里分（读去声）出来的，花盆也是借的，乡村土窑烧制的黑泥盆，很丑。在扦插令箭时，同事对我说，这花容易养，不用多费心。我说，我的手是神手，点石成金，种什么都活，养什么都活。在民间有一种说法，就是有的人手好，不管种什么都会开花结果，而有的人，或许是自己福薄，或许是手气差一些，种什么都不会开花结果，即使是开花结果也不成样子。我想这或者与一个人的心有关，当你用心时，植物是会有心灵感应的。这或许应该属于神秘学的范畴。
我喜欢令箭荷花其实是喜欢它开花时恣意绽放的样子，对其平时极普通的几个枝丫并不很上心。同事说我是有心下蛋没心抱窝。我那时也真是没有时间，备课、上课、查自习、批作业、改作文、找学生谈心。每一天都忙的脚打后脑勺。教了三年书，教了三年毕业班，升学任务不但压着学生，更考验老师。心里的责任和良心无形地压着一个人。
那盆令箭荷花放在我办公桌的角落里，只有在上午才能照见阳光。在阳光落在令箭荷花之上时，我的目光会在令箭的绿色上停留一会儿。我面对的白墙上挂着一幅兰舟催发的挂历，我时时刻刻都等着出发，我要到一个梦想的地方去。我一直提醒自己要有梦，不要湮没在平淡如水的日子中，特别是乡间那缓慢的农历间。
整个冷夏我都在试图破蛹为蝶，试图长出双翼。我奔走于叶柏寿-朝阳-沈阳之间，想择木而栖。那盆令箭荷花被我放置在窗前的花坛里，花坛在夏天疯长着杂草，行走在人民路或者新华路或者三好街上，我会想起这盆令箭荷花，和那些如花般绽放的孩子的笑脸，我心里惦记着他们，我心里还有很多放不下，我要实现我自己的诺言，就是将我认为应该送走的学生送到他们人生理想的境地。佛说救人者自救，渡人者自渡。
秋天来临时，我又回到起点，出发时那万丈豪情变成蜻蜓点水般的涟漪。回到学校，第一眼就看到这盆令箭伤痕累累地倒在泥土里，靠近泥土的地方，令箭荷花的枝杈已生出根须，盆沿已成锯齿状。所有值班的同事，以及护校的学生都将它当作无主花，并没有人将它扶起来，任它在泥土里翻滚。一夏天令箭荷花就那么倒在室外，风吹过来雨打过来，可倒也活了下来，却是惨不忍睹。不忍见其惨状，派一名学生将它一扔了之。思来想去，发现这令箭荷花竟同我一样的境遇，心里陡增几分怜爱，又到垃圾堆中将它寻了回来。重新修剪了一番，倒还有些模有样，可心。只是伤痕结痂。
06
一个同事说：受伤的花更容易开花。
我一直在回味这句话，这句话里有什么玄机吗？受伤的花更容易开花。难道这是令箭法则吗？受伤，开花，在受伤处开花，开出最艳丽的花，用绽放的花朵来掩盖伤口。
于是，我又埋下头来，继续做一个阳光底下最伟大的人，做一个好园丁，尽心地为令箭荷花翻土浇水沤肥。像熟悉那些陌生的笑脸一样，熟悉他们每一个人的笔记字体，熟悉他们每一个人的人生和家境，为他们写一些浅白或高深的评语，在他们年轻的心中种植爱与希望。
土暖气烧起来的时候，同事说，按理说，你第一年移栽的令箭可能不会开花，我们家的令箭今年可能是一个大年，我今年夏天弄了很多马蹄子沤肥。你要是需要马蹄子，我给你拿点来。我说，你不是说受伤的花容易开花吗？我想它今年一定会开花的，我是神手，点石成金。他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那也得等她们开了才能应验。
寒假时，我那颗驿动的心又被报纸上一则大幅的广告给鼓舞起来。我又走出去，在一个电视栏目做一个实习编导，日子很苦，也很快乐。漂泊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对令箭亦对孩子们。当栏目负责人找我谈条件时，我对他说，我得走了，虽然我非常想留下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还不成熟。我的心还在那个小山坡上，还有一群被我鼓舞的渴望飞翔的孩子，这个城市还没有我的牵挂我的爱。在大雪纷飞中，我义无反顾地坐上了开往故乡的火车，那里，有一群我收养的孩子，我在种植着她们的梦。
假期补课，我总是被安排补课最多的老师，一个人两个班，一天八节课，常常是嗓子喊哑，第二天还要再继续补。记得当时定好一节课两元钱的补助费吧！到暑期算账，我最多，领导却做出降半儿的决定，想想都好笑。那时我已经被通知去报社上班，也就没有计较太多，年轻的心总是天高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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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第一天补课，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冷风中骑了十里多地到学校。打开门锁，热气将眼镜蒙上，一种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擦好眼镜，戴上一看，满室生辉，那密密麻麻挂满枝的粉红令箭荷花，正在阳光朗照处熠熠生辉，暗仄的办公室和破旧的桌椅也被令箭荷花的光辉照亮。我的心立刻被这盛开的花击中了，那种说不出来的震撼和感动，正好击中我心灵深处最柔软处，两行热泪从我的眼里流出来，流过我的脸颊，我静静地站在令箭荷花前，体会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震撼。
花选择了这么一个日子开放，这是怎样的心有灵犀啊！这是怎样的一个相濡以沫的过程啊！这令箭用足够的苦难来绽放一生中的最美。
令箭荷花，像阳光照彻我的黑暗。那颗冰封的心，便又心花怒放，那颗追日的灵魂便又想起远方的召唤。
窗外，喜鹊在枝头报喜不止。人，时时刻刻要有一颗以德报怨的心，正如令箭荷花，用一生的美丽解释苦难。
我将那篇《心花怒放》的散文稀释在这段叙述里，在那些蜗居乡村的平凡日子里，令箭荷花给我的人生意义不只是几朵花的绽放，而是给我平凡人生的一种警示，一个人，不论身处何种环境，不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要修炼自己的内心，要让自己的内心足够地强大和丰盈，才能让自己的人生绽放出最美最艳丽的花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