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张抗抗我的南方,我的北方,我的故事钱江晚报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张瑾华

关于张抗抗的南方和北方?这真是一言难尽的事啊。

“我曾说过自己是个‘跨地域’作家,也是一个故乡在远方的‘无根’作家。我不是井,我是一条河,一条从广东发源,流经江南,一直流向了遥远的东北平原,最后辗转回到北京的‘运河’”

张抗抗,一个像一条宽阔悠长的运河的作家,出生在杭州,在杭州一中(现在的杭州高级中学)求学,在江南小镇插过队,一路向北去了北大荒,终落定北京城,人生一晃,轻舟已过万重山。如今,她的“著作等身”中,又有了特别的两部新作:《南方》、《北方》。

10月18日晚上,张抗抗携她的《南方》、《北方》回娘家来了。秋夜单向空间杭州乐堤港店的钱报读书会,气氛显得亲切惬意,这是一种远方游子归来的惬意。

归去来兮。每次回故乡,是这样的一种心态——

“很多年前,我曾打过一个比方,杭州是我的原生血肉,黑龙江是我的骨骼,北方是我的大脑和心脏。我在黑龙江锻炼了成长期的骨骼硬度,在北京这个大气象的都市里,训练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而杭州对于我,是一个休憩补血之地。”

她的笑意,落进了深秋桂香弥漫的杭州。这位中国文坛著名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国务院参事,回到了杭州,变成了乡人口中亲切的“抗抗姐”、“抗抗阿姨”,在杭州这个真正的故乡,一切的盔甲都可以轻轻放下。

我们试图以张抗抗的三个关键字,来打开作家张抗抗人生中那些值得挖掘的,品味的,思考的。

先说湖。湖,当然是她出生在斯,成长在斯,一直生活到19岁的杭州的那个湖,西湖。

“西湖离我渐行渐远,却又忽远忽近,仍是若即若离地挥之不去。”十九岁离开西湖,转眼已五十年,说到西湖,张抗抗这样坦言。

毕竟是杭州人,她说,闻香识杭州,轻轻一吸,就知道西湖到了哪一个时令了。这次回杭州,正是桂花香浓时。

她感叹道:“杭州人是有福的。我这个西湖的女儿,正在北方的风雪中一点点变老。而西湖,却是一年比一年的年轻了。”

她现在,最爱喝的茶,仍然是龙井。

《南方》的第一辑,就是“西湖的女儿”。

一说“西湖的女儿“,岁月一下子就折回到了少女时代。她的记忆中,也有了满满的少女感。

她回忆青涩的少女时代,那些青橄榄的余味,那位几次考大学都名列前茅却因家庭成分不被录取的小哥哥,后来不告而别去了新疆建设兵团,从此杳无音讯。那个诗情画意的小哥哥,或许对她的一生发生了不平常的影响。

“冬天从这里夺去的,新春会交还给你。”这位小哥哥的临别赠言,多年之后,她还在品味其中的深义。人生的滋味,就像青橄榄的滋味,苦与甜是会变的。

西湖边,或许正是少女时期一个青橄榄的故事,那些甜蜜与苦涩,教会她辩证地看待日后跌宕起伏的不平凡人生。

西湖对于张抗抗,也正变成一种可在回眸回忆中,无限想象的梦幻之境,尤如张岱之于西湖。

明末文人张岱写《西湖寻梦》,今人张抗抗写《西湖记忆》,两人都写下了自己梦寻中的阮公墩、湖心亭、保俶塔、上天竺等等西湖景物,庆幸的是,张抗抗的这独一份“西湖记忆“,还可以不断地重启,再见。故乡,毕竟是剪不断的血脉。

张抗抗有什么话,要跟三百多年前的张岱说的呢?张抗抗说,她写的是她自己心中的西湖,她不会刻意去看张岱的西湖是什么样的,虽然他们都写了阮公墩、湖心亭、宝石山、上天竺等等,时间里遇到西湖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西湖梦寻”。

张抗抗爱水。西湖的文化基因,也深深地刻在了张抗抗这些年的书写之中。

再说江。在故乡的钱塘江与北大荒的黑龙江之间,北国的那条黑龙江,在她的人生中意义更是非凡。黑龙江,象征着她的北大荒知青岁月和后来的人生。

在青春时期的她面前,远奔鞑靼海峡而去的黑龙江,这条本国疆土最冷最北的江,江水缓缓流淌,波澜不兴。

她在《北方》中,写下了不少黑龙江的文字。她曾经不止一次地体验过江上的行进,那些夜泊和险滩。她到过北极村,亲历过黑龙江上的白夜。慢慢地,她成了一个“北佬儿”。

她回忆道,有一年妹妹张婴音从杭州到哈尔滨出差,对她说了一句话:真难以想象,你怎么在这种地方住了那么多年。

确实,张抗抗在哈尔滨度过了十几年的岁月。在哈尔滨住久了,饮食等各种生活习惯,变化在潜移默化中就发生了,她成了“半个哈尔滨人”。

北大荒是什么?

初来者张抗抗说:北大荒原来这么大呀,土地怎么会这样平整呢?我知道什么叫广阔天地了。

很快,北大荒的第一个冬天来了,对一个19岁的杭州姑娘来说,过得那叫刻骨铭心。北大荒给杭州姑娘的一个个下马威,日后也磨砺了她的坚韧。

在书中,她流露出对北大荒的复杂感情。

“我一直怀念那个冬天,那是我在北大荒八年中,唯一远离了政治和运动,没有压抑感和沉重感的一段日子,也是我生命中一段最为宝贵的日子——生活虽然艰苦,但精神轻松心情愉快,寂寞中若是有信心支撑,寂寞会变成享受。”

当张抗抗在现场与绝大多数只能“耳听北大荒”的年轻一代读者交流时,我们能感受到,她对北大荒的那个冬天,天天与她无言相伴的冰雪大山和树林子的感激是非常真实的。

当然,北大荒带给她的,不可能是全部的青春欢乐季,还有更有的艰辛困苦与哀愁苦闷。

她说,北方的冬天,真是过也过不完啊。在北方生活了二十几年,总觉得每年都找不到春天的感觉。

“我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心情,在没有春天的春天里,感叹一代人的命运。那是我们老三届整整一代人啊。”

她们这代青春花季的年龄,十年,也许更多,恰是人生的春天。而他们的冬天,过于严酷和漫长了。她与同龄人交谈,时有青春不再的悲凉之感,但岁月无法重新来过。作为过来人,她也发出了这样的追问:“曾被严寒肆虐,又被春风所误,何处去寻回属于我们的季节?”

痛苦出诗人,痛苦也出作家。张抗抗的代表作《隐形伴侣》,也正是她的北大荒的一次记忆的“清算”。

正因她与北国的生命之缘,张抗抗与写了《呼兰河传》的民国东北女作家萧红之间,有一种惺惺相惜。萧红故居,还有萧红小学、萧红大街,她全去了。萧红走了50年之后,她在呼兰城的西岗公园与一棵北方的仙人掌低语,其实是与萧红低语。

“萧红是多情的人,爱得太狠,失望的也多,那颗心,就比别人单薄。没有这多情,也没有那多恨没有那么多坎儿,也写不出那么多的文章书信。”

“萧红是呼兰的闺女,呼兰河养育的骨肉,她到死也忘不了故乡。可是,她要不走出这呼兰,不走进那又脏又黑的大世界去闯荡,她也成不了萧红。”

这低语,仿佛说的是她的前辈萧红,又仿佛投射了她自己的感慨。

张抗抗当年是这样奔向北方的——

“那一年我十九岁,正是‘诗和远方’的年龄,小村子已容不下我的理想。我至今清楚地记得,那个月夜,我辗转坐上长途汽车回到杭州,报名去北大荒。然后又返回陆家湾村,收拾完行李后,叫了一条小木船,把自己的私人物品运去洛舍码头。”

陆家湾村,是张抗抗插过队的地方。洛舍是江南小镇,在德清,也是张抗抗的外婆家,陆家湾就是洛舍镇下面的一个村。

因为外婆家在洛舍,小时候,她跟着母亲坐乌篷船去外婆家,对江南小镇,对运河,都有特别的感情。

张岱的记忆中,有一只夜航船。张抗抗的记忆中,也有一只夜航船。

“后来可能还坐过几次夜航船。20世纪50年代,从杭州去杭州嘉湖平原水乡的洛舍镇,夜航船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等我长大以后,小火轮和汽车替代了漫漫长夜的乌篷船。”

张抗抗的心中,有一个永远的江南小镇洛舍镇,就像木心的心中,有一个永远的江南小镇乌镇。

现代人热爱行走和迁徙,但对张抗抗来说,从南到北的行走和迁徙,是她这个体在大时代中的命运的一部分。

“如今人生过半,很多事情无法重来,我只好安慰自己定下心来,做一条宽阔平缓的运河了。”

正如木心经常引用的尼采的那句话: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张抗抗说,是克服,而不是战胜。因为个人不可能战胜时代。

张抗抗的《南方》中,这样写木心——

“我是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木心先生作品的价值,指代的是一种独立而优雅的审美趣味、情调与人格。熟知曾经流行的粗鄙粗陋,才能懂得木心的精妙与酒脱。”

都是江南人,都是走了这么远的路,吃过这么多的苦的人,张抗抗与木心,也有一种长饮运河水的江南人的惺惺相惜。

没有最好的时代,也没有最坏的时代。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风云,也可能有雨雾与风浪。走过湖、河、江三季的张抗抗,她的豁达、安生与勇敢,或许给正在经历不同时代的人们一些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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