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出门的时候,梦珍说一帆风顺。许舟隐隐感到不安,在路上他反复揣摩梦珍的祝语,感觉像一句诅咒。两人一向是横眉竖眼惯了的。前天下午许舟剥虾,炖鸡,做了一桌子菜。梦珍下班回来,丝毫没有动容,她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忍无可忍大声尖叫:“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我来给你擦屁股!”“你要是有意见,”许舟说,“你也可以选择自己做饭,我来给你擦屁股。”“谁稀罕你的半吊子手艺,”梦珍坐下来,拈起一粒虾仁狠狠咀嚼,“我宁愿多花钱点外卖吃,少受你的气!”许舟听得出梦珍话里有话。半吊子。许舟就是一个半吊子作家。许舟,年生于重庆,毕业于新闻系,媒体工作者,作品散见于《南方文苑》和《新灯》。梦珍就是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翻看《新灯》的时候认识许舟的,那一期的《新灯》刊载了许舟的短篇小说《水仙》,讲述一个文艺女青年看杂志认识并爱上了一篇小说的作者,两人从通信到结婚的故事。后来许舟著有长篇小说《落灯花》,讲述三十年代革命时期一位中学女教师通过一本左联刊物认识并爱上一位作家,两人水深火热,生死缠绵,却因革命阵营内部分裂而决裂,战后女教师作为党的中坚力量迎接新中国的曙光,男作家却在流亡的路上被暴徒杀死的故事。豆瓣评分5.8分。梦珍最喜欢嘻嘻笑笑地念那些低分评价给他听,觉得那样非常好玩,渐渐的却笑不出了。那些评价几乎是在嚷着警告她作者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她还浑然不觉的在那儿嬉皮笑脸!“看完就想把书撕碎了扔到黄浦江里,像那种随便翻了翻中国现代纪事表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抠脚意淫的白左假文青憋出来的,笔调跟猥琐的男主一样,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骨子里透出来的自恋和无知,真实地让人作呕。”梦珍一口气念上一长串,“说得很不错嘛!”许舟觉得她最没有资格闹了。《落灯花》恶评如潮,正在准备的短篇小说集也胎死腹中了。接到图书公司解约通知的时候,许舟正在校对一篇人物采访的稿子,突然间他的手指僵住了,没有办法再拼写或删除任何一个字。这种僵硬一直持续到他辞职回家。许舟呆在家里,把僵硬的手指垫在脑袋下,正吃力地构思着那些残篇,突然就劈头迎来梦珍歇斯底里的数落。“他身边的女性会很可怜吧”,“像薪水不多、自己砸了好多钱出版又卖不出去的”,“感觉作者是那种结了婚还不把马桶座圈掀起来再小便的男的”......梦珍转述着那些评价,许舟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他把声音掐灭,默默注视着梦珍夸张的表情,放大她唇齿间的闭合,放慢一切动作。他突然觉得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她。她长得并不好看,身材也并不窈窕,无趣的皮囊,无趣的灵魂。这样的角色当然不讨喜,进而破坏他的整个文本,一颗耗子屎坏掉一锅汤。再说简单点,就是她天生的丧门星,沾了她的晦气。“什么半吊子在这儿充文豪。”......没错,半吊子。半吊子的钩你也上,你又是什么货色?许舟笑了。“你别急,接下来你想受气也受不到了,明天你就放心叫你的外卖吧。”“哦?你又要唱哪一出呢?要流亡到印尼还是菲律宾呢?”“去省城开会。”“啊?”梦珍愣了一下。“省作协开创作交流会,我作为作家代表出席会议。”“作协开会你也能去,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去瑞典领诺贝尔奖呀?”“票我已经买好了。”许舟面不改色地说。他早已习惯梦珍的阴阳怪气,但她说一帆风顺时,许舟没有感觉到那种他熟悉的情绪,也不是字面意义的祝福,而像一种神叨叨的欲言又止。许舟有点惴惴不安。但很快就能和倩倩见面,总算是高兴事。走出车站的时候,许舟发消息问倩倩有没有吃晚饭。倩倩回复说还没有,等他把行李安顿好了一起吃。许舟走在路上感觉身体内部紧紧发颤,他非常快乐。作家下班后回到家,开门看见更年期的妻子和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女儿,突然感到绝望。这是许舟吃力构思的残篇场景之一。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去构想他们家的场景细节。设计得莫名其妙的笨拙的顶灯,灯箱内积满蚊虫的尸骸,一团阴影。灯光很低沉。蓝色沙发面料历经磨损,灰扑扑的。电视机里的人物在动,他们有嘴,但是发不出声音。厨房里的灯也开着,瓷砖地板上淤积的污水,四壁淋漓的油污,一片狼籍照得清清楚楚。空气中油烟未散,一片兵戈未息的气氛。作家开门,看见妻子一只手撑在饭桌上默默吸烟,女儿戴着眼镜趴在旁边做家庭作业,饭桌上摆着一片灰扑扑的剩菜。这时他突然感到绝望。晚上作家打开电子邮箱,看见有陌生人发来稿子,是一个女生哭诉自己失败的恋情,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契机,他准备认识这个人,于是天天做你的白日梦,窝囊废,半吊子的废物充什么文豪!梦珍打断了他。梦珍可以打断他的白日梦,却无法打断偶然与巧合。几日过后,许舟果然收到陌生少女的投稿。她没有哭哭啼啼地揭露自己的情伤,只是像一个老妇,冷静克制地追叙自己传奇的往事。故事梗概是她在大学里跟一个文绉绉的男孩谈恋爱,但很快受够了他的控制欲和与之极不相称的性无能。在文中她还引用了张爱玲的话,“阴沉沉的,带点丫头气”。由于实在是厌恶,她连分手也没提,直接跳槽到另一个男人那儿去了。那个人大她十多岁,在一家汽修厂当车间主管,道上也混得很开,身边尽是哥们,手下一群小弟,他的背上纹了一片的蛇与玫瑰。男人经常带着她深夜飙摩托车,到建筑工地做爱,也带着她抽烟喝酒,跟哥们应酬。从未体验过烟草和如此粗暴的性爱,她的精神为之一振。他是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她也并不在意。但她受不了他糟糕的体味和鼾声,还有他那些狐朋狗友不干不净的手脚。她给男人说自己想出去旅行一趟,男人打给她一笔钱,接着她就把他的联系方式统统拉黑了。现在她也毕业了,准备拿着这笔钱真的出去旅行一趟,或者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住下来找工作。许舟抱歉地说自己已经辞职了,所以没有办法处理她的稿子。但是他对她的故事很感兴趣,希望可以在她出发之前认识认识。许舟回复了邮件,发现自己僵硬的手指已经能动了。许舟的呼吸和筋脉都很通畅。他到酒店畅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一条干净的卡其裤。他以为倩倩可能会想到有格调的餐厅吃西餐或者粤菜,但倩倩说想去吃路边烧烤摊,这让他觉得非常有趣,他愉快地预感到自己将文思泉涌。许舟在玉台公园门口等候,当时晚霞刚刚熄灭,四下一片暮色冥蒙。倩倩穿得很简单,白色T恤,牛仔短裤,帆布鞋,但身体曲线很饱满。他看见倩倩披着长发款款走来,大腿欣长,胸部丰腴,一身肌体莹莹发光。晚风与橘色灯影沉沉摇曳,光线映着倩倩的脸,如一尊瓷观音。在瓷白的脸上,许舟注意到她的眉间烧着一块暗红的斑痕。这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诡秘之感。“好看吗?这是我小时候被灯泡烫的。”“没有,”许舟有点窘,“你怎么知道我在看?”“男人见我第一眼都往那儿看。”倩倩说,“像不像菩萨?”“很像,活菩萨。”许舟开心地笑了,他向倩倩讲述起他如何因为一段倒霉的婚姻而创作出了一部倒霉的作品,进而倒霉地断送了自己的事业与灵感才华,但她的偶然出现却让他重焕生机,于是骗妻子说自己去开作协会议,实际上来这里找到她。所以她实在是菩萨显灵,在他摇摇欲坠命悬一线的时候拉了他一把。“结果是我没帮到你,你却正好帮到我了。”“是吗,”倩倩微微一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是那个杂志的编辑。我写了过后就随便发了,想着就像把过去整理打包,全部丢到海里去。没有想到你会回信,还会和你见面。不然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几百公里外了。”“那真是太巧了。”许舟说。他们走了很久,在橘色的小巷子里左拐右拐,拐进了很深很里面的橘色。在烧烤摊坐下后,倩倩依次点了牛肉,腰子,小肠,脑花。“我可以点韭菜吗,”倩倩说,“我们待会儿会接吻吗?”“我也不知道,”许舟笑着说,“想吃就点吧,我不太敢跟菩萨接吻。”“是吗?万一我不是菩萨而是个妖怪呢?”倩倩把勾好的菜单递给服务员。“那叫妖精,不叫妖怪。”倩倩听到许舟的变相恭维,忍不住莞尔一笑。她回忆起自己小时候总是因为眉间的那一点红遭到同学的嘲笑和孤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离开家乡去上大学后才消失。他们或者叫她三眼怪,或者叫她二郎神,反正不管是妖怪还是神仙,到她这儿总没好的意思。“是因为嫉妒吗?”许舟感到好奇,“小女孩们自己也会嚷着买美人痣来贴呀。”“因为我是真的怪。”倩倩正色道。“被烫了过后,我发了好几天的高烧,医院吊点滴,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看见有一个老头在我的旁边坐下来,还拍了拍我的头。之后我跟我妈说我看见外公了,我妈吓了一跳。我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外公就去世了,对他根本没有印象。我妈说我是发烧烧糊涂了。我就把外公的生辰死忌说了出来,问她是不是,她就说不出话了。我还说外公还交待了要好好照顾外婆,之后我妈带着我到外公坟上去哭哭啼啼地烧了许多纸钱,说我还小不懂事,求他老人家不要来纠缠我。“当时我还在读小学。发现自己好像有超能力后就忍不住跟朋友们吹嘘——那会还没人给我起外号排挤我什么的。他们都当我在说鬼故事。后来我们年级有一个语文老教师的儿子出车祸死了,他刚订完婚不久,听起来非常不吉利。全校都很震惊,小县城里人们见了面也都会说起这件事,大家都人心惶惶的,精神又有点亢奋,我就忍不住说我可以和她儿子通灵,大家都不信,我就说出了她儿子的出生年月日,还有车牌号。他们就一窝蜂地跑到那个老师的办公室里和她对质。有一个同学告诉我说那个老师叫我去她办公室一趟,我喊了报告,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老师好,她就甩了我两个耳光,一边哭一边尖叫骂我耍什么鬼把戏,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缺德,有妈养没妈教,家里面的人是不是都死光了之类的,然后还叫我蹲马步,叫我抄书,叫我吃粉笔,叫我请家长,总之闹得很凶,引来一大群人围观,校长也惊动了。不过后来她私下又找过我,可怜兮兮的求我跟她儿子通灵,告诉她儿子现在怎么样之类的。“我不知道大家叫我死妖精是不是从她开始的,死妖精之后他们又叫我二郎神,三眼怪,女鬼,瘟神。最开始只是开玩笑叫叫,后来就变成骂,一个个都咬牙切齿的。骂过之后他们就开始动手。有一天去操场做课间操,站在我周围的人都嘻嘻笑笑的,我本来没有在意,一个男生突然嚷起来说你们看!她屁眼也流血了!然后就是一大阵哄笑。班主任抱着手走过来盯着我说又是你,你给我滚到前面去!于是我就单独站在全班最前面做操,所有人就在后面看我的红屁股。回到教室才发现板凳上是红墨水,不知道谁弄的。那之后他们就屁眼流血屁眼流血的叫我,我才反应过来我通灵的确是通过额头上的烙印进行感知的,把注意力放在那里,闭上眼睛,就能呈现另一个世界的图像。平常附近有什么东西的话,那个烙印也会发胀发痛,像一个活的东西。“我的名声很快扩散到校外,渐渐有人找我,给我钱让我帮忙,丧夫的,丧妻的,丧儿的,丧女的,还有丧宠物的,打胎的。当时我对钱也没什么概念,感觉就像玩,所以没当回事,父母听够了闲话,也没在意。后来上大学,偶尔还是会做做这种生意,赚点零花钱。不过跟这些打交道,总会沾些不吉利,人际关系不好,考试不及格,航班延误,手机、钥匙、身份证这些东西总是莫名其妙不见,加上我这种通灵体质很敏感,一年到头总是小灾小病不断......你怎么了?害怕我把晦气传给你?我就说我不是菩萨是妖怪嘛。”许舟笑道:“没有。我在想要是我有这种能力就好了。我要问问郁达夫他最后到底是怎样死的,或者问问张爱玲对于自己海葬是不是非常不满。”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轻松地呼出来,“现在我满肚子都是灵感,你还是菩萨。”“灵感找到了,接下来是不是准备回去创作啦?”“我怕还没走到家门口我的灵感就会自动流产,不急嘛。你呢?明天要出发吗?”“还没想好呢。如果你不急着走,我也可以多陪你几天。”“如果你想早点走,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许舟笑着说。“灵感还不够吗?真不怕我把霉运传给你?我可没有开玩笑哦。”话音未落,他们之间的小木桌突然被踹翻几米远,周围的食客立刻跳起来一哄而散。许舟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又狠狠挨了一脚,倒在地上。一个短发的油光满面的陌生男子正抄起塑料凳准备往他头上抡,突然脑袋后面狠狠挨了一把折叠椅,随即倒地。许舟抬头看见手里抄着折叠椅的倩倩,倩倩着急地朝他说:“快起来呀!等着被打死吗!”他看见倩倩又被另一个男人用塑料凳从背后偷袭了。许舟也顺手举起板凳往那人身上砸,倩倩则搬起桌子砸。一片混乱打砸中,许舟听见他们满口的“臭婊子”、“贱货”,倩倩说这两个小瘪三她认识,一定是她的车间老大前男友来寻仇。话没说完就被扭住肩膀,倩倩用指甲狠狠地撕他的脸,预备踹他裤裆,却被那个人踹倒在地。许舟抡起拳头往他们的脑袋上不停砸去,和倩倩一同抡起桌椅板凳大舞特舞。许舟感觉不到痛,只感到热血偾张,他激动地说:“原来你不仅会通灵,还会武功啊!”倩倩笑嘻嘻地说:“当然了,大哥的女人也不是白做的!”她狠命地把凳子往短发的脑袋上抡了四五回,凳子抡破了又往他肚子上狠狠补了一脚,“看吧!我就说跟着我会倒霉!”许舟兴奋大叫:“倒霉吗,我高兴得很呢!”砰的一声,脑袋挨碎了一只啤酒瓶。又多出几个打手,他们纷纷抄起啤酒瓶。哗啦哐当哐当哗啦,绿色玻璃开花,昆山玉碎,银瓶乍破,散入珠帘湿罗幕。许舟感觉自己身上温温热热的,转瞬又变成贴体的凉,他发现自己在流血。倩倩一脚把炭架子踢翻,泼油,辣椒孜然花椒面一阵乱撒,霎时狼烟四起。倩倩拉上许舟逃跑。身后的点点脚步与喝骂声遥遥一线。许舟感觉到很不真实,他牵着倩倩的手,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他感觉他和倩倩像在气流中飘扬,像在飞。一气不歇跑到大路上,一辆大巴车行将起步,尚未关门。倩倩说你快上那辆车上去,可以坐回你家,许舟说我舍不得你,跟我一起走吧。倩倩一把把他推上车,车门即刻关闭,车子缓缓起步。许舟看见车窗外倩倩在灿烂微笑着,她一边保持奔跑,一边向他大幅度地挥舞手臂,接着她转入一条岔路,消失不见。车窗外灯火渐稀,灯火循着星轨沉落到视线外,许舟意识到车子在爬坡,爬得很缓,缓到完全没有发动机的剧烈震动和轰鸣声,仿佛是谁在车后稳定地推着车子,“吱——轱——”......车轮间重复的零件转动声,单调而悠长。灯火悉数消灭,车辆持续稳定向上攀升,像要攀到夜空深处。许舟想着倩倩,但他并不担心她,兴奋余烬未熄,他只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很快将会接续的预感,像划破的口子奇痒地生长着新肉,被冲散的革命队伍很快会在新的根据地秘密汇合。车辆攀行在悬崖绝壁。山影万重,九疑联绵皆相似,月球像一枚苍白燃烧的小太阳,照亮羊肠小道,黑铁般重重山岭间,流淌不绝如一线水银。寒风乍起,猛烈灌进车厢的所有缝隙,在空气中刻出尖锐苍白的痕迹。雪花飘了进来,飘到许舟的手心。许舟分明看见对岸是巨大陡峭的雪山。他感到奇怪,他在中国东部沿海地区,车为什么会开到雪山?车又突然停下,风雪中上来几个人。他们的身上落满了雪,眉毛与睫毛似乎也凝着霜。月光照进车窗,他们头上戴着灰蓝色军帽,正中隐隐一枚红星,衣领也嵌着两道红,灰蓝色,中山装,各自背着斑驳的铁水壶和步枪,一片金属哐啷声。许舟越来越感到迷惑,倦意袭来,身体告诉他自己在做梦。他靠在椅子上,自行闭眼睡去了。跟几个陌生人大打了一架,整个白天晚上又都在交通工具上闷着,许舟像散了架,混沌得太厉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车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都是血,衣服也破了,狼狈不堪。行李又统统落在酒店没有带回来。他想了一下,到附近的小诊所处理了一下伤口,幸好只是普通的划伤,不碍事。接着他又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件便宜的T恤,在小区里的公共厕所把带血的破烂衬衫换下来,扔进垃圾桶,用冷水洗脸。这时他感到肚子很饿,又在便利店买了一只面包和一盒牛奶,吃完后他发现面包是红豆夹心的,牛奶是香蕉味的。他回到家里,看见梦珍独自默默坐在进门餐桌前。光线昏暗,只开着餐桌顶上的一盏小吊灯。“回来了?”梦珍问。“嗯。”“会开得怎么样?有没有上台发言?”“有啊。”许舟换好拖鞋,踱步到客厅接水。其实他刚喝了牛奶,并不口渴,面包和牛奶浸泡在他的胃里,隐隐有些发胀。“哦?你讲了啥?”“二十一世纪都市书写与三十年代海派文学的对照。”许舟在沙发上坐下,有点不耐烦,“说了你懂吗?还不是不懂。”“是吗?”梦珍笑道,“但是这个报道上好像没提起有你这号人前去参会啊。”许舟听见梦珍翻动报纸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他支撑着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梦珍跟前。“什么?”晚报上详细地刊载了关于这次作协会议的报道,附着全体参会代表的合照。“这儿还有一则报道,”梦珍笑吟吟地翻了个面,“警钟不息,法网不漏,扫黑除恶专项整治势必贯彻到底。19日晚间,我市白河区华云巷发生一起严重团伙斗殴事件,造成一人死亡一人受伤。接到报案后,警方第一时间封锁街区,及时出警,将所有犯罪嫌疑人全部捉拿归案。案后警方迅速与受害者家属取得联系,协助完成善后事宜。警方提示,为保障个人生命财产安全,请市民尽量避免深夜出门活动......”“怎么样啊?”梦珍仍挂着笑脸,声音颤抖着,双眼不停地涌泪,“开会开到西天去了。开心吗?”这时许舟才注意到餐桌边还坐着一个人。是倩倩。倩倩抬起头说:“许哥,你自己还不知道,那天打架我们逃出来,你身上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没跑多久就跑不动了。我医院,但已经来不及了。今天是你的头七......”倩倩开始泣不成声,“都是因为我,是我对不起你们......”许舟看见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她们交颈拥抱,襟袖上,空惹啼痕,许舟看见她们为他哭泣着。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文章已于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