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读特选与荒原同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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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个五一,我们决定和戴维?布劳尔一起去“荒原”,这位美国《荒原法案》的主要推手,塞拉俱乐部执行董事,地球之友创始人。他是同行眼中“荒原保护的代言人”。《与荒原同行》一书记录了布劳尔的三次荒原之旅。鸣谢译文出版社提供了《与荒原同行》的版权。值得一提的是本书作者约翰?麦克菲,普林斯顿大学新闻学教授,美国著名非虚构作家。从年起,他一直为《纽约客》撰稿,他大部分书的素材都脱胎于为这份杂志撰写的报道中。麦克菲曾四度入围普利策奖最佳非虚构作品提名,并于年获此殊荣。

PhotobyMichaelMelford

作者约翰?麦克菲[美]

界碑。此处的河水十分平稳,还有三百米平稳的水面,然后会有一个急滩。现在气温是三十二度多点,空气十分干燥,过个急滩还让人舒服点。多米尼和布劳尔喝着啤酒。他们现在有了例行动作: 每天总有那么一回要吵得不可开交,其他时间还是哥俩好。

多米尼戴着一顶有金色麦穗饰边的蓝色航海帽。帽舌上有一行金色的字“鲍威尔湖”。他的皮肤带着绛红色,鼻子上有些皮屑。他穿着软皮便鞋,旧的厚棉布的衬衫依稀可看出当时的深色格纹,系长裤的银质皮带搭扣足足有四两重。他随身带着几个小包和一个大型的皮质公文箱。公文箱面上,赫然印着垦务局的大公章——冰雪封顶的山脉、水库、大坝和人工灌溉的农田,所有这些,都被围在一个大大的水滴状的外框内。多米尼正在讨论水电的多重优势,它的即时性(“无论什么时候想要,合上开关就成”),绝无污染。

“来吧,布劳尔,说实话,”他说,“从自然资源保护论者的观点来看,最好的电力来源是什么?”

“手电筒电池,”布劳尔答道。

布劳尔穿着一件旧格子衬衫,带点橙色,但已经褪色了。他穿着短裤和跑鞋。他的脸上和腿上的皮肤红通通的。在室内连轴转的工作,已经太长时间没晒太阳了。他的头上用一块四角打结在河水里浸湿的手帕来遮阳,其实,他那头李尔王式的大波浪长发已经提供足够的保护了。他的行装很简便。一个六寸来宽尺把长的桶包——游河的标配——装着他所有的随身物品,包括那个他随处都带着的塞拉俱乐部的水杯。

多米尼和布劳尔都有点在别苗头。这一类的远足活动都是十几个人一个筏子,到现在,所有的乘客都明白环保分子和局长之间的不同了。其他人大多来自亚利桑那州和内华达州——教师,几个学生,还有一些卫生部的官员。大致来说,我感到多米尼到目前为止稍占上风。布劳尔有些腼腆,说话轻声轻气。多米尼是高声谈论,满面春风。

在这片干燥的红土荒原上,一罐罐的啤酒被叫做三明治。没人感到奇怪,也从来不问为什么。他们就是这样一声吆喝:“三明治来了,接住!”一罐库尔斯就在空中飞驰而来。他们接住罐啤,打开就喝,他们把开罐的拉环塞到啤酒罐里。我把一个拉环扔到了河里,引来一片嘘声。无论什么碎屑垃圾都不能留在峡谷里。空罐空瓶,诸如此类,都要放进废物袋中随船带走。啤酒、可乐和无糖饮料都放在一个麻袋里,系在船尾。经过湍流滩时麻袋就拉到船上,一般就拖在水里。

除了其他部件,皮筏子主要是由两个十米长合成橡胶的“大香蕉”浮筒组成。在两个浮筒中间,绑定一个驳船,既有整体结构的牢固,又有横向纵向的伸缩性。河水有时漫过船体,但这恰恰是船体稳定性的反映,而没有任何即时的危险。筏子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船,都是塑胶部件。正是由于它刚性不足,才使它十分安全。

这儿是封闭的荒原。两三百里范围内只有这么几条小道,除此而外,就只有河上的筏子才能进出。有机会从这样的角度来观察峡谷,我想其他方式大概都没这么有趣了。偶尔,我们也有机会看一眼山巅的轮廓。它们就在我们头上两公里处,间隔着二十公里的大河。崖壁上色彩分明的岩层,向人们叙说着开辟鸿蒙以来的演变——在最高处是亚白色的石灰岩和二叠纪的褐红色化石页岩,往下是古爬行动物时代的红砂岩,再往下是与远古森林同期的枫红岩体。几百米厚的石灰岩红墙,在地下水的侵蚀下十分脆弱,在峡谷中风力的回旋撞击下,形成了形态各异的红色塔座、鼓山、柱山、大溶洞、拱门和各种山洞。地下水在风干的岩体层隙中流过几百公里,终于破石而出,或分成几段,或一注直下,汇入峡谷之中。我们现在就是在看着这样一挂瀑布,高挂于红墙之上,后面的岩体时隐时现。瀑布背后,有些带绿的和淡红色的岩墙,它们是在大洋的巨大重力下迫压成形的,其年代应该就是在海洋本身为陆地献上它的第一批动物——两栖动物之时。在粉绿相间的岩层下方,是灰绿色的页岩和深褐色的砂岩——光明天使页岩,塔辟砂岩——那都是在海洋生物第一次种群大迸发之时,千浔海水之下慢慢沉淀形成的。塔辟海把岩石挤压成形,河流又把它们切割,形成峡谷。塔辟砂岩是古生代前期的岩体,在它胸前,就是那万山拱绕、峡谷相持的中心,开山劈石的源动力,科罗拉多河。远古的岩壁夹岸而侍: 巴斯层岩泛着淡淡锈色,毗湿奴片岩幼滑黯黑,琐罗亚斯德花岗岩深褐持重。在它们的怀抱中,就在我们的眼前,它咆哮奔腾一往无前,见证身旁的史前记录。往古矜持沉默,现今喧嚣欢腾。

布劳尔曲起双腿,紧紧地抓着浮桶上的安全绳。他说:“真是一条生命之河!它的声音是多么美妙!几乎可以听到它在劈岩割石。”

多米尼把他那顶鲍威尔湖帽拉下,紧紧地捂住耳朵。这类言论他听得多了。布劳尔的意思是说它现在正在创造着更深邃、更壮观的大峡谷,要在这里筑坝截流,终止这个神圣的造山运动,那简直是亵渎神明。多米尼开口言道:“布劳尔,我想大多数人都会同意大峡谷并不是靠这条河的一己之力造成的。”

布劳尔全神贯注前方的湍流急滩,没有回应。处身于这个静谧的山谷回廊中,在远处就能听到湍流的回声。通常这类湍流瀑布都是在冲挤过坚硬的岩石段后冲过较为疏松的岩块时才形成的。大峡谷的情况却是不同,湍流常在支流入口处形成。虽然这些小溪常年断流,但它们的河床陡峭,一到丰水季节,溪流陡涨,万马奔腾,冲击两岸,向科罗拉多河内灌入大量岩屑: 河沙卵石,花岗石块。这些碎石形成滩堤,抬高上游水位。行到此地,河水异常平静——甚至可说它更像一片湖泊——然后它淌过碎石段,冲过大块岩石的间隙,陡然下落,回声轰然。这才是大峡谷的湍流滩,全线共有一百六十一处。有些是突然形成的。年,超大量的降雨集中在北缘的一小片地区,使得水晶溪洪水暴涨,数百吨的岩石一下子倾泻在该河的一百六十公里处,水晶滩不日而成——这也是科罗拉多河上几个大落差湍流滩中的一个。在罕见的情况下,正如我们正在快速接近的那个湍流滩,河水冲击,剥露出前寒武纪时代的坚硬岩层,这些无比坚硬的岩石段,正是使得此处河水咆哮不安的因素之一。轰鸣声已在耳边。前锋涌起的驻波看上去更像一个个水泥墩。多米尼嘴中吐出一声牛仔呼啸。我把笔记装进了一个橡胶袋,用绳拴着。垫床石湍流滩到了。

我们忽上忽下,俯冲爬升。水花四溅,左右颠簸。筏子随水流扭曲变形。过滩时我们全部浑身湿透。可是现在,只不过五分钟,我们又干爽暖和,一如穿着刚从烘干机中出来的衣裤一样。不仅如此,我们还惬意地喝着我们的“三明治”。

我们有一幅二十厘米宽十五米长的地图。它平时卷成一卷,是精心手工绘制的科罗拉多河在大峡谷中的各个历史片段和形象。河流的界碑从帕里亚河汇入科罗拉多河处算起,就在犹他州界南边——地理学家都把此地看成是大峡谷的起点。随着地图的展开,上面记录着逝者的姓名。“汉斯布鲁,淹毙的两人之一,39公里,太纳湍流滩,……洛珀意识昏乱,失踪,39公里,……发现童军尸体,垒石而掩,70公里,……89公里,罗默淹殁,。”已知的第一次漂流探险是年,紧随着就是第二次——都由卫斯理·鲍威尔将军进行——不过即便到了年,沿河流经过整个大峡谷的也不过百人。只是随着氯丁橡胶筏的推广——第二次世界大战留存军用品——才使这个数目有所上升。年代每年大约有五百人经此通行,目前也不过千人。

“只要把所有带进来的东西都拿走,我们就不会伤害到大峡谷。”布劳尔继续道,“最高原则: ‘不要留下任何东西——水坝也不行。’”

多米尼没听到这话。他正忙着和一位凤凰城来的年轻漂亮的体育老师闲谈,他说他是怀俄明大学冰上曲棍球队的队长,能连续打六十分钟一场的比赛。“我喜欢速度。我喜欢肢体相撞。我发明了一种短线球,守方根本挡不住。”

多米尼六十多了,打算提早退休。不过他看上去不过五十而已。一点也不难想象他在冰球场上只身入敌的英姿: 把丹佛紫衣队的球员在挡板上撞成一摊稀泥,在对方地盘上左冲右突,骤然发力,一击入网。他有一次就是这么干的。他说会干的事他一定干得出。我想,就在今天,现在,在科罗拉多河上,他正在证明这一点。他可能是个田径运动员,但他并不会游泳。狗爬式也不会。就是金鱼池他也游不过。又到了我们把东西扎紧,全神贯注的时候了。在过垫床石湍流滩时湿透的衣服才干不久,越来越响的声音提示着杜本道夫湍流就在眼前了——官方指引为“急滩危险”,这是峡谷中最难过的险滩之一。每当要过湍流滩时,布劳尔就会沉默下来。现在他一声不响。他也说明自己游泳并不好。我们都穿上了救生衣,但看上去这些救生衣在湍流中能起到的作用,不会比用它们来挡子弹的作用强。这么说也不完全对。极少的情况下,这些橡皮筏也会翻船,一旦它们真的翻了,那全船的游客都在湍流滩的下游载沉载浮,活像散在水面上的一把软木瓶塞。在年,杜本道夫先生就是在开展加洛韦斯东探险时在此地遇险的。地图上都标得清清楚楚。就在前方,有两个相距五十米的巨大岩槽在南岸的崖壁旁,这就是加洛韦谷和斯东谷。在这个季节,两个岩槽内并无河水流出,但它们都被大河冲下了大量的碎石,各自都形成了湍流滩,上下一体,就组成了杜本道夫湍流急滩。在我们正前方两公里开外,高高地衬着蓝天,是一面十分壮观的红岩石壁。科罗拉多河在它的左下方一下消失了。巨大的石壁当道而立,似乎在提示无论什么力量都不能动它分毫。而我们的橡皮筏正对着它向前漂流,石壁下,一片泡沫水雾。

最后的五十米皮筏似乎在加速。一直到那隆隆水声发出的山脚前,水面都是静如镜面。物品都扎紧了,人们甚至把头上遮阳的帽子和手绢都拿了下来系到了皮筏上。每一个人都双手紧紧握住安全索——每一个人,除了多米尼。他在兴奋地大笑,不时像牛仔一样放声一吼。还有十米,他点起了一根雪茄。

说到在湍流滩有前加速的感觉,其实就带有一点迷惑性。湍流滩本身就不是一个恰当的名字,它是指与滩前滩后的平静水面比较,湍流滩的水速要快。白浪翻滚的水速是要快一些,但远未到“湍急”。科罗拉多河,平时水波不兴,流速约每小时十五公里,而白浪翻滚处,不过是二十二公里的模样,最急的,有时能达到三十公里——在20世纪环境中,实在是谈不上一个“湍急”。名称中的湍、急等字眼,在大家脑海中造成了虚假的形象。而眼前河水漫过石面的景象——白浪翻滚,水雾四射,更加引出了某种马上就要粉身碎骨的想象,湍急的名字似乎又是恰到好处。身历其境,你会感到自己像是要被吸进某种无形的气流通道,像一颗子弹一般射向遥远的前方。湍流虽然比其他河段稍快,整体而言还是速度较慢的。沿科罗拉多河冲滩,只是一系列短短的惊奇,因为湍流滩本身都是距离很短的。涌浪在湍流滩处把皮筏推挤拉伸,激起的浪花水流把人们的眼前四周遮成一片水的世界,其实,都不过是慢镜头拍摄的惊怵场面。你自己的意识把这个过程吸收得更慢。你一冲向下,恍如梦中;又慢慢抬高;再次掉入谷底。在涌浪的冲击下,皮筏抖个不停,似乎随时都要葬身水底。在那里,时间和空间的维度与平时大相径庭。大片的水浪从上方砸泻而下,流遍人们周身;而时间,在此刻也停滞不前。

经过杜本道夫湍流滩后,多米尼像是当天的英雄。由于有两条溪流带来碎石,杜本道夫全长要有近三百米——对大峡谷而言,已是一个很长的湍流滩了。无论浪尖谷底,无论左摇右晃,多米尼的雪茄始终点着。这个绝技,与一只蜜蜂飞过扬谷场上空的漫天谷粒而丝毫无损有的一比。多米尼的衬衫湿透了。他的裤子也湿透了。而整个过程中,雪茄头上的火光,却在一片水滴中机警的捕捉着间隙和空气,始终萤萤闪亮。说真的,这只不过是幸运,他自己也知道。“好运多米尼,”到了水面恢复平静后他这样告诉我们,“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叫我好运多米尼。”皮筏上所有的游客都一起鼓掌尖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烟雾在他脸前缭绕。

现在我们就在石壁的脚下。布劳尔默默地注视着它,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地,似乎自言自语地诵读起才女艾迪丝·华纳的诗句:“此时此地,周遭万物,心中一念,臻于恒静——只有河流,潆洄石壁。”

几头野驴站在崖壁上,从上面俯视着我们,它们在右面。所有的野驴都在右边。左边都是大角羊。管它呢,还有谁管它们站哪里?已经到了一天中最为美好的下午时光。周围的一切,色彩分明,空气柔和清新。

布劳尔开口了:“仔细看那边的光环,多米尼。仙人球边上的光环,真是灿烂。”

“太妙了,”多米尼应道。

河水愈加宽浅。我们到达了今晚的宿营地,崖壁的极高处,一注山泉破岩而出。这里就是鹿溪瀑。鹿溪瀑高高在上,泉柱落到河岸崖脚下时,早就化为气雾,毫无声息地融入脚下深池的水面上。营地建在对岸。布劳尔用他的塞拉俱乐部的水杯舀了半杯水,把它当作水平尺来丈量对岸的瀑布高度。他用的量尺就是自己到眼睛水平面的身高。他一面沿着我们身后的斜石坡艰难地往上爬,一面沿着杯口观察并记录下数字。慢慢地,他就爬到了大概是对岸山泉水头的高度,他在乱石中的身形已是十分瘦小。他高声喊着,告诉大家瀑布的高度是五十米。我们把皮筏当作渡船,花了个把小时来到了对岸,现在正站在清凉的水雾中。水雾激荡着空气,在潭面回荡。我们爬到了山泉的上方,沿着崖壁往里走了一段。溪流已经在砂岩中刻勒出一道深深的沟隙,足足有几十米。两壁夹立,底下溪流震耳欲聋。布劳尔沿着一条突出的石脊——有些地方不过是尺把宽而已——往前走,就像走在草坪的小径上。在起头处,石脊大概要高于溪流十五六米。越往里,溪流的河床就越高,石脊与溪流逐步靠拢。布劳尔轻松地往前走着,对令人眩晕的高度似乎毫无所觉。在这感觉怪异的石壁窄道中,竟然有一只蝴蝶拍翅飞过。布劳尔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蝴蝶,一边毫不减速地轻快向前。“总督金蝶,”他告诉大家。

我对这一类地点内心还是很有恐惧的,加上我的双腿冰冷,感觉不到脚底下的石面。我提议,大家就地等一下多米尼,他走得比大家晚,只是说他会赶上的。这大概能让大家休息一阵子。很明显,在多米尼的家乡,最窄的山脊也要半里宽,到这种地方,他大概早已是手脚并用了。正这样想着,从一块大岩石后面转出来的正是多米尼,他一面沿着岩面保持着平衡,一面轻快地吹着口哨。我们继续向前。山脊和泉流交汇的地段,峡谷渐开,溪水清澈见底,顺级而下,野生仙人掌、盘莲、三叶杨,随处可见。在一片常年干旱的红岩区,能见到这种风景,不能不说是个难得的奇迹。布劳尔蹚入溪中,静静地观察着四周的景色。几米远处的多米尼拿出了他的搪瓷杯,舀了一杯水。他一面把水杯举向嘴边,一边说道:“我就要来喝布劳尔的洗脚水了。”

溪水冰凉清洌,布劳尔用他那塞拉俱乐部的水杯也舀了点喝了起来。他一边喝,一边说着:“在野外这种地方,任何水源的质量都非常好。而在人类不为了一己之私把它储存起来的地方,水质更是甘美。”

水芥菜长在溪流台级的两旁——水芥菜为凉水性植物,正生长在这方圆千里、烈日炙烤的戈壁中。布劳尔采了几棵拿在手中。小昆虫爬满菜叶。他小心地挑选着叶片,抖落昆虫,放入嘴中咀嚼。“我不在乎和昆虫分享菜叶,”他说,“希望它们也不要在意。”

布劳尔的小吃吸引了多米尼。他也蹚水走了过去,采了两大把水芥菜,菜叶昆虫,一股脑儿地放入嘴中大嚼。“天堂,”他看看四周,“就是天堂。”

藏在水芥丛下,有一只百威啤酒的铝罐在水中暗暗闪光。布劳尔弯腰把它捡了起来,倒空水,放入自己的口袋。

“只要一有人来,你就完了,”多米尼这样说着,布劳尔半是赞赏半是疑惑地看着他。

多米尼的大皮包里有一瓶比姆波旁威士忌。现在,暮色四合,太阳早已落在了山后,我们坐在营地上,就要来享用我们每天的配额——但不用担心,多米尼一直是个慷慨的人。晚饭后,如果不出意外,他和布劳尔还有一架要吵,但当下,两人相安无事,等着享用波旁威士忌。大块的牛排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炭火稍熄后炙烤。峡谷中出奇地寂静。局长先生走到溪边舀起了半杯水,然后他把威士忌倒了进去。“本人是国家的水童,”他说道,“我的波旁得加水。”

品啜着波旁酒,他讲述了他曾经训练过一条德国牧羊犬来爬梯子。我们都相信他所说的。然后他又沉浸在早年和他的太太艾丽斯一起野营的经历。他们结婚时还不到二十。他已经是共济会德莫雷男生国际的州大队长,而她正是女生国际的队长。他们背着人结了婚,随后她就跟他去了怀俄明州立大学。“有爱饮水饱,”他这样解释,“我们唯一的休闲活动就是野营。我们到过雪山和拉勒米峰周围的乡村。那里除了响尾蛇和蜱虱就是我们俩了。一到冬天,我们就得从山上拉木头下来烧火取暖。”

桑德森,就是那位组织了这次探险活动的科罗拉多河的导游,叫大家都去吃晚饭。他给每人烤了一整块牛腰排,我们都用桑德森带来的大塑料盘来盛牛排。布劳尔一直把眼光看着别处,避免和这叠塑料盘接触。轮到他时,他上前一步,递上了他的塞拉俱乐部的水杯来盛牛排。桑德森体型瘦长,俊朗结实,脸上带着久在野外的沧桑。在这条河上,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站在他面前的男人,银发蓬松,皮肤发红,递出一个不过十厘米的水杯来接整块的腰排。科罗拉多河上的湍流滩都没能让桑德森眨眼,这算什么?他把牛排盖在水杯口上。这活像让水杯戴了一个大大的太阳帽。布劳尔开始用一把小刀从边上切下牛肉来吃。在野外,布劳尔除了塞拉俱乐部的水杯,从来不用其他东西盛食物。

十点了。月亮浮出山巅,清光洒满峡谷。布劳尔和多米尼都躺下了。多米尼晚上会打呼噜。刚要开始打他的呼噜,他抬头望了望月亮,开口说道:“到那里去有什么意思?就整个都是金子做的,也不值得到那里去拿。二百三十亿美元,换来几次月面着陆。我看不到有什么理由来说服我自己。有个一次还说得过去,五六次,绝对没必要。每当他们在卡纳维拉尔角点上一个罗马大炮仗,就会从其他项目上敲掉四个亿,水储存项目等等,都是要花钱的。”

今晚的争议是有关淤积。布劳尔吃完后,他望着和对岸飞溅而下的鹿溪瀑,用每个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朗声宣布,多米尼局长要做的就是把这里的景致用土石填满,河床,我们坐着的河岸,都填满,并把科罗拉多河的上段填满,一直要填到离瀑布上沿五十米以内的高度。

“真是一派胡言,”多米尼说道。

布劳尔用平静的声调继续解释,河流都会有泥沙,一旦造了一座水坝,这些泥沙总会在一定的位置沉积下来。它们首先会在河流进入静水区的水库入口位置沉淀堆积。日复一日,它们不仅会堆满整个水库,还会由入口处向上游延伸扩展。这很可能就是鹿溪瀑日后的情景,因为多米尼要在离这里不过十公里的下游造他的水库大坝。

“他们曾经说过胡佛大坝三十年就会把整个米德湖堆满泥沙,”多米尼说道,“早就三十年了,米德湖容纳了所有科罗拉多河冲下来的倒霉泥沙,而胡佛大坝都没修过一次。”

“是没有。但米德湖水位低时,上游的沉积平原达到六十五公里,并且,还在不停地扩大。”

“没法相比。鲍威尔湖上游达五百公里,没法相比。”

“情况相同,鲍威尔湖会积满的。”

“什么时候,你说,什么时候?”多米尼差不多在叫了。

“一百到两百年,”布劳尔仍然平静地回答。

“瞎扯!你说的数据都是靠不住的。”

“那可都是靠得住的人说的。”

“扯淡。”

“喔。”

布劳尔告诉大家,科罗拉多河过去叫做老红河。因为它的河水中满是红泥沙。除非愿意喝泥汤,多米尼是不可能从科罗拉多河里舀出水来兑着波旁喝的。每到一处宿营地,河工就会把他们的船灌满水,让泥浆沉淀在船底,他们才能用清水煮饭和饮用。现在,除了有洪水下来,大峡谷河段的科罗拉多河是绿色的,还算清爽,那是因为鲍威尔湖挡住了泥沙,而格伦峡谷大坝——大峡谷再往上二十五公里——在释放清水。“就心理而言,我们只能看到上两代和下两代的事,”布劳尔继续谈道,“我们得看得更远一些。举例来说,这已无可避免,有一天鲍威尔湖和米德湖将被泥沙彻底淤塞。”

“扯淡,扯淡,瞎扯淡。首先,我们会在来水支流上建造拦沙坝——帕里亚河,小科罗拉多河,都要造。如确有需要,我们还会造更多。”

“总有一天水库会积满的,老兄。”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总有一天的。”

“总有一天!是,如果我们用地质纪年来算,可能总会有那么一天。鲍威尔湖总有一天会积满泥沙。我可说不上这要过几千年。到了那时,我们早就找出其他用水和发电的方法了。如果你总是用地质纪年来说事,我就这样回答。”

布劳尔随后给大家简单地上了一课介绍了加积现象——这是水库淤积满后糟糕现象的专用名词。泥沙随着河流下来,加积就发生了。泥沙沉积下来,并用一种可说是反渗的方式,向上游推展出许多公里,并且,加积平原还会以每公里零点三米的坡度向上游越堆越高——这是从那些现在已淤塞弃用的水坝上得出的数据。

布劳尔还没有把他的示意图画到一半,多米尼嘴里嘟哝了几声走开了,他穿上了睡衣,对着天边的月亮又骂了几声太空计划,然后,不再管布劳尔和那些多年后的沉积问题,安然入睡了。他仰天而卧,两脚叉开,就在土丘底下睡着了。

清晨五点。天空蔚蓝一片。气温是二十七度。布劳尔还睡着,双膝蜷拢。

清晨七点。气温三十一度。我们马上又要回到河上。多米尼正在科罗拉多河边刷牙。比奇,那个纽约怀特普朗斯区来的大胡子男人,踱步来到多米尼身边:“我见到上帝在今晨,在此地,给了我们干净的湖水。”

“谢谢你这么说,”多米尼答道。

布劳尔接嘴对着比奇说:“我想,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听到他讲话吧。”

比奇:“上帝予之,上帝夺之。”

《纽约客》笔下“美国环保运动的精神领袖”

普利策奖得主经典非虚构作品

带你重返20世纪美国环保运动现场,聆听一个时代的声音

《与荒原同行》

作者:[美]约翰?麦克菲著

译者:岳韦

出版时间:年3月

定价:38

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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