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酒影

黄昏,酒馆前门被风吱呀一声推开,进了两位不速之客

“来嘞”店小二把汗巾往肩上一搭,利索地托着盘子疾走过来.

"两位客官,喝酒还是饮茶?"

“随意”其中一人说,“两壶竹叶青”另一人头也不抬.

“客官对不住,除了竹叶青,本店什么酒都有”店小二赔笑道。

“黄酒就行,不用温太久,再上些生牛肉”另一个人摆了摆手,店小二蹑着脚应声离去。

暮色打窗外漏了进来,“炽”的一声,不知谁点燃了蜡烛,屋里反而愈加昏沉。坐在账台边的女子翻着一本封面残缺不明的书,刚刚向店小二要酒的男人盯着她,与他结伴而来的伙计则瞥了一眼角落,那儿坐着个闷声喝酒的人。

那人叫阿吉,只见他头戴帷帽,披一件黑色长襦,半张脸笼在幽暗之中,像忽明忽暗一样火光琢磨不透。

片刻,五六个脚夫有说有笑地推门而入,听言语似乎是这酒馆的老顾客,经常天南地北的跑生意,也有些时日没来光顾了。

“哎,来啦”店小二从账房奔了出来

“咦,怎如此面生,是新来的伙计吗,你家掌柜去哪了?”

“嗯呐,昨日顶的班,今早掌柜不知何事出去了一趟,留了他侄女在这监班来着。”店小二悄悄指了指坐在柜台边的女子

“这姑娘好生精致,不知在哪见过一般”

“恁的,你还想老牛吃嫩草?”旁边人起哄道.

那汉子赧然一笑,瞄了眼那姑娘,见她只是低头看书,好像并不在意,这才宽下心来.

坐定后,离上酒菜还有些时间,几个脚夫开始胡天海地的侃聊,其中一位满脸神秘道:“之前遣我们送货那位家财万贯的马老板,还记得吗?”

几个大汉凑近了点,脸上不解。

“他府上出事啦!”他故意压低了嗓音,在场之人却都听见了这话.

“怎么了?“其余脚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伸长了脖子.

“这消息传得很快嘛”先搭话的却是头先进来的其中一人

那脚夫愣了愣,才意识到搭话的是远处桌的陌生人,正要回头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脸,却想起刚刚那声音竟像是凭空在耳旁响起似的,便冷不丁地缩了缩脖子.

“说来惭愧,只是在下从别处听来的讹传”

“你一个脚夫,说起话来不像混江湖的泥腿子阿.”

“哈...让您见笑,这不是人多嘛,我是不打紧,就怕俗言鄙语打扰了大家......”

“这酒馆有很多人吗?”那人打断了脚夫的话,后者尴尬地闭上了嘴。

“三桌而已,你说对吧,商陆”他身旁同伴笑道

“两桌”那个被叫做商陆的男人从阿吉身上移开视线后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账台边看书那女子嘴角往上扬了一下。

“客官,酒来喽,牛肉管饱~”

“慢着”商陆说,端着盘子的店小二楞在原地.

“最近店里生意如何?”

“还...还不错,客人比平日里要多些”

“那你有没有听人说过,当地首富马如春府上一夜间被洗劫一空之事”

“啊?!...”隔壁脚夫桌一片哗然

“这......”店小二苦着脸,不知如何作答

“听闻...是手下走货时惹了景山那帮响马寇匪,这伙人在州里肆意流窜作案,本以为我们县山高路远,没曾想还是生了这等惨事......虽说那马老板平日是贪吝了点,也不至于落了个家毁人亡的下场,好像上任李县令也被此事牵连,革职...”

“咳”商陆旁边那男子打断了脚夫的话

“今时不同往日,新上任的黄大人两天前施计命官兵把他们堵死在了鸭嘴口,那地方四面险岩怪石,无路可通,却偏偏松树遍布,几批火攻下去,就剿杀了这群让百姓遭殃官吏头疼的祸害.”

“可小的听说,好像...有漏网之鱼逃了出去”店小二唯唯诺诺道.

“哦?这等绝密消息你从何得知”

“小的...只是偶尔听到老板提过此事,他还让我多加注意最近的客人...不要随便...”

“呵,有点意思”商陆旁那男子挑了挑眉.

“那你知不知道,跑掉的那人是谁?”

“小的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土匪头子?”

“小的不知”

“那你又知不知道,那匪首已经在你店里喝了半天酒”

只听见“嘭”一声,店小二手中托盘跌落在地,身子哆嗦却不敢弯腰去捡;女子停下了翻书动作,脚夫一桌几人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倏忽,商陆不知何时坐到了阿吉对面凳子上:

“你叫阿吉?”

“是”

“你到这多久了?”

“不久”

“不久是多久?”

“半天”

“喝了多少?”

“不多”

“不多是多少?”

“半瓶”

"你酒量不好?"

“不好”

“那胆量如何?”

“还行”

与商陆同行之人举起双手呵了一口气,一脸漫不经心道:“景山一带,响马自古以来盘根错节,近年来以铜铃堡风头最盛,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来去如风,让周边州郡都无可奈何。相传他们头子行事狡悍,绰号‘鬼隼阿吉’,我说得没错吧?“

阿吉脸色如常,不以为然

那人笑眯眯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终究是死骆驼,逃回景山只有这一条必经之路,喝完了酒,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吧?“

最后他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自己:“对了,我叫乌青,只是黄大人手下一个捕吏,但你眼前这位’金环拳‘商陆,可是马老板的义子,相信你也知道,若不是那天他有事在外,想必你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就劫了......”

“为什么和我义父过不去?”商陆打断了乌青的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因为他和我过不去”

“他有什么和你过不去的?”

“他有钱”

“有钱就和你过不去了?”

“我和钱过得去,自然就和他过不去了”

“这么说,钱在你那?”

“不在”

乌青自顾自笑起来:“那晚全县上下都看见马府火光冲天、血流成河,你和你的手下连老幼妇孺都没放过,区区三炷香时间,马府就已被你们洗劫一空。嘿嘿,你说钱不在你那,难道在我那?”

“自然是在你那”

乌青愣了一下,随即呲牙咧嘴笑道:“我说大当家,你可真会开玩笑.都快死到临头了,还…”

“你家后院第三颗榕树右边那块空地下,前夜埋了黄金千两.有空你可以回去看看,不过...”

“贼人,胡说八道,胆敢栽赃于我!”

那乌青不等话说完,便愤而起身,只见他左手轻轻在桌上一按,人已凌空飞起,只见“呼”一声,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尖头铁尺。

阿吉却不见任何动作,反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眨眼间,乌青便越过了商陆,朝阿吉的眉心刺去,眼看就要得手,尺尖却没能再进一毫.

因为他背后多了个窟窿。

乌青艰难转头,瞪大了眼睛,七窍流血,满脸不可置信道:“商...你...”

他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阿吉拿手帕擦了擦溅到身上的血,接着上一句道:“不过...你也没机会回去了”

在场之人悚然而立,不知所措.

只见商陆缓缓收回左手,乌青的尸体倒落在地,一副死不瞑目的惨象,他却瞧也没多瞧一眼。

“钱当真在他院子里?”

“你就这样杀了他?”

“钱在不在他院子里?”

“自然”

“那杀他就不成问题了”

“也对,又是那黄四海局里的一环?,这一箭三雕好生厉害的手段。既处理了上任李县令留下来的眼线乌青,还不费吹灰之力刮了富商的身家,最重要的是‘解决’了我这个让各路官府大为头疼的祸害。他这买来的官,还真不亏阿.”

“各取所需罢了”

“哈哈,你这义子当得真是“忠孝无双”阿,哪怕最后能落到你手里的家产只有一半,依然帮着外人做局害自己的义父,那马老板若泉下有知,不知会做何感想。”

“钱少了可以再赚,倒是你,拿自家兄弟当筹码换了个金盆洗手,和我半斤八两罢了”

“人嘛,总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只听见“嘭”的一声,突生异变,脚夫那桌一人突然从腰间掏出乌鞭朝商陆头上卷了过去,口中大吼:“我来拖着他们!你们快回去禀报李大人。”

软兵器难使,杀伤力却极大。此刻这汉子手里的蛇鞭长得吓人,看这架势,若被甩在身上,恐怕连骨头都会当场断碎。可那商陆头也不回,竟徒手抓住了那一鞭。同时,剩余的脚夫互相瞧了一眼,忽然集体展动身形,打算窜墙破窗而逃。

但下一秒,商陆的拳头便贯穿了使鞭之人,然后瞬间转身挡住了剩下几个“脚夫”的退路。

“疏忽了,想不到这几个是乌青的人”阿吉伸了伸懒腰道。

那几个“脚夫”纷纷拿出了各种武器,围住了商陆

商陆手上没有武器,从来没有人见他用过武器;他的拳头,便是他的武器。

就在这一刹那,一把带有剧毒的镰刺已带着破风声向他斜斜刺来。想不到商陆没有招架闪避,而是直直迎了上去。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身子忽然往下伏倒,整个人从镰刺下冲了过去,一拳洞穿了那人的肚子。

很快,下一拳如约而至,另一人急忙双手格挡,却被他用左拳洞穿了暴露的胸膛;剩下两人见情况不妙,打算破窗而逃,方才转身,便被商陆从背后锤了个窟窿,撞死在墙上一动不动。

目睹了事情经过的店小二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好身手、好身手,这身功夫让我佩服不已啊”阿吉拍着双手从座位站起。

但下一秒,他看见自己左胸膛也多了个窟窿,再也说不出话来。

“抱歉,黄四海说你也留不得”

商陆把手抽出后擦了擦血,瞄了一眼不敢动弹的店小二,然后径直向他走去。

“我...我什么也没听到,别...杀我”那店小二浑身打颤,不断向后退去。

“没关系,待会还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陪你”商陆瞥了眼躲在柜台瑟瑟发抖的女子,朝店小二说道。

还有不到三尺的距离,“哇”的一声,那店小二牙齿“咯咯”打战,仿佛已经看到了商陆举起了拳头,

他慌忙溜进了桌子底下,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几秒过后,拳头却仍然迟迟没有落下。

只见商陆眉心渗出一条黑线,那坚不可摧的拳头竟开始微微颤抖.

“别杀我...别杀我...嘿嘿”

那胆小如鼠的店小二,忽然从桌底一钻而出,整张脸凑到了商陆下巴处,原本惊恐的目光竟变得锐利狡黠起来。

“你到底是谁”商陆不慌不张道,体内同时暗暗运气。

店小二绕着商陆左看右看,神态动作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说不出的诡谲古怪。

“我是谁不重要,好心提醒一句,如果早点护住神庭、廉泉两穴,你倒还有半个时辰可活,但如果想要蓄力杀我的话,那毒便会随着气血侵入心脏,瞬间暴毙而亡.”

商陆身形一晃,像是放弃了挣扎,踉踉跄跄走到一张酒桌旁颓然落座道:“酒里有毒?”

“玄元蛊,无色无味,无药可解”柜台处那女子开口道,那秀气灵巧的脸庞好似隐隐有光。

始终面不改色的商陆破天荒地掠过一丝复杂神色。

她缓缓伸手,将覆在脸上的面具褪了下来,嫣然一笑道:“陆儿,此毒滋味如何?”

他坐在那里,好像略微缓过神了,扶桌的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发出野兽呜咽般的低沉笑声,一丝丝从喉咙里渗出来,在酒碗边沿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当年她只是义父游历时赎回来的小妾,自己却偏偏喜欢上了这个本该喊一声“姨娘”的女子.他说要带她远走高飞时,她却碍于伦理没有答应.从那以后,马府便多了个被人毒杀的小妾,少了位忠心耿耿的义子...

恍惚间,那女子仿佛笑着走了过来,弯下腰在他耳畔旁低语。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义父为何领我见你?你有没有想过,刚刚被你一击杀死的“鬼隼阿吉”,为什么如此不堪?你又有没有想过,那买官上任的黄四海从何而来?”

商陆呼吸开始有些困难,像是溺水之人眼睁睁看着水位没过头顶,却抓不住一根稻草。

“有没有可能,当初你让我喝下的那盅毒酒早已被掉包;再比如,刚刚被你杀掉了的阿吉,只是个倒霉的替身;又或者,出钱让黄四海买官的人是你义父,而现在坐在黄四海那张官椅上的人,其实是那找不到尸体的马如春......”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涣散,周遭的一切从身体抽离而去,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了那店小二的低语

“夫人,事已告一段落,我阿吉就此江湖别过。”

“不送,这些人和昨夜帐房那酒馆掌柜的尸体,我来处理便是”

“如此甚好.”

过了许久,酒馆外传来了马嘶声,一片广阔的寂静远去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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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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