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海棠蚀下

我是很讨厌去墓地的,墓碑生冷,哪怕在艳阳天,我总觉得那里头阴森森的。

重重山影之间,总有一种能看到万里波涛、厚重苔藓的错觉。

我跟辛巴走在前头,老爹跟言小姐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

唯一值得稀罕的是,言小姐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黑衣裳。

她是最讨厌黑色的,也不准我穿黑色,说是穿得难看,活脱脱是个修女。

我跟老爹一样,在家里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基本上都依着她。

就好像是今天一样,在母亲节过来扫墓,一家三口都依着言小姐的意思,穿得肃穆且庄严。

等言小姐轻车熟路地在一方墓碑前头停下来,我知道到了。

墓碑上的照片有些显旧了,照片上的女人生得既然很有异域风情。眸子里头仿佛盛满了暮色,嘴角的笑容携带者悄然打翻的佛前的烛火,笑得肆意且张扬。

生者跟面前这位已经逝去了的长辈,一点儿相似也没有。特别是神态,差得远了。

言小姐定定地站在那儿,把手里的海棠放在边上,又用手擦了擦那相片上的灰尘。眼神格外寂寥,空若无物到了极点,我看得心慌慌,扯了扯老爹的衣裳。

老爹是少有的沉稳,摸着我的小脑袋,目光一直停留在言小姐的面孔上。

终于,言小姐开了口,让我拜拜面前这位先人。

我在心里暗暗地叫了她一声外婆,本来在我心里,已经把她想象成了格格巫之类的相貌,这会儿见她生得那么好看,反而有些不忍心对她恶语相向了。

回去的时候,言小姐愈发沉默了。等车开到半道上,她才正常了不少,“我今天过节。”

“嗯,是的,我们都知道。”我尽量让气氛燃起来,冲着言小姐翻了翻白眼,佯装吐槽,“福子阿姨说了,言小姐天天过节。”

她听着笑笑,歪着头,脸上的笑容格外明朗,赛过清风明月的温柔。

我有些好奇,外婆去世,那外公呢?

晚上的时候,我趁着老爹在厨房洗碗,猫着身子走了进去,“今天见着了外婆,怎么没见着外公?”

“他还活着。”老爹是个实在人,朝着我瞪了一眼,“别在你妈跟前说。”

“我又不傻。”我白了他一眼,鼓鼓嘴,“我妈妈心肠那么软,外公怎么不来找女儿和好?”

“他有他的日子过。”老爹显然不愿意讲太多,看样子,对于外公的近况也是知道的。

后来我听福子阿姨说,外公是个浪不到岸、永远不会想着回头的浪子。外婆跟他的恩爱时光,不超过三年。

后续的日子,两个人无时无刻都在争吵。受害者很多,阿祖跟阿嬷,还有我家言小姐。

我讨厌极了那位从未谋面的老人家,恨他毁掉了言小姐的童年跟少年时光。

唯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言小姐到底为什么放弃成为画家或者是一位设计师的非凡梦想,变成了一家生意很不红火的书店老板娘。

在某个月朗星稀、良辰美景都在侧手边的晚上,我趁着言小姐正在追老韩剧的空当儿,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妈,你咋不当画家?”

她吃冰激凌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很快,她一脸正色地瞧着我,“你妈为什么要当画家?”

“我觉得老妈气质好,有当画家的气质。”我有些心虚,低垂着脑袋瓜,挨着她坐着,“而且当画家能赚好多好多钱呢,比当书店老板娘好多了。”

“天资不够,当什么画家?”她言语之中的怅惘,带着周围的空气,可劲颤动,眉眼间仿佛笼罩着淡淡雾霭,沉沉云月,呼吸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跟雨前的月光一样温柔。

“那箱子里面的画,不是妈妈画的吗?”我感觉自己正在太岁头上动土,作死到了极点,“我前些天偷偷打开看了,里面的画都好好看。”

不管是国画,还是油画甚至是简笔画,里头都有几幅。落款无一例外都是言锦华。

本来以为言小姐会气得给我一巴掌,可是没有。她静默地坐在一边,端着那一大罐冰激凌,看起来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很快,我遭到了来自亲生父亲的千万颗白眼攻击。

“别生气,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老爹还嫌事儿不够大,狠狠地数落了我一通。

又怕言女士真的对我动手,又开始蹩脚地说我如何如何乖巧,怎样怎样聪慧。

从老爹的夸赞中,我能很清楚地认识到,在他们眼里,我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儿。

出人意料的是,言女士不仅没骂我,反而冲我笑笑。我怎么都想不通,这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那股子少年感,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她眼睛里头的星星,像是我此时此刻的心绪一样澎湃。她背后的海棠花开得极好,映在她的左脸上,有一种格外内敛的妩媚。

我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慢吞吞往后挪着步子,躲到了沙发后头,“我错啦!”

“福子跟你说的?”言女士对付福子阿姨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用福子阿姨的话说,她跟言锦华是过命的交情。

相亲相爱二十余年,比言女士跟我老爹的关系还要长远。

“谁让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只能问福子阿姨了。”

“还想知道什么?”她好像豁出去了一样,冲我招招手。

可我感觉面前站着的是黑白无常,怕得脑袋晕乎乎,“还想知道妈妈为什么没有继续画画。”

“你以为你老妈是谁?画画这种事儿,是富人的游戏。”她云淡风轻地说着昔日自己的赤贫,目光渐渐落在了摆在客厅的钢琴上,“我睡觉去了。”

谈话戛然而止,我又被老爹提溜进了房间,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我就是好奇。”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讨厌,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对于言女士的私隐,我迫切地想知道更多。

在幼年时候,听爷爷奶奶说起外公外婆时候的语塞,还有在收音机里偶尔听到的《外婆桥》的时候,我就很想问,为什么言女士看起来仿佛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也很少伤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从不难过。老爹宠爱她到了极点,我也很爱她,打心里底想要护佑她。

“以后可不能说了。”老爹点了点我的额头,跟对待言女士的呵护一点儿也不一样。

我这个小棉袄,是他们爱情的意外产出物。

大概是因为言女士没能实现梦想,所以那么想要满足我的一切愿望。

自从知道了言女士那些不痛快的全部,我对她愈发尽心尽力,甚至学会了烤饼干。

她特别嗜甜,吃饼干的时候还喜欢蘸蜂蜜。这一点我对她格外无语,特别是瞧着她乐呵呵给书店里的客人做咖啡的时候,就更有气。

那些人压根儿不会在店内消费,只馋我老妈亲手做出来的咖啡。

夏天的午后,我经常带着辛巴窜到书店给老妈送榨好的西瓜汁。

那天阳光十分好,店里的客人前所未有的多。我站在橱窗外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里头落落大方的女人。

她嘴角噙笑,眼神明亮。对待那些陌生客人,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见我在看她,笑得更爽朗了,冲我招招手。

眼睛里头的亮光,细细碎碎落了一地。我心里一暖,也不知怎的,很想冲过去抱抱她,还想亲吻她的面颊。

能当言锦华的女儿,真是顶幸运的事情。

大概在后续的日子里,我还要跟老爹一起,好好守护面前这位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小小姐。

我眯着眼睛,看着外头极盛的天光,一脸餍足地笑笑。

哎,真是难搞哦,言女士这样淘气。

原生家庭的不幸大抵也是不要紧的,在后续的日子里也要充满希望

美好的际遇,总是会不期而遇,慢慢盈怀

点个在看好吗?比心??

宋柏

多谢喜爱,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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