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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6世纪馆
北京这一年下了五场雪,冬至前一周,我见到了五年间最盛大的一场雪。撑着伞小步走着,雪花还是竞相欢快地扑向我的胸口,像纷纷扬扬的记忆的碎屑落了我满身。思绪飘得很远很远,想起《仙剑三》结尾,紫萱一头白发站在漫天飞雪里,细细思量往事。
标题仿林海音的《冬阳·童年·骆驼队》,我直到十七岁才在陇南见识了这群沙漠上的精灵。而对于生长在赣西小县城的孩子,离家数载以后还常常会想起的是这里捉摸不透的天气,那些毫无防备的雷雨天,不期而至的纤细雪花,雨雪天里的人和事。
04年,爸妈花十万块从表姑手里买了一栋小洋楼。后来这栋房子在拆迁的流言面前或许成为他们急着甩掉的烫手山芋,但它陪伴我的八年里对我而言是伊甸园一般的存在。我还能记得那个不算大的院子里种了水杉树、桂花树、樱桃树、枇杷树、柚子树、葡萄树、桃树、苹果树、梨树、枣树、金橘、桑树、白杨、罗汉松、云杉、棕榈、铁树、龟甲冬青、广东万年青、山影拳、一串红、迎春花、含笑、芍药、山茶、美人蕉、火棘、长春花、风雨兰、朱顶红、金丝菊、金边吊兰、芦荟、麦冬、藿香、艾草、酢浆草,和养在盆里,得到爷爷精心侍弄的玫瑰、水仙、茉莉、扶桑、牡丹、丁香、春兰、墨兰、建兰、君子兰、虎尾兰、万寿桃、万年松、凤仙花、鸡冠花、马蹄莲、仙客来、康乃馨、三角梅、天竺葵、杜鹃花、米兰、紫薇、白玉兰、海棠,但这些得到爷爷和我细心呵护的盆栽有的热死在夏天,有的冻死在冬天。牡丹和扶桑香消玉殒后,两株瘦弱的芍药也在冬天完全凋萎,但来年春天总会破土而出,如阔别一季的老友如期归来。可惜芍药的花期很短,每年见到灼灼盛开的花朵都当作最后一次见面一样珍惜,这是我对一期一会最早的感悟。
这个乐园在雷雨天时却会变成我心中的鬼堡。万载的阵雨总是来得频繁急促,夏天阴沉沉的下午,屋后田野上空风声呜咽如鬼嚎,杉树枝在窗上投下鬼影幢幢,旋即惊雷贯耳,暴雨如注,玻璃窗咚咚直响。电灯和电视早早关了,爷爷在二楼卧室拥着被子听收音机,弟弟在他的小床上酣睡,奶奶在一楼忙活着整理粽子叶,我蜷在客厅沙发上,缩在薄被子里一动也不动。白天隐匿在角落里的黑影这时都冒了出来。僵持许久,玻璃窗的咚咚声小了许多,电灯也重新打开了。我仍旧窝在沙发上,舒展了一下身子,静静听着均匀的雨声和水流声,想着雨后院子里掉落一地的山茶花,黄樱桃。我对明日落红应满径、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共情最早来源于此。
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迷蒙蒙的一片。雨落在对面屋顶的瓦片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像一层薄烟笼罩在屋顶上。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地上的水越来越多,汇合成一条条小溪。
真是一场及时雨啊!大田里的玉米苗一定会咕咯咕咚喝个痛快。我仿佛看到雨水流进地里,流进果园里,流进人们的心窝里。
云散了,雨住了,太阳照亮了大地。我推开窗户,一股泥土的清香迎面扑来。空气像滤过似的,格外清新。
——《雨》
稍大一些以后,我对雷雨天的恐惧少了几分。《红楼梦》中妙玉在栊翠庵招待贾母一行人的茶用的是“旧年蠲的雨水”,于是我也开始收集雨水。雨天里桂花树的叶尖上总是挂着垂悬欲滴的水珠,轻轻一点,便滑落至杯子里。一个更方便的方法是,在雨中撑起一把伞,伞沿滴滴答答不一会儿便集了一大瓶(妈见打系列)。而如果只把罐子放在露天下,缺少了采集的过程,收集到的雨水是没有“灵魂”的。
雨水总是很难攒下来,都被我用来浇灌腐叶土了。我常在百无聊赖时翻爷爷的《养花小窍门》,在家里种的花名字前面打勾,把描写花开的段落摘抄到我的“好词好句好段大全”里面去。有一本书插画中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老头会配各种营养液、营养土,小孩是他的好帮手。我跑了很多文具店,都没有硫酸铜和硫酸亚铁;只有自制腐叶土用不着这些东西。挖上一个一尺深的坑,撒一层草木灰,铺一层落叶,盖一层园土,铺第二层落叶,顶上覆一层园土,再浇上淘米水。奶奶淘米的水都被爷爷用了,我就用雨水来代替。
书上说,需要等到第三年的春天,埋下的落叶才会变成腐叶土。两年多么漫长啊,后来我早就忘了这一段经历的时候,却发现那一片土壤意外的肥沃。
后来我从东门的一小到了西门的三中,这年我10岁,我弟弟6岁。我终于拥有了第一部手机,开始了晚上偷偷看小说到九点多的日子,最喜欢的是郭敬明的《幻城》。刃雪城最后的幻术师卡索和弟弟樱空释一起在雪雾森林长大,之后曾流落凡世30年。他抱着年幼的弟弟走过风雪飘摇的凡世街道,凡世的人们正在庆祝新年,红灯笼温暖的光一直弥漫到大街上。后来卡索被接回刃雪城成为冰族的王,却永远地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所爱的人。
很多年以后,我站在竖立着一块炼泅石的海岸,面朝大海,面朝我的王国,面朝臣服于我的子民,面朝凡世起伏的喧嚣,面朝天空的霰雪鸟,泪流满面。
——《幻城》
刃雪城终年飘雪,可万载每两三年才会落雪。初雪常常在圣诞前后到来,即使没有下雪,花五块钱买一罐“圣诞雪花”,在窗玻璃上喷喷涂涂,雪花仿佛如约而至。
班里的同学们已经没有人在盼望圣诞老人了,每到平安夜,大家都在动手包装并期待着收到平安果。回到家,我就告诉弟弟圣诞老人的传说,然后和他一起把厚厚的棉袜挂在房间门把手上。第二天起床,袜子里会有三中门口小卖部卖的一元十个的软糖,有时还有那种叫做“立体拼图”的小玩具,当然都是我放进去的。他很开心,也许已经相信了圣诞老人的故事了。
这时我家还在东门,爸妈开店却在南门,中间是“东门转盘-水晶宫-花园汤包店-亮眼睛-长城润滑油-香格里拉酒店-新华书店”长长一段路程。爸妈很辛苦,爷爷奶奶常常这么说,可我觉得自己每天要负责骑车送弟弟到店里吃饭也很辛苦。五年级时买的“凤凰”早没有了当初的光鲜亮丽,每蹬一下链条都发出轻微的呻吟。戴上手套握不住把手,摘下后手几乎要冻僵,仿佛不再属于我而是成为车把手的一部分。终于路程过半,医院前面的短坡,我很费力才能骑上去,弟弟这时得下车在后面推着。
年的圣诞节,大街两边的商店门口立着精致的圣诞树,圣诞歌的欢快旋律萦绕在耳边,万灯流丽,热闹欢腾。一个小男孩吃力地踩着单车,时不时呵着通红的手,后座上坐着一个更小的男孩。这时明亮的天空霰雪突然无声地飘落。那年下雪的圣诞,我第一次有了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世界如此热闹,却与我无关”的顾影自怜的心境。
外公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很久,最后闹着要回家,爸妈都去了乡下照顾他。后来接到爸爸的电话时,我和弟弟正在爷爷家玩电脑,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快装着弟弟来乡下看外公。”我说“不是才去过吗”,爸只说“快来,快来”。
年1月19日上午,我骑着我的“凤凰”,载着弟弟到了薄雪覆盖的江口村,在舅舅家一直住到了过年前。
外婆那时还是满头黑发。她认识很多草药,在艰难的年代里,这些草药是妈妈的课本,舅舅的新衣;在吃喝不愁的年代,是治愈我腮腺炎和麻疹的灵药,是清火解热、益气养阴的良方。素谙养生的她,面对外公的大病却无能为力。她一向过得简单快乐,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医院那天,乌云就悄然爬上了她的脸庞。
大姨妈早早从澳门赶回来了。记忆中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像仙女下凡,我们一群外甥围着她一口一个大姨妈等着她带我们去玩具城疯狂采购。这一次见到她颜色憔悴,已经哭成了泪人。
万川已经随小姨妈在乡下住了好几天。我们没有说起竹林里藤条编的秋千,田埂上干草挡住的陷阱,床帘上用来在晚上偷看电视的小洞。哀默的阴翳笼罩每一个人。
传说一生清白的人,辞世时漫天飞雪。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万载在一个月之中下了那么多场雪。殡唱歌手唱了三天,乐声也在冷空气里凝结,有的驻留在耳中,有的融入地面的积雪。后来雪霁的某个傍晚,升腾的火光中灰黑色碎屑似雪花飞舞,我看着已经烤焦的那些熟悉的物什泣不成声。
在乡下住了很多天,老师通知我们回学校领期末考试成绩单。我摘下白色头巾,换上了在学校里会穿的衣服,表哥骑摩托车送我到了校门口。班主任告诉我,我比年级第二还高12分。走出校门,表哥不在那里了,我一路小跑回了老屋。妈妈正和姨妈、舅妈们围坐在门边剥蒜,远远看去白皑皑的像一片雪。我大声宣读了每一门成绩,得到了长辈们交口称赞。心里却突然一阵难过,上一次考第一时外公的笑容宛在眼前。我不敢说出口,怕惹出家人眼泪。
那些天我仿佛进入一个错乱的时空,记忆的断层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印象。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个下雪的夜晚,屋内的烛光映着屋外的雪光,灵堂里坐满了人。我坐在妈妈身边,看着外公身后桌子边的中年人,他正念一些我听不太明白的文字,哽咽几乎不成声,却看不见眼泪。过了很久,听到几个外孙的名字,我们五个人低着头在屋里走了一大圈,跪在白布帐幔围着的床前。我叩首,默默想着“外公离开我们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人不是慢慢长大的,成长从来都是一瞬间的事,猝不及防。
——年平安夜,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