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意使然
`话往长处说,笔往远处放。
明朝末年,混沌年间,山西蒲州府永济县均村有一人氏,姓姬名际可,号隆凤、隆风,又号隆峰,自幼喜习武艺,十八般武艺般般俱晓,尤其精通枪法,将那一杆长枪玩得得心应手,无人能敌。这位姬际可先生每日里晨顶晓月,夜伴繁星,只是操练那拳拳脚脚,棍棍棒棒,趟得庭院地面坑坑洼洼,碰得树木曲扭多结。乡里的拳师们常与他交手演练,大多败于足下。
“姬隆凤,你真可以算得上是当世神枪了!”
“姬隆凤,你可以到外面去闯荡江湖了!”
师兄弟们钦佩。
师傅们赞许。
乡人们仰慕。
而姬际可,却感到一阵恐慌。
古往今来,那些功成名就的武术大师们出山济世,力挽狂澜,一身武艺威振武林千百年,那是何等的英雄!而他姬际可又有什么资格,敢跟那些名垂青史的大师们相比?!虽在乡里略有些小小名气,却不过雕虫小技耳!
际姬可头脑很清醒。他深知自家虽然是武人出身,自幼习武,但从所学的拳种、门派、秘诀等诸方面来说,都还算不上当世武林之娇子。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三流平庸拳手,却不是他的志向所能满足的。
为此,他很苦恼。
拜师么?附近尚无威振武林的一流高手;去江湖上闯荡么?社会动荡,朝霆腐败,明政权摇摇欲坠,此时涉身险恶江湖,难免会招来许多麻烦。
姬际可欲对酒当歌,却停杯歇箸,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叹。
他就在这种矛盾与苦恼、盛名与实际的不平衡中日日煎熬着。唯一能做的,只是更加刻苦地练习武功而已。但在他的潜意识中,毕竟还是存了一丝奢望,盼望着苍天能给他一个机会。
有一天,姬际可进终南山访朋问友,归来的路上走得疲乏了,就想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在山中只顾赶路之人,只是无心领略山之美景的。那终南山巍巍耸立,高峰渺渺不见顶,云雾茫茫满山谷,古树参天,翠绿满山。山间清泉汩汩淌来,叮叮咚咚如古琴弹奏;清风飒飒从林间吹来,颇带几分仙气。相传道教全真道北五祖中的吕洞宾、刘海蟾曾在此山修道,更给这座大山增添了神秘色彩。此时姬际可徘徊其间,不知不觉周身便轻松了许多。
“隆凤隆凤!隆凤隆凤!”
林子里似有小鸟在叫。这声音隐隐约约,若有还无。姬际可驻足侧耳,不由得听呆了。这是哪一只神灵之鸟在呼叫我的名号呢?
他寻声向前走去。
“隆凤隆凤!隆凤隆凤!”
叫声恍恍惚惚,似远还近。姬际可有些奇怪,更有些着迷。
他恍恍惚惚地踩着鸟啼声在林间穿行,不知不觉间拐过了一个山脚。
远处,林遮木掩中,露出一片绛红色的院墙来。
“隆凤隆凤!隆凤隆凤!”
鸟啼声一直向那片绛红色飞去。
原来是个道观!且进去歇息一会儿,看它咋的!姬际可打定主意,向道观走去。他哪里知道,他将发生一次奇遇,从而改变他那默默无闻的一生。
走近前来,才看清是座寻常岳王庙。由于明末社会动荡不安,人心惶惶,那庙宇也破落得毫无昔日的景色了。院墙高低不整,门庭破旧难掩,路面坑坑洼洼,残香剩灰只留下几点痕迹。走近庙门,进入殿堂来,却见迎面两根大柱子上,还模模糊糊地残留着当年题写的字句。右面柱子上写的是: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左面的柱子上写的是: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隆凤隆凤!隆凤隆凤!”那鸟叫声早已消失,余音却还在姬际可的脑海里回荡。鬼使神差,一种神秘的力量引导着他走进了殿堂。
殿堂里也是一片颓败的模样。厚厚的蛛网四处张挂,巨大的蝙蝠在殿堂屋顶上驾着黑色的影子飞来飞去。正面一座塑像,塑的乃是宋代抗金大英雄岳武穆岳飞之像。那岳武穆塑像虽然饱经岁月风雨的侵蚀,仍不失那惊天动地的英雄气概。唉,英雄到底是英雄啊。姬际可看着一代英豪,竟有些发呆了。他对着英灵深深地拜了一拜,这才寻一块旧蒲团坐下歇息。
故事就发生在坐下之后。
姬际可背靠堂柱,细细地打量着岳武穆塑像,忽见那塑像一处泥皮脱落处似有什么物件。他忘记了疲劳,上前轻轻一拨泥土。泥土纷纷落地,露出塑像下面的一个小洞,洞里塞着一卷黄纸。姬际可的心一阵紧张。他知道,也许有什么东西被他发现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轻轻取出那卷纸,小心翼翼地抖去泥土,展开,一行遒劲的大字映入眼帘,险些使他晕倒:
岳武穆六合心意拳谱
际可托着纸卷的双手在颤抖。他定了定神,再仔细看去,果然,还是这几个字。但这几个字就足以使他意乱神迷,狂喜不已了!
岳武穆六合心意拳谱!岳武穆六合心意拳谱!这就是民间相传的岳武穆生前独创的威震天下、令金兵闻之丧胆、谈之变色的六合心意拳谱!
天意!天意呀!
过了很久很久,姬际可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他脱下贴身兜肚,把这卷沉睡了几百年才又回到世上的拳经小心翼翼地包好,揣在怀里,踏着兴奋的步子朝庙外走去。走出之前,又仆在地上,对着岳武穆的塑像跪拜了三拜。
“隆凤隆凤!隆凤隆凤!”
幸运儿模仿着鸟的啼叫,踏上了归途。
回到家,姬际可便深居陋室,油灯寒壁,开始了认真的研习与琢磨。日月如梭,白驹过隙,一晃不觉数年已过。在姬际可的精心研究与习练中,他探得了《岳武穆六合心意拳谱》的真谛。那鹰形为攻、熊形为守、徒手而寓械法的独特技艺,使他的武功大长,一跃而成为一代武术名家。他的名声越传越远,越传越大。武林人都知道山西有个隆凤姬际可先生了。
由于姬际可习练的心意六合拳与当时武林中流传的各家拳派均不相同,自成一门,所以后世也有人把这一派拳法称为终南派拳法。
心意拳的心意,系精神意感之意。六合,则是内三合与外三合的统称。内三合,即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这三合又称作体内三合;外三合则为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此又称作体外三合。
心意拳模仿十种动物的技能,而成为十大形意练法,它们是:龙,虎,鸡,蛇,马,猴,鹞,燕,鹰,熊。在模仿中,以主观想象为准,外形上无迹可寻。在练习中,心意拳无套路练习及表演功法,只以桩法及单操练习为主,每个动作一天重复百遍、千遍……
心意拳以它自成一派的独特风格流传于世。
在武术发展史上,也就留下了姬际可的大名。
远远近近慕名前来拜师学艺的后生们络绎不绝。姬际可在挑选徒弟时却相当苛刻,他只收下了四个徒弟。他们是:陕西曹继武、河南马学礼、南山郑氏及其子姬寿。
马学礼是回族人。斯时回族人深受民族压迫之苦,他欲拜名师以自保,无奈家境贫寒难以求师,又无熟人可代为引见,遂心生一计,装做聋哑人为姬际可做奴,伺候左右。三载光阴,一千个日夜,马学礼敛口不言,只偷偷学艺。终于有一天,隆凤先生发现了个中秘密。他被这个“哑奴”的诚意所深深感动,便收其为弟子,将心意拳之真谛全盘相授。后来马学礼回到河南,开馆授艺,设镖护商,成为河南心意拳之传人。此为后话,不表。
却说那另一个徒弟陕西曹继武,原藉山西,自拜姬际可为师后,终日潜心习练,又加之天资聪颖,悟性极高,经过一十二年刻苦习练,亦成心意拳一大名家。偏偏曹氏又是文武双全,在康熙癸酉年间连中三元,文为进士,武为探花,被康熙大帝钦命为陕西靖远总镇大都督。
清朝定基后,其腐败之风愈演愈烈。封建社会,哪一个朝代都难以根除这一致命的弊病。曹继武谙熟中国历史,四书五经正史野史门门精通,深知官场之奥秘。居官久了,便有些厌倦。在官场和武林之间,他与武林贴得更近一些;而对于那些繁冗的官场礼节、应酬往来、做弊犯科、任人为亲、贪污受贿、以冠冕堂皇之表而覆其肮脏腐败之实的一切,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厌恶感。唉,意不整又如何练拳?心不畅又如何发力?一种辞官云游四海的念头逐渐自心中萌生。这念头愈来愈强,终于有一天,这位曹大都督把它变成
曹继武云游四海,广交武林,收下的门徒中,山西祁县人氏戴龙邦为其佼佼者。
朝代更替,人杰辈出。戴龙邦在心意拳门下,逐渐从一介门徒成长为一名拳法大师。
转眼之间,拳法大师也开始招收门徒了。
河北深州,有一人氏,姓李名洛能,又名飞羽,字羽然。李氏自幼习武,广练各家拳法,可惜一直未遇名师指点,不得真传。孔夫子云: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李洛能却是在将进不惑之年时,才拜在戴龙邦门下学艺。以他近四十年的武学基础,逢上高师点拨,那拳艺便突飞猛进。日复一日地苦练,不知不觉间,三千六百天期满。快到知天命之年的李洛能功夫大成,独得心意拳之真传。人老思乡,叶落归根。李洛能异乡学艺十年后,辞别了师傅,辗转回到河北老家。
李洛能并不识字。在山西时,听师傅传授心意拳要领,由于山西口音中,“心”与“形”发音接近,返回河北后遂将心意拳改称为形意拳。那河北习武之风颇盛,历史又悠久,名人迭出。时人见李洛能所习练之拳术与乡人迥异,其妙处又非寻常之人所能领悟,遂一时颇为倾倒,远近习武之士,纷纷前来拜访,争相受益。
李洛能成为形意拳拳法的创始人。崇拜者称之为“神拳李洛能”。
李洛能传授的形意拳的形与意的含义为:以形取意,以意象形,形随意转,意自形生,力由意发,势随意从。这是在拳路中模仿动物的搏击动作所作的成功尝试。此拳的特点,是以站桩内功为主,套路练习为辅,多模拟动物动作,外形上与所模拟的动物较为相似。平时练习中,注意周身要协调一致,做到“上动下自随,下动上自领,上下动中间攻,中间攻上下合”。不管前进还是后退,都必须保持不失重心,平衡均整。在技击实战中,则要做到不动如山岳,一动似山崩,发力完整连惯,无丝毫断处。天长日久地练下去,就会练出高层次的上乘功夫,做到“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
李洛能在河北广收弟子,传授武艺。他的弟子中,有很多人也成了一代名师。最著名的,是被人们称作“形意门四大金刚”的刘奇兰、郭云深、车永宏和宋世荣。四人各怀绝技,如刘奇兰的腾龙搜骨,郭云深的崩拳联珠,车永宏的龟形化险,宋世荣的内功精传,都是精妙绝伦的武林奇葩。
形意门因此而威振江湖。
若论这“四大金刚”之中,谁又为最,当推河北深县马庄人氏郭云深。他曾以“半步崩拳打遍天下”而独步武林,世人无有敌者,被誉为“不倒翁”。
郭云深生活的时代已经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了。面对帝国主义对中华民族的侵略瓜分,眼见骨肉同胞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惨景,做为一个威名显赫的国术大师,郭云深先生只有皆尽全力把自己的武艺传给后人,使自己的同胞多一些防身自卫的本领,免受外人欺侮。为此,他对弟子的要求很严,并根据弟子们的不同特长因人施教。
在他的满门弟子中,哪一个能得到他的武学真传、使形意拳得以发扬光大呢?站在练武场上,望着一个个稚气未脱面黄肌瘦却严肃认真刻苦练功的弟子们,一代国术大师的心中再一次想起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弟子们正在练站桩,每一个人都敛息定睛,全神贯注,象一尊尊钢打铁铸的塑象。
“你能成为我的得意弟子吗?”
郭云深心里暗暗发问。他的目光在那一张削瘦的脸上略一迟疑,又赶快挪开了。那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邻村魏家村人,以前跟随南小营的形意拳名家“单刀”李存义和程家村的八卦名家“眼镜程”程廷华等人学过把式,深得这些武术大师的喜欢。这小伙子的舅舅曾在郭云深手下学艺,有一天,舅舅把这个身体瘦弱又患喘疾的小伙子带到了国术大师面前。当时小伙子只有十四岁。
“你为什么要学武?”
“强身健体,尚武救国!”
“以你一区区弱者,如何能谈救国?”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嘛!”小小年纪的少年理直气壮地说:“南小营的李存义,那是我顶顶佩服的人了,上天津,挥单刀,闯敌阵,杀得洋毛子闻风丧胆!还有程廷华,练八卦的,在北京崇文门打死了那么多的鬼子,为国捐了躯!我就是要象他们那样,哪个杂种敢欺侮咱们中国人,敢动咱们老百姓的一根毫毛,我就--咔!”小伙子以手背为刀,在空中猛地一砍,又戛然而止。
郭云深心里一阵激动。前不久,他的爱子在练习骑马时不幸坠马身亡。他在悲痛之后,正虑自已年事已高,后无理想传人。见小伙子天资聪慧,是块儿待琢的好玉,他便收下了这个脸上透着天真与灵性的少年。他很喜欢这个小伙子。
小伙子果然没有辜负郭老先生的期望。他聪明刻苦,悟性又高,别人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掌握的东西,他很快就能领会。而且,他那少年壮志也使人极为赞赏。在徒弟们当中,他又是对前辈们最为尊重的一个,对郭云深的衣食住行都照顾得极为周到。即使是对武友们,他也总是以诚相待。
“小伙子不错,德才兼备。”郭云深想着,又把目光挪了回来,牢牢地盯住他。这一次,他不想再把目光挪开了。
“你能成为我的得意弟子吗?”
小伙子名叫王芗斋,号宇僧,光绪十六年生。郭云深牢牢地记着这个名字。今后,应当多给他加点儿份量了。国术大师心里默念着,芗斋,芗斋,但愿你能成为一代武术大家。
没过几天,郭云深忽然病倒了。重感冒,头晕,发烧,流鼻涕,嗓子里呛得冒烟。
王芗斋寸步不离地服侍着师傅。他把沾着凉水的毛巾敷在师傅的额头上,过半袋烟的功夫就换上一次;他从本村的中药铺里给师傅抓药,精心地煎熬,又用嘴唇一次次地试热度,直到不烫了才送到师傅嘴边。师傅浑身大汗淋漓,他帮师傅换下贴身衬衫,又在井台边把衣服搓洗得一干二净。
郭云深严厉、正直而又充满慈父般的爱,深得徒弟们的敬佩。在王芗斋看来,精心照料师傅的生活,虔诚地聆听师傅的教诲,认真地照师傅的指点去做,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理应如此的。对于师傅的生活习惯,王芗斋也总是尽一切可能给以尊重和方便。比如,师傅睡觉的时候很少和他人共居一室,总是一人独眠;师傅常常深夜一人外出散步,从不带弟子前往。这一切古怪的生活习惯,王芗斋从未过多揣测过其中有什么奥妙。
在王芗斋的细心照料下,郭云深很快就病愈了。过了不久,中秋节到了。
八月十五,明月当空,菊花飘香。师傅病体初安,弟子们邀请师傅一同赏月。郭云深很高兴地答应了。
清亮的月华给直隶深县马庄那片充满武林之气的村舍涂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夜风吹动茂密的青纱帐,发出一阵阵喧哗。马庄那一座座高高矮矮的房屋,一堵堵厚厚薄薄的院墙,在宁静的月色中似睡还醒,白的月华和黑的墙影交相迭错,斑驳陆离,把二十世纪初中国北方农村的各种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深深地遮掩住了。
郭家大院内,弟子们抬出条案,摆上各种新鲜的水果,或坐或站,望着又圆又大的月亮上的嫦娥与桂树的身影,谈论着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郭云深坐在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静听着弟子们的谈话,偶尔也插上一句。
“你能成为我的得意弟子吗?”
他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王芗斋身上。此次大病,多亏这个徒儿服侍。俗话说,师如父,徒如子。对于失子不久的郭云深来说,他有时就从王芗斋身上尝到了那种已经失去的天伦之乐。但是,在武术的传与带上,郭云深是慎重的。要想真正成为国术大师的意中人,怕也并非是那么容易。先生对于国术是极为严肃的,有时甚至到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这么好的月亮,咱们说点儿什么呢?”一个徒弟看了看师傅,提议道。
“师傅,您给我们讲点儿什么听听吧!”
郭云深环视了一下四周,几十个威风凛凛的徒弟赫然而立。
“你们随便一些嘛。今天是中秋,不如大家学学古人,你一句我一句吟首诗,一人一句,给这八月十五添点儿雅兴,大家看怎么样?”
弟子们齐声叫好。
“我先来!”
一个徒弟站了起来。
常言道:诗言志。国术大师提出吟诗的建议,是想借此机会,看一看他的弟子们当中,有没有文武兼备者、志向远大者。那王芗斋,自然更是他密切注意的对象。
那个站起来的徒弟开口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
“不行不行!这不算这不算!”另一个徒弟说:“这是李白的诗,又不是你自己的!重来重来!”
“唉,可以借用嘛,我这叫抛砖引玉!”吟诗者不服气地说。
好吧,姑妄从之。下一句。
“敢把平生付等闲,”又一个徒弟脱口而出。
这第二句比第一句要稍强一些,郭云深想,但文才还是不能让人满意。他的目光悄悄地瞄了一眼王芗斋。
你行吗?
王芗斋虽然坐在师兄弟们中间,第六感官却使他感到了师傅那含意深刻犹豫未决的目光时常落在自己身上。每逢这时,他便从内心里产生一种悲壮英勇欲顶天立地慷慨捐躯的感觉。若是在站桩时,他便更加虚灵挺拨,意念专一;若是在休息时,便倍觉大任在肩,命非我有。前两句诗马马虎虎,王芗斋想,且让我对他一对:
“若无倒海翻江志,怎乘秋水上青天!”
这两句诗,王芗斋几乎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
好!郭云深心里一阵激动,仿佛他早就盼着这个徒儿的这两句诗。但一代国术大师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弟子们在纷纷议论,有服气的,有不服气的。有的人干脆重来,另起一韵。这时候,为师的最好不发表议论,让弟子在争论中好有个比较,从而上升到另一个层次。
郭云深不再惊动弟子,悄悄起身而出。他踏着无声的步子,沿着庭院拐过影壁,拐出院门,踏上了去村外的路。在徒弟们看来,这是师傅散步经常走的路。
师傅又去散步了?难道我刚才的诗句有什么不妥让师傅生气了吗?王芗斋盯着师傅的背影,心里忽然感到一阵恐慌。
一股夜风徐徐吹来,王芗斋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突然意识到,师傅大病初愈,夜半散步恐怕难抵风寒,还是去给他老人家送一件衣服吧。
他找出师傅经常穿的人造棉双层夹衣,没有惊动院内还在诗兴大发的师兄弟们,悄悄溜了出去。
远远的月光下,一个人在疾步如飞。师傅大病初愈,手脚还是这么利索。王芗斋想着,突然间一怔。师傅走路的姿势和速度与平时的散步大相径庭。散步岂能有如此神速?也许,师傅是在练什么一直未对徒弟们显示过的功法吧?
王芗斋心里犯了疑。
他有点后悔出来了。
正在发愁的时候,又是一阵夜风迎面吹来,这股风好猛,险些吹走他手中的衣服。这么大的夜风,师傅穿着单薄,不能再犹疑了!
他打定了主意。
寻着师傅溶在月色下的淡淡身影,王芗斋很快出了村。村外是一大片桃树林,浓重的树影掩住了师傅的行踪。王芗斋钻进树林,蹲下身子左顾右盼,却不见师傅的踪迹。
哪儿去了呢?
正要大声呼唤师傅,忽见桃树林外面人影一闪,原来师傅越过桃树林继续向前走去了。
出了桃树林,前面便是一片坟地。月光明晃晃地照着清冷的坟地,一座座坟茔半面泛着冰冷的寒光,半面藏匿在神密的黑暗之中,黑的,白的,界线分明,幽深莫测。轻风吹动坟茔上的青草,发出古里古怪的声音。萤火虫飞来飞去,在夜色里划出一条条变幻多端的曲线。
师傅就消失在这片坟地里。
王芗斋抱着衣服匆匆赶来,站定,四下里张望着。在一座坟茔的后面,他发现了一个人影。那熟悉的姿势,使王芗斋判定这人必是师傅无疑。此时,师傅在淡淡的月光下,正在做着一种徒弟们所从未见过的练功动作。那一招一式,在王芗斋看来,和平日所学,竟是完全的不同。王芗斋的心一阵狂跳。一种喜出望外之感油然而生。原来师傅果然有平生未与人传的拳家秘法!若能得此,方不负平生志向!
王芗斋真想躲在暗处长久地看下去,把那一招一式牢牢地记在心里。无奈夜色已深,寒露初降,耽搁太久,恐夜气伤师傅身体。想到此,只好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傅?”
郭云深正练得入迷,忽听有人说话,不觉怒火中烧。武林中,偷窥他人练艺者,特别是不同门派之中的人偷窥他人练艺者,被认为是最最可耻可鄙之举。一代国术大师大步流星,冲说话者飞奔而来,厉声喝问道:“何人大胆?竟敢到此偷艺!”
“师傅,是我!”王芗斋怯生生地答道。
郭云深这才看清,站在面前的竟是自己的爱徒。他缓了缓口气,问:“芗斋,你不在院中赏月,为何深夜到此?”
王芗斋举起手中的衣服,说:“师傅病刚刚好,我以为您是独自出来散步,怕您耐不住秋夜寒凉,谁知--”郭云深被徒弟的行为所感动。他接过衣服,慢慢地穿好。那个长久以来一直在他心中犹疑未决的问题,也许注定要在今夜见分晓了。老先生想。他严肃地对王芗斋说:“今夜之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记得么?”“记得。”“好!从今夜开始,你也每日至此,待我传你武林绝技。”“谢师傅!”“我师曾传我浑元桩及扶云桩等功法,这些功夫初看似易,实则难上加难,你能练好吗?”“若不练出上乘功法,誓不为人!”王芗斋言罢,双膝跪地,给师傅磕了一个响头。“祖上有眼,徒儿,我将使你成为一代新的国术大师!”郭云深心中暗暗自语。“苍天在上,师傅,我不会给您丢脸的!”王芗斋心中默默起誓。时至今日,人们已经很难再在马庄村外的那片坟地里寻觅当年王芗斋练武学艺时的具体位置了。但有确实可信的史料可以证明,郭老先生从那一夜开始,便把自己毕生所学,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王芗斋。郭云深传给王芗斋的功法是从站浑元桩开始的。这种桩法可绝对不同于形意拳中的三体式站桩,它是一种八面混元力的混元桩。其桩法如下:两脚平行站立,左右分开,与肩同宽,重心落在两脚掌上。腿部略弯,两膝略向前顶。两手抬至胸前,略高于双肩,呈臂半圆、腋半虚之式。两手手心向内,十指自然分开,如抱两球。双手与自身距离约有三拳。头直颈竖,身形中正,胸窝微收。小腹微微向前。两目微睁,目光远望。王芗斋心想,这样的姿势,看上去似乎要倒,还能有什么技击作用吗?一代国术大师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语重心长地说:“芗斋啊,你可不能小看了这桩法,练久了就会力大无穷。你看它腿部微曲,可以产生弹坐之力。手臂半圆,有极大的撑放之力。小腹微微向前,可以使身体后靠而产生前冲力。这样一来,八面之力就聚到一起去了,其势之大,王芗斋按照师傅传授的方法去练,才只站了几分钟,便觉两手臂之间有一股力量从内向外涌出,使他忍不住要在什么地方发泄一下才痛快。他这才体会到这桩法确实不同寻常。从此,王芗斋的学艺练功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是一种痛苦而乏味的生活,意志薄弱者不敢想象这种生活,娇生惯养、未曾尝过艰辛的公子哥儿不敢涉足这种生活,没有远大的志向与顽强的毅力和聪慧的大脑,也难以在这种生活的考验下坚持过来。通向村外的路径被落叶遮住了,而后上面又覆盖了厚厚的积雪。一双年轻的脚板踏着一双年老的脚板留下的足迹,日覆一日地走在这条路上。通向坟地的桃树林又开花了。片片粉红色的花蕾在春风的抚弄下追逐着一老一少的身影。现在,王芗斋已经开始学练技击桩了。一切拳法的根本目的是制敌取胜,而不是进行套路演练。技击是衡量一名武术家功夫造诣深浅的唯一标准。技击同时也是对力的使用与对招术使用的合一。在对力与招术的使用中,最主要的是对力的使用。王芗斋的混元桩站得已至极高的境界,他可以听到空气的磨擦声,可以识别身边蚊子飞来的数目,可以让自己身边的白雪化成一个圆圆的空地,也可以让十几个人前后左右推拉拽扯而纹丝不动……他感到一股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体内汹涌着,漩转着,奔腾着,源源不断,永不枯竭。这股力量好象随时都可能从身体的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随便哪一个点冲出去,随时都处于一种一触即发一发而不可收的状态,他不能想象一旦这股力量爆发出来会是怎样的一种山呼海啸地裂天崩。他感觉到整个宇宙的力量都已注入了他的肌体,他时时刻刻都能体会到那种向往已久的天人合一、顶天立地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充满了自信,这种自信又溶入了他的骨髓和肌肉之中,使他感到自己好象变了一个人。八面混元力已具备,再去练技击桩就易如反掌了。今天大成拳的学员们所学到的技击桩,已经是经过王芗斋先生亲手改造过的了,它更适用于实作。这种方法如下:两足呈稍息姿式,前足向外方稍出,约一脚远,两脚呈丁字步形。身体微斜并往后坐,两腿弯曲,前脚跟略离地面,膝盖前顶上提,后腿的大腿根部微向里裹。两手拨起,曲肘环抱,肩松肘横,目视前方。左手五指分开,高与眉齐。右手在后,指尖向前,五指分开,略低于前手。一站此桩,如虎临羊,如浪拍岸,其气势之宏大,力量之丰厚,实有万夫不挡之勇。王芗斋深深体会到其中的乐趣。他静立已久,突然来了一个凌空发力,一股巨大的冲力源源不断地向前袭来,在他七八米远近的一棵大树,被震得漱漱发抖,一片又一片叶子纷纷落地。看着王芗斋,郭云深老先生微微点头,表示赞许。王芗斋在郭云深的精心栽培下,勤学苦练,朝夕揣摩,功夫大长。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武友们对他另眼相看了。武林长辈们对他另眼相看了。评论界也对他另眼相看了。郭云深感叹地说:“我之形意拳秘法,非其人不能学,非其人不能授啊!”二十来岁的小小年纪,王芗斋,这棵武林中的幼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一棵出类拨萃、超凡脱俗的新星,高高照耀在二十世纪初叶的中国武林上空!二十岁时的王芗斋,已经辞别尊师郭云深先生数年了。他是在光绪三十三年、即1907年他十七岁的时候开始闯荡江湖的。看着武功大有长进的弟子,郭云深有心让他多到社会上去磨练磨练,经经风雨,见见世面。终于有一天,他把这一打算告诉了徒儿。王芗斋万分舍不得离别师傅远走江湖。几年来师傅的教养之恩岂可是人间词汇所能描述的!但人生之路刚刚开始,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很憧憬深县马庄村外那条泥土路所通向的远方。远方有无数个迷等着他去破,有无数个机会等着他去惩恶扬善尚武救国拯救黎民百姓。他很想做一个力挽狂澜顶天立地的汉子,托起压在中华民族头上的沉重的天空!未来在召唤,师徒情意难分舍。郭云深看着徒弟矛盾重重的心情,眼角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忍了忍,他拍着王芗斋的肩头,说:“武术门派繁多,每门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你在江湖上走一走,向各门各派学一学。只有不断学习别人的长处,为我所用,才能不断丰富、发展我形意拳派。记住:天下人皆为汝师。”师傅的话牢牢地印在王芗斋年轻的心中。从此,他辞别了跟随数年的师傅,走上了那条充满离奇曲折的江湖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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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拳是王芗斋先生在基础上吸取:等等众家之长创立。大成拳“七妙法门”即站桩、试力、步法、发力、试声、推手及实作;重健身和技击两个方面。王芗斋先生是“大成拳(意拳)”创始人,但他更是一位武林宗师。它打破了武林门派之分,并将“拳道”不传之秘公诸天下。
王尚文王尚文是王选杰的衣钵传人,他“学师法而不拘泥于师法”,融多家拳法为一体,精研有得。
他少年时代表弱单薄,无缚鸡之力,路见不平则敢怒而不敢言。自古大同口泉沟矿民有着尚武之风。矿工的儿子王尚文在环境的影响下,也练起了少林拳。不久,他的身体变壮了,而且孔武有力了。从此,他深深地迷恋上了武术。自16岁那年拜师学艺后,一发而不可收。十年间,他先后练过少林、摔跤、形意、散打等功夫,从而在尚武的大同颇负盛名。他性格豪爽、待人宽厚又意志坚强,为求真功夫孜孜不倦。他不满足于现有的功夫,立志要寻找到技击性强的拳种拳法。他心中有个偶像,就是独树一帜的实战技击家、大成拳创始人王芗斋先生。他求师若渴,遂于年秋只身赴京,并投拜在大成拳中兴之主、第二代传人王选杰先生门下,从而开始了学习大成拳的生涯。---中国功夫---养生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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