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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家养花，司空见惯，而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却是一件风雅的事。?

我爸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但他却很爱养花，用我妈的话说，他侍弄花比养我们仨都用心。

就说每年春天，为了给花施肥，我爸会拿出泡了大半年的马掌水，那马掌是从马蹄上削下来的老茧肉，是我爸专门去马棚问人家养马人要来的，放在罐头瓶里用水泡，直到变成墨一般黑色的浓稠液体，浇到花土里，散发出的味儿，顶着风还能臭二里地。

我们几乎是恳求我爸千万别再弄这样的臭水。

可是，到了第二年春天，我家院子里依然还会出现这种臭味。

没办法，在那个年代，这就是我爸独创的最物美价廉的花肥。

那时，我们住在干打雷的土坯房里，生存条件很差，有时温饱都成问题，我爸却能坚持不懈地养花，在我家的屋里，院里，都有花的领地。而且我爸所养的那些花，在当时都挺名贵，诸如君子兰、茉莉、栀子、杜鹃、小叶米兰、文竹、金桔之类。

其实，我爸也养过夹竹桃、菊花、秋海棠、仙人掌和蟹甲兰，只是这类花，没养多久，就不入他法眼。

就说夹竹桃，叶子像柳叶，花是粉的。起初我爸对它没少出力，光是花盆就有半米多高，这棵花长得比我还高，像棵小树似的，由于银川的昼夜温差大，冬天寒冷，夏天干燥，所以入冬前要搬进屋里，天暖时，搬出来，夏天还得放在阴凉通风处，这让享受型的我爸很是烦恼。我们仨还小，每次只有我爸和我妈俩人一起用扁担抬，一人肩抗一端，端下挂着捆绑在水缸似的大花盆上的粗绳子。我妈整天忙得脚都不着地，哪有我爸那种看花就可以站半天的闲情逸致，当然很不喜欢这份搬运的活，所以总被我爸嫌笨。

结果，没几年这棵夹竹桃就被我爸连花带盆送人了。

养菊花也是这个问题，尽管九月、十月，甚至到十一月都是大朵大朵的鲜花盛开，粉的犹如公主一般娇，黄的好像是皇帝那样傲，红就像过年的大灯笼，四、五盆，高高大大的，一字排开，摆放在院里夏天我们吃饭的凉棚下。只可惜，秋末之际，忽来一夜妖风，美丽的菊花立刻狼狈不堪，枯枝败叶很让我爸扫兴。于是，第二年，我家就不见菊花的影儿了。

秋海棠的名字，我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的，因为我爸叫它臭海棠。尽管秋海棠开花一串串的够艳，可它毛茸茸的叶子自带一股味儿，而且还要靠着一根木棍才能直立，当花开正盛时，竟然被我爸的花友相中，搬回他的家，成为座上宾。

还有一种花，好像叫万年青，我爸直呼它为厚脸皮，嫌它没造型，给点水就能疯长，养它就是浪费感情。

我爸养的仙人掌是专门为给蟹甲兰作支架用的。因为蟹甲兰的花分上下两层，色泽娇艳，挺好看，可惜叶片没骨头，站不起来。我爸就用他的刮胡刀片，在之前培养好的一棵细高个的仙人掌顶端划一道细窄的小口，让一片削尖的蟹甲兰叶子扎进小口里，再用细布条在连接处包扎好。静等这片蟹甲兰的头上再长出新叶。我爸严格看守，让新叶均匀地繁生成伞状的造型，每到春节前夕，伞的边缘就是一圈层次有致的粉色花蕾或双层喇叭样的花，花期能持续一个多月。长到若干年之后，底座就像孕妇的肚子，长出一条条孕纹，苍老的容颜，必然逃不掉被我爸请出家门的命运。

于是，我发现我爸养花不是为了看花，而是为欣赏花的气质，就像君子兰。

尽管君子兰也是草本植物，但种类很多。我爸选的是叶片宽厚，色泽墨绿，开花不耷拉头的。我曾经把双头兰误作君子兰，弱点就是叶子细且薄，有气无力，只开四朵红色喇叭花。而我爸的君子兰不开花则已，一开就是一球，至少有二十朵，每一朵花都是渐变的，由黄到金黄再到火红。我爸几乎每天都要用一块潮湿的布，夹在食指和无名指之间，从君子兰叶子的根部开始，不轻不重地慢慢往上捋到叶稍，左、右各十多片，一片都不落。所以，这些光亮挺拔的叶子，好像是能体谅我爸对它们无微不至的关照，每一片都不靠任何外力，独立而骄傲地挺拔向上，活像一位坦荡正直的君子，始终都是我爸的挚爱。

文竹的造型也很美，细而长的梗，竟能撑起一片天，虽然不开花，却被我爸修剪出一种让人无限憧憬的视觉效果，配上独特的花盆和假山，就好像身处海南岛。因此，看惯了我爸养的文竹，我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文竹。

还有盆栽的小金桔，极有意境，被我爸监管着长成他预想的形状。直到几十年后，我方知此物叫盆景。

总之，我爸养花的目的，除了欣赏，还要能体现他的艺术鉴赏力。

不过，我爸养茉莉和栀子，却不是为造型，而是为让我们的寒舍能馥郁芬芳。

可惜，只有茉莉花被养成功，花开白色，小小一朵，没啥看头，但的确很香，即使放在院子里，也是老远就能闻到，年年如此。我爸爱喝茶，就把开败的茉莉花收集起来，放进他的茶叶盒里，每次打开茶叶盒盖，总有扑鼻的花香，即使花瓣都黄了。所以，我很小就知道茉莉花茶不是花做的，是树叶做的茶加入了茉莉花的芳香。

我在30岁之前，从未见过栀子花，更不知它的味儿。尽管曾有一首很好听的歌，就叫《栀子花》。因为西北的地势与气候和那些年我家的条件，都不适宜栀子花的生存。记得我爸把一棵栀子花树苗带回家的同时，还买了一本养花的书。要知道，那时连吃饭都不舍得乱花钱，我爸却舍得买本养花的书。尽管他很科学地培养那棵栀子花。但我们还是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树枝上的绿叶逐渐变黄、脱落，直到枯死为止。从此我爸不再养栀子花，他说，没有生存条件，何必要糟蹋生命。

杜鹃和米兰也是这样的结果。好在，我们看过了一季米兰花开。如小米粒一般温馨清香的花，稀稀落落地悬挂在枝头绿叶间，有点像袖珍版的桂花树。可惜，在我家只活了大半年。

我爸还养过一棵无花果树，就想让我们吃这种神奇的果子，也没能如愿。不过无花果树却在我的心里存活下来，如今我每年都能吃到甜甜的无花果。

所以，我感谢我爸养的花，我不知道那些花给我爸都带来了些什么感触，但至少让幼小的我，审美得倒修养，意志得到熏陶，记忆得到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