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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长得好看,总是有便宜好占的。

女孩子长得漂亮,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男孩子长得俊俏,更是稀世奇珍,分外引人注目。

李鱼就是一个俊俏的男孩子。

当然,按照仙林的惯例,应该称呼李鱼为美少年,而不是男孩子这种现代称呼。

毕竟仙林是一个类似古华夏的世界,士农工商,秩序井然;之乎者也,所在难免。

所不同的是,仙林以修玄问道为宗,移山搬海不只存在于想象,怪力乱神也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李鱼确实因为好看,占了不少便宜。

李鱼把山里的柴火和草药拿到镇上卖,老太太们总是会多给他几个大钱。

李鱼从裁缝店里拖走御寒的棉衣,老板娘总是笑呵呵递回一串铜钱,还捎上了一顶方巾。

卖鱼的小妹也总是借着“鱼儿不新鲜”的由头,半卖半送地往李鱼手上塞活蹦乱跳的鲜鱼,眼波流转,若不胜情。

但长得太好看的人,难免被造化妒忌,所以他们总是会遇到麻烦事,搞不好还有杀身之祸,天不永年。

红颜薄命的例子太多,看杀卫玠的故事也不少,所以李鱼老老实实呆在大山里,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十二年间,李鱼像个老僧一般,只是枯守山间小屋,竟不曾对繁华红尘动心。

只可惜,麻烦并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这一天乃是二月二十日,适逢镇上集市,李鱼回到秋鸣山山脚的时候,已是星月漫天,将整座秋鸣山笼上一层寒冷白光。

待到半山腰,李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奇怪,怎么有一股血腥味?

似乎中间还掺杂着一缕幽香?我在秋鸣山呆了许久,可从没闻过这样清冽的香味。”

李鱼的好奇心并不算太强,但是越往山顶前进,血腥味就越往李鱼鼻子扑来,迫得他不得不循着味道一探究竟。

翻过一个山弯,往一条岔路行了数十步,依稀却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地上。

白色的衣服在白色的月光下,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独有殷红的血色分外显眼,让人一见心惊。

李鱼赶忙跑了过去,这才瞥见女子容颜,不由得一愣:“倾城佳人,举世难得,缘何来此远僻之山?”

救人要紧,李鱼伸手微微摇动女子身躯,喊道:“姑娘,醒醒!”

女子默然无应,只有胸襟上鲜血被李鱼摇动,急往四下扩散,更透出骇人腥味。

李鱼又将手伸向女子鼻翼,但觉得气若游丝,若即若离,显见她已是游走在生命边缘。

“不好!须得即刻施救,不然她便要香消玉殒了。”

李鱼深感时间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将买来的粮食货物尽数丢在地上,直接将女子抱起,急往山顶小屋奔去。

待到了小屋,李鱼急匆匆点亮油灯,将女子放在榻上,又赶紧挑拣了条干净汗巾,便欲先替这女子止血。

李鱼本不是拘谨之士,此刻救人要紧,更不曾为男女之防而踌躇。

但他与女子打交道乃是破题儿第一遭,除去外衣尚是轻松,那一件小衣却很是奚落了他一番。

他左翻右翻,竟是不知道如何解开,不由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

殷红的鲜血浑融了衣服与肌肤,触目的红色遮住了羞涩,却也难住了李鱼这不识风趣的鲁男子。

“没奈何,得罪了!”李鱼叹了一口气,手上一用力,只听“哗啦”一声,竟是将那身前小衣蛮横撕开。

软玉温香,近在咫尺,李鱼却是无暇逗留,拿着汗巾轻轻擦去。

他满拟先将血液擦尽,再敷上鹿活草等草药,阻一阻流血的骇人之势,再行替女子熬制护心汤。

谁知他一擦之后,才惊见一道紫黑色的伤口,血液旋即漫了开来,反是更加猖獗。

李鱼一愣,索性直接捡了一捧鹿活草敷上,却只是将鹿活草浸染得血红,于女子伤情的缓解徒然无功。

他伸手再探女子鼻息,所幸尚留有一丝生气,但这气息已然微弱无比,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李鱼常年居住深山,对于草本颇为熟稔。他又熟读医书,虽是闭门造车,难与方家论道,但总算略通岐黄之术。

只是此刻,李鱼却有一筹莫展之感:“如不及时止血,此女必不能幸免。

她的伤势古怪之极,奈何我医道不精,却是无法救治。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不成?”

他一霎时念头百转,复又回头望了望女子一眼,终是下定决心:“大丈夫当仁不让!虽则‘灵火望月丹’乃是稀世奇珍,更是义父唯一留给我的纪念之物,叮咛用以紧急之时。

但此刻人命关天,如花生命即将枯萎,岂非正是紧急之时?”

李鱼决断已下,更不迟疑,从枕头之下取出一个小酒葫芦,轻轻揭开葫芦口,但闻清香之气扑鼻,直是沁人心脾。

饶是李鱼熟知草药,却完全分辨不出此丹成分为何。

他一边想着“仙家丹药,果是不同凡响”,一边倒了杯水,然后将女子嘴巴撬开,伴着一点清水,一同灌入。

仙丹药效果是非凡,只一瞬间,昏黄的油灯便照见那苍白容颜恢复红润,燕光四照,竟将这破落茅屋点染得富丽堂皇。

只是女子眉头紧蹙,似乎仍困于噩梦之中,那一份淡淡的哀愁,真是我见犹怜。

李鱼心头忽然一跳,竟是不敢多看,赶忙另挑一条干净的手帕,伸手往女子身前擦拭鲜血。

伤口此时已停止流血,只须将先前血液抹去,便好替女子包扎伤口了。

只是这手帕颇为窄小,擦拭起来颇为不便。仓促之间,李鱼的手便难免碰上肌肤。

心慌神乱间,李鱼面红耳赤,也只得暗暗替自己辩解一番:“姑娘,我只一条干净汗巾,之前已染透了血,实是不能用了,非是我故意轻薄。”

李鱼好不容易将伤口附近鲜血擦干净,却见雪光凛然,晶莹如梦,竟是千古未有之瑰丽奇景。

好在李鱼乃是守诚君子,只一番静心宁虑,便已心潮平复。

他将那鹿活草敷在伤口上,用手帕盖上,复找了一件素洁白衣,将伤口包扎好,然后替女子扣上了外衣。

望着仍在昏睡的女子,李鱼不由叹息一声:“我一共只两块手帕,一块落在了她身上,一块浸染鲜血,我今晚竟是没得使用了。哎,亏大了。”

李鱼一边自怨自艾,一边走到水缸旁,舀水清洗那血红的汗巾和手帕。

他忽然想起撕毁女子小衣的事情,忽又展颜一笑,自言自语起来:“男子的寻常手帕用来赔偿女子的贴身小衣,说起来反是我赚了。”

身后女子默然无应,唯有浑身鲜血如同灼灼桃花,映照着李鱼的背影。

那些血迹,既与伤口无涉,李鱼自然不便也不必去擦拭的。

李鱼将汗巾和手帕挂在衣架上,却听身后“嘤咛”一声,显是女子悠悠醒来。

李鱼忙将目光望去,只见女子星眸张开,只一霎便将疑惑目光转为摄人寒光,牢牢锁定李鱼周身。

李鱼恐女子误会,忙解释道:“姑娘,你醒啦,我并不是坏人。”

女子霍然坐直身躯,目光如电如刀,仿佛投掷出千钧巨岩,威压万千,直欲逼出李鱼真正心意。

这女子年纪瞧着不过二十多岁,与李鱼年纪仿佛。

但她苏醒之后,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立刻变为凛然不可侵的冰霜之质,令李鱼察觉到她必是大有来历。

好在李鱼问心无愧,倒是能坦然接下这问罪目光,微微一笑,试图安抚女子紧张的情绪:“姑娘,我见你晕倒在山路上,便将你救回小屋。”

女子眼中疑惑万千,脱口而出道:“你毫无修为,竟能解得紫蝎邪毒?”

话一出口,她似是晓得自身失态,惊鸿一闪,已站在李鱼身前,微微欠身:“多谢阁下相救之恩,本尊铭感五内。这便告辞了。”

她竟是说走说走,毫不留恋,反让李鱼吃了一惊。

李鱼忙出声阻拦道:“姑娘你重伤未愈,虽是敷了鹿活草,仍宜多加修养。何况夜重风寒,好歹挨到天明,又何必急于一时?”

女子嘴唇微动,娇燕容颜忽地闪过一抹红云,仿佛白茫茫雪地里开出一朵红梅,真是美若天仙,不可方物。

饶是李鱼多年来心静如水,也不禁心旌摇荡,暗道:“好一个绝世人物,最是凛然中一点羞涩,如万树梨花忽然绽放!嗯,她必已想到是我替她包扎伤口,也亏她灵心通透,有意避而不谈,倒省下一番尴尬。”

好在他本非慕色之徒,旋即目光澄净,心怀坦荡以答:“姑娘不必顾虑。这茅屋共有两间居室,我会去隔壁房间睡下,绝无瓜田李下之忧。”

女子早已将红云隐去,面上一片冷肃,但语气却不自觉温柔了几分:“多谢你。但本尊之所以立刻要走,却是恐怕牵累于你。

若教那些人追杀上来,你全无修为,或有池鱼之厄,那本尊便是百身莫赎了。”

李鱼听罢,不由点头道:“不错,不错。我知姑娘非是凡人,既决意离去,必有全身之道。如此,我便不挽留了。但愿姑娘从此平安。”

女子早见此居室之中书架罗列,又见李鱼文人打扮,只道他是迂阔书生,不料他决断异常,竟不问她与谁人结仇。

她不由更高看了他一眼:“那本尊便告辞了。”说罢,手指微动,远远打开房门,身形只一闪,已是来到了小屋之外。

李鱼见她翩若惊鸿,知道是剑仙一流人物,心湖之中不由泛起一点波澜:“我在秋鸣山十二年,不意竟然得遇仙人。若是义父回返,我总算有一件异事与他说道。”

心念及此,他突地想起当时手指上的软腻,心神一霎恍惚,竟是鬼使神差喊道:“姑娘既不问我名姓,也未曾留下芳名,所谓铭感五内,未免太敷衍了!”

只听女子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本尊乃是摘星楼上官雁。”

李鱼那一句本是玩笑之语,非是挟恩图报,亦不是真在意女子姓名。

但这“上官雁”三字甫一入耳,李鱼浑身一震,脸色亦是大变,急匆匆冲出小屋,却是仙踪渺然,不免急切大喊:“姑娘,姑娘回来!你可真是上官雁吗?”

李鱼喊到第三声姑娘之时,忽见上官雁已然站在眼前,当真惊喜交加,连忙发问:“上官姑娘,你芳名是谁家新燕啄春泥之燕还是万里云罗一雁飞之雁?”

上官雁撞见李鱼紧张神色,不由一怔:“他怎会如此失态?若是仙林中人,多少应听过我的姓名。但若不知我的来历,他又为何这般在意我的姓名?

是了,此人既能破解紫蝎邪毒,或许别有见解,不妨一听。但目下情况紧急,实非攀谈之机……”

于是催促道:“哪来这酸腐气,就是大雁的雁了。你叫本尊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李鱼面色再度一变,等待了十二年的事情终究到了眼前,不知是激动还是惶惑,又或是数千个夜晚纳闷在心的终得解脱,不住喃喃自语道:“依山而居,见雁而起。依山而居,见雁而起!”

自有印象开始,李鱼一直随着义父在山水之间辗转,直到五岁那年,义父找到了秋鸣山。义父道:“依山而居,便是此处。”

又三年之后,义父离开之时,郑重嘱咐:“鱼儿,义父走后,你务必守在此山,不可踏出云来镇一步。除非见雁而起,那才是你出山之时。”

当年的小李鱼纳闷不解,想要追随义父而去,却被义父拦下。

义父只留下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义父是为了你好”,便飘然而去。

这么多年,李鱼一直猜不透义父的用意,可李鱼明白义父学究天人,必有所指。

义父对他恩重如山,义父吩咐的事,他赴汤蹈火,亦所不辞,何况只是闲居秋鸣山而已!

奈何云来镇地处西鄙,秋鸣山亦是僻远山林,十二年间李鱼竟从未望见一只大雁飞过。

久而久之,李鱼渐渐放弃了离开秋鸣山的念想,只打算书卷为伴,逍遥终老,没想到今夜却遇到了上官雁。

“难道真的有天命吗?义父让我耐心等候,果然让我等到了。但遵循天命,真的是好事情吗?”

这一瞬间,李鱼脑海中浮过万千念头,终是在心中做了决定:“上天既生了我李鱼,总该做点事情出来,不然未免对不起老天爷一番美意。”

上官雁见李鱼自说自话,反复念叨着“见雁而起”这四个字,疑惑问道:“你……”

却听李鱼郑重其事道:“上官姑娘,既然你说念着我的恩情,那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和你一起。”

上官雁更是莫名其妙,完全摸不清李鱼路数,反问道:“一起?去哪里?”

李鱼见她冰冷神情下掩藏着一丝慌乱,不由笑道:“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跟定你了。”

“不行!”

上官雁这两个字才出口,忽听半空中传来桀桀笑声:“霜月仙子原来躲在了这里,真叫咱哥俩好找!”

上官雁秀眉微皱,暗道:“来得好快!”同时喝令李鱼道:“你且躲进屋中,或可逃过一劫。”

半空里却传来另一道阴恻恻邪笑:“摘星楼秘法果然玄奇,中了罗刹大人紫蝎邪毒,仙子竟还能站立自如,真叫我邪流星佩服不已。”

“哈,霜月仙子这一番挣扎,反倒便宜了咱哥俩。天下男人都知道,能哭能怒,自然比全无知觉更有味道有幸品尝八大仙子中霜月仙子的啼哭,却是咱哥俩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不对,是十八辈子,是八百辈子,桀桀桀!”

李鱼听这两人声音邪氛肆意,语涉亵荡,便知不是善类,心中不免为上官雁担心。

抬望眼间,却见两道紫色气劲张狂落地,其中一人身形瘦如竹竿,獐头鼠目,眼神先瞟到了李鱼身上;另一人则嘴角裂开,双目赤红,直盯着上官雁。

“鼠辈敢尔!”上官雁一声暴喝,人如惊鸿翩飞,手中陡然化现怜月神剑,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卷起雪花万千,怒放寒气森然,瞬将“邪海双煞”邪归海与邪流星两人气机锁定。

邪流星早将目光从李鱼身上收回,阴恻恻叹息道:“霜月仙子眼里,邪海双煞自然只能是鼠辈。不过高傲的凤凰一落地,却也只得任凭鼠辈一亲芳泽。到了那时,仙子怕是连鼠辈都不如了。”

在邪流星叹息之时,一旁邪归海掌纳邪气,一招“万邪出海”,放出漫天妖魂,如哭如笑,邪意肆虐,竟是将万千雪影消弭于瞬间。

“桀桀,便让我邪归海拔得头筹吧。”邪归海得意狂笑,急不可耐的身形与口水一齐窜起,双掌不怀好意,竟是直往上官雁身前抓去。

“愁云惨淡万里凝!”上官雁剑势一变,怜月神剑幻出浓愁密雾,霎时将上官雁身形笼罩。

同时上官雁剑转“雪上空留马行处”,刹那间移形换位,再接“火迸金星上九天”,剑气瞬由冰冷寒气变为炙热火焰,火光崩裂,如同火蛇吐信,狂袭邪归海面门。

邪归海志得意满的双掌扑空,方在愣神间,忽觉眼前光芒耀目,紧接着脸上剧痛钻心,竟是神魂一滞,不由跌落尘埃,惨呼出声。

邪流星不意上官雁强弩之末,犹能有如此神威,赶忙扑到邪归海身边检视伤情。

待见到邪归海只是面皮烧焦,神魂未有大碍,他反是松了一口气:“侥幸,侥幸,多亏阎君、罗刹、孟婆三位大人联合出手,耗尽了上官雁真元,否则焉有咱哥俩今日的福分!”

李鱼眼见上官雁剑光如虹,转眼间便将邪贼击落,自是欢喜不尽。

但随即便见到邪归海再度窜起,狂扑上官雁而去,李鱼不觉心头一惊,暗忖道:“糟糕,上官姑娘受伤太重,已是力有未逮,只怕要被这两个贼子所欺。

若非我先前大喊大叫,这两个贼子也不会如此快就找到她的踪迹……”

上官雁怜月神剑快速挥荡,转眼敌住了邪归海气急败坏的三十招,但她的喘气之声却越来越沉重了。

要知灵火望月丹虽将上官雁所中剧毒拔除,但上官雁内伤未愈,真元接近一空,超迈横绝的“星月剑法”威力百不存一,实是难与这邪海双煞抗衡。

望见目光邪肆的邪归海,上官雁只觉浑身冰冷,竟是泛起前所未有的忧惧之情,暗道:“邪流星一旁掠阵,已然封锁了我的去路,便连败逃也没有机会了。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上官雁清白之躯,绝不教这些腌臜东西玷染半分。”

邪归海纵横仙林多年,并非徒有虚名之辈。他先前虽因急切大意而受了上官雁一剑,但凝神守心之下,狂暴掌风便牢牢将剑风困住。

只是邪归海警惕先前鲁莽,犹怕上官雁留有后手,不敢急躁进攻,不然早将上官雁拿下了。

但此刻邪归海见到上官雁脸色变幻,剑招上更现出一点明显破绽,不由大喜狂笑:“桀桀,霜月仙子,给我躺下吧!”

话声未落,邪掌推出千钧之力,将上官雁轻易击落云端,只听“砰”的一声,溅起山巅沙土无数。

邪归海目露凶光,那是一种混合了怒意和兽意的邪氛张狂,一步一步缓缓迫近上官雁,不断践踏着上官雁的神识:“桀桀桀,仙子蒙尘,最是让人心疼,但邪归海此刻却偏偏想要更肆虐呢。”

上官雁暗叹一声:“掌门师姐,这一回任务失败,你我真是相见无期了。我死之后,除你而外,又有谁真心记得上官雁?”

上官雁暗运残存真力,便要驱使“归元诀”最后一招,使身体裂为千万碎片,以洁白之躯回归于天地之间。

忽见眼前一道人影快速闪过,横亘在她与邪归海之间,那正是毫无修为的李鱼。

上官雁心头一呆,仓促间只是胡乱想道:“这个书生,他不趁机溜下山去,却是在做什么?”

却听李鱼大义凛然道:“姑娘,你快跑吧。是我引来了这两个贼徒,便由我来挡住他们!”

上官雁原本死志甚坚,心内冰凉,乍闻此言竟是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哈,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们乃是森罗狱中的邪海双煞。”

可她脸上的笑意却是由悲凉转为了感动,转为了担忧,转为了牵挂,转为了一句冰凉却颤抖着暖意的声音:“此事与你无关,你速速离去。堂堂森罗狱,当不至于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书生。”

一旁邪归海与邪流星更是仰头狂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一个毫无修为的臭书生,竟敢口出大言,说要挡住邪海双煞的脚步?

一个貌如女子的小白脸,竟敢学英雄救美,要来捋邪海双煞的虎须?

邪归海狂笑道:“一只蚂蚁,根本不入邪海双煞之眼,随手踩死也行,放它活路也罢。

但既然霜月仙子出言了,那我自然要尊重一下仙子。

桀桀,只有把这蚂蚁变成肉泥,让仙子目睹蚂蚁为你无辜而死,才能更好品尝仙子的愤怒啊。”

上官雁一听邪归海此言,已知李鱼再无生路,想到李鱼为她解除奇毒,却反而因为她而丧命,不由脱口道:“你又何必强出头?”

却听李鱼急促的声音传来,恼怒的语声此刻偏带有一股温暖热力,直冲入上官雁毫无防备的心房:“姑娘,快走啊!未到绝境,你希望还在,为何要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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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坐在地的上官雁与李鱼只有五尺之遥,清楚望见李鱼秀颀的身形是如此单薄。

但偏偏此刻,这一个单薄的身体,却犹如击不倒的参天巨树,犹如斩不断的浩瀚大海,渊渟岳峙,牢牢护住了一颗濒临绝望的心。

邪归海见李鱼知晓邪海双煞的名头后还兀自傲立,不免真正对李鱼这只小蚂蚁升起一阵怒意,手指“刷”的弹出一缕紫色邪氛,狂叫道:“痛苦哀嚎吧,蚂蚁!”

邪归海与李鱼也不过六尺距离,这一缕气劲更是快逾闪电,只一霎便窜入李鱼胸口,其时邪归海口中的“苦”字尚未开说。

但邪归海叫完一句话,“蚂蚁”二字早散到九霄云外,李鱼这只蚂蚁却仍是堂堂正正的站着,一步不让,豪情不改;一声未出,泰然自若。

邪归海差点怀疑自己没有发出那一下“邪灵指”,想到上官雁已看到了这滑稽一幕,刹那间只觉得颜面全无,心头怒火只一下全部倾泻而出,竟是提起十成元功,发出至强一招:“破神冥掌!”

刚才与上官雁缠斗之时,邪归海也只是用了八成元功。

但面对着李鱼凛然无畏而轻蔑已极的眼神,邪归海居然克制不住内心的暴躁邪意,恨不得用尽全部元功把毫无修为的少年碎尸万段。

一旁邪流星大吃一惊,叫道:“老大,你疯了吗?”

话声落时,邪流星早已凝聚全部修为,仓促化成一股吸力,将李鱼身后的上官雁挪开二十丈之远,却是堪堪停在山崖之边。

邪归海瞬间醒悟过来,暗自侥幸:“我真是气昏头了!若非邪流星及时出手,上官雁可就要化为碎片了。

那时不但天鹅肉吃不到,天大的功劳也化为乌有了。”

上官雁虽得邪流星之助,但受到余劲波及,仍是内腑震荡,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只是此时此刻,她全然忘了检视自己的伤势,只是愣愣地望着那木屋的方向。

先前那轰天裂地的声音中,李鱼单薄的身体被狠狠甩到了木屋之上,连带着坚固无比的木屋轰然崩塌。

一段段碎片四处纷飞,再不见李鱼身影。

可想而知,狂澜之下的李鱼已然失去做鱼的资格,早是身为碎肉,魂归洪波了。

邪归海见上官雁目光呆滞,心头反是一阵心安,笑道:“仙子看到这蚂蚁死在眼前,偏又无能为力,一定很痛苦吧。

桀桀,邪海双煞可真是走运,居然能瞧见仙子这神不守舍的模样。”

自从杀了李鱼之后,邪归海只觉得浑身舒畅,愈发忍耐不住心中邪念,便要伸手抓过上官雁。

却听邪流星惊慌失措叫道:“怎么可能?”

邪归海才得畅快的心莫名又是一惊,只是想道:“邪流星与我闯荡仙林多年,一向沉得住气,压得住阵,眼下大功告成,他怎会如此紧张?”

急望眼时,却见那碎木堆中一阵抖动,双手推开木前月,一人划破眼中天,颤颤巍巍支起了身体,赫然竟是那小白脸李鱼。

李鱼居然没死!

李鱼的嘴边满是鲜血,李鱼的衣服满是破碎,显然受伤甚重。

可李鱼昂然站立,不避不退,依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此刻,邪海双煞惊异不定的目光都放在李鱼身上,上官雁又处在山崖边的空隙,显然是突围的绝佳时机。

但上官雁目光痴痴,恍无所觉,急得李鱼大声喊道:“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这一句带着责问与怒意的话语落到了上官雁心中,却生生逼出了上官雁秋水双眸中一滴清泪,清霜一堕地,明月焚天香:“你竟还活着吗?”

身为摘星楼霜月尊者,更在仙林“八大仙子”中占据一席之位,上官雁自是得到诸多青年才俊的爱慕。

那些世家少年与名门子弟变着法儿地讨好她,虽是千百人,却都是一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模样。

但上官雁清楚,若她真叫这些绝世英雄去死,必是见不到千百人一齐奔赴黄泉的壮观之景。

或许会有那么几个情痴真的挥泪抹脖子,但他们的脸上必也有着犹豫与痛苦,有着怨恨与不甘。

而眼下,却真的有一个少年愿意为她上官雁去死。

这个少年并不贪图她什么。如果他有,她阅人多矣,早就有所察觉。

这个少年没有绝顶修为,没有高贵出身,却偏偏让她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比天上的月光还要美好的光亮。

解毒之恩有矣,护卫之恩有矣,他却还在关心着她,为她的突围而殚精竭虑,仿佛全忘了自身的安危。

浊世汹汹,人情如霜,不意得遇此人。

这世间竟还有这样单纯的好人吗?

莫非是上天垂怜,才让这少年在邪归海的怒击之下逃得一命?

其实挺身而出的那一刻,李鱼已然抱了死志。

他是聪慧之人,一见到邪归海与上官雁的对拼,就知道,书生之躯无法置身于仙人的争斗。

如果他硬要出头,只是早一刻下黄泉而已。但李鱼还是毅然挡在了上官雁的身前。

“正气不是光鲜的牌匾,不是空洞的言语,而只是四个字,为所当为!”

这是义父教李鱼的,也是李鱼所服膺的至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至仁。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从有意识起,李鱼就开始背文文山的《正气歌》,听义父讲仁人志士的壮烈往事,更每天不忘修习“君子养气”之术:“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这养气之术原出自孟子,而李鱼义父又加以精心改进,乃成一套培育正气、强身健体之术。

多年来李鱼无病无灾,又能以书生之躯砍伐木材,便是有赖这养气之术。

而李鱼之所以轻易将灵火望月丹赠与上官雁,又几次三番舍身护卫上官雁,皆是因为养气之术已深入其心。

义之所在,所向无前,当仁不让。

李鱼虽然全无修为,更不知丹田为何物,但他多年正心诚意,吸纳天地正气,以此能将“邪灵指”化为无形,亦能自“破神冥掌”之下逃得一命。

李鱼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义父所传授的“养气之术”有这等神妙,不由更是感动:“我不过一个弃婴,义父抚养我长大,授我护身之术,赠我仙药灵丹,真是恩比海深。”

但他同时却又感到一丝疑惑:“我早感觉义父不是凡人,识见谈吐令人悠然心折,但他为何对往事绝口不提?

相伴多年,我从未见他展露神通,但他能创出这养气之法,容颜亦是多年不变,莫非亦是剑仙人物?”

邪海双煞却不知李鱼有正气护佑,不免相顾骇然,心下惕惕:“真是邪门了!

几番确认这小白脸全无修为,为何能挡下金丹期修为的破神冥掌?

说与旁人听,旁人必是以为是我们发疯了。”

李鱼见上官雁跌坐于山崖之边,竟不趁双煞呆滞之机御气腾空,暗忖道:“看来上官姑娘受伤太重,已然无力突围了!

待双煞回过神来,我二人俱难以幸免。方今之计,唯有赌上一命,期盼君子养气术再创奇迹了。”

他心念已定,再不迟疑,忍着体内震荡之痛,身形疾忙跃动,竟是直奔上官雁而去。

邪流星恍然梦醒,阴恻恻喝问一声:“小子,你究竟是何来路?且报上名来。”

李鱼哪有心情回答问题,用尽全身气力,只是快速纵跃,只盼在双煞出手前跨越这二十丈之遥。

邪归海仔细审视李鱼纵跃之步,又是一阵心惊:“怪哉,这小子确实全无真元。若是修真之人,岂是这般慢吞吞的步伐?但他怎能安然接下我一掌?

难怪我先前必欲用十成真元置他于死地,早觉得这小子古里古怪,叫我心神难安!”

邪流星招呼一声:“老大,一起上!”凌空一跃,掌风送出全力一击。

另一边邪归海再现破神冥掌,至极怒招,双煞合力,竟是宁枉勿纵,急于将李鱼这等看不透的存在抹去。

邪海双煞两人俱是金丹期高手,此时两人全力施为,又互相配合,邪氛怒放,威能蔽月,当真是强悍无匹,直教天地战栗。

上官雁见李鱼不顾双煞攻势,直愣愣朝自己奔来,芳心一乱,刹那间想道:“我本欲自绝,早无偷生之念。罢了,左右是一死,且拼将一把,既不丢摘星楼脸面,也不致叫他看我不起……”

瞬息千虑之中,但见上官雁强提真元,鸿影惊现,一把抓住李鱼肩头。

同时怜月神剑再化霜寒冰芒,一招“为谁风露立中宵”,挟风带露,宛转而又决绝,强势挡在双煞掌风之前。

奈何她真元殆尽,御气腾跃已是颇为吃力,施展剑招更是油尽灯枯,岂能抵御双煞浩瀚掌风?

她这一番虽欲舍身相救李鱼,结果只是促其速死而已。

双煞不料上官雁如此刚烈,收招已然不及,眼瞅着上官雁倾城仙姿便将化为乌有,皆是跌足大叫:“糟了!”

双煞掌风袭来与上官雁腾跃而起,皆是一瞬间之事。

李鱼但觉身体被上官雁纤手控住,又觉怜月神剑霜影横斜,心知上官雁乃是舍命护住自己,心头不免一阵安慰:“果然我没有救错人!这上官姑娘人美心善,更懂得知恩图报。”

李鱼心念一宽,胸中正气不自觉陡然增强:“知所为而为之,虽蚍蜉撼树,是亦丈夫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鱼手掌用力反拉上官雁,将猝不及防的上官雁拥入怀中,同时挺直腰背,以血肉之躯坦然承受狂猛掌风。

“轰!”惊天动地的炸裂声中,李鱼与上官雁一齐被甩落山崖。

空茫月色无声一叹,只剩茫然无措的紫色邪氛,犹在诧异李鱼痴愚之举。

双煞眼力何等锐利,仓促窥见李鱼与上官雁身体无损,心头一惊,复又一喜:“这小子诡异得很,居然不被掌风撕成碎片。不过也多亏了这小子,如今上官雁尸体完好,总算可以向狱主邀功请赏。”

他两人更不迟疑,运转“紫魔瞳”,凌空搜寻,却是不见上官雁尸体。

这一下变故又生,双煞又急匆匆掠到秋鸣山脚,但见夜露初上,维叶萋萋,只少了上官雁的踪影。

双煞乐极生悲,慌张将秋鸣山四周山谷搜了个底朝天,仍是找不见消失的李鱼与上官雁两具尸体,不由得又怒又怨,又惊又惧:“怎得如此诡异!如今功劳无有,罪罚缠身,该如何向狱主交代?”

神识于无边的黑暗中游走,眼前忽现一张绝美容颜,双目垂泪,爱怜地望着自己。

李鱼只觉心头一恸,竟是有一种镂心刻骨的悲伤遍布心潮,不觉大声喊道:“你是谁?”

这一声大喊,瞬间将上官雁脸上唤出一点喜悦,柔声道:“你醒啦。”

李鱼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却见上官雁剪水双瞳直盯着自己,那细长的睫毛中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星光,直是霜月初开,动人至极。

但上官雁眼中的喜悦波澜与黑暗中所见那张美绝人寰的脸上的爱怜泪水迥然不同,惊得李鱼又是两声大叫:“你是谁?你在哪里!”

上官雁一呆,暗忖道:“莫非他已经失忆了?他强行撑住双煞厉招,身体没有致命伤,却原来神识已然受损。哎,他多次挺身而出,如今更因为我而失忆,叫我如何以报?”

这般想着,上官雁的语声更是柔软,竟是一生中前所未有的低回婉转:“你先别急,我都告诉你。我是上官雁。”

除了掌门师姐及仙林前辈,上官雁对人一概自称“本尊”,他人固觉得天经地义,上官雁亦觉得理所当然。

但此刻,上官雁却是自然而然以“我”而对称李鱼,少女柔肠竟是在不自觉中百转千回。

李鱼定了定神,呆了一会,方道:“上官姑娘,我还没死在双煞掌下吗?这一回,是你救了我?”

他心头却在想:“刚刚那张脸庞到底是谁?明明从未谋面,为何如此亲切?”

上官雁一怔,心中不知为何又是喜悦,又是失望,只是想道:“原来他没有失忆啊……”她脸上随即恢复了那一副冰霜之姿,语带感激道:“是你救了我才对。多亏你紧急关头护住了我,我才能逃过一劫。

说也奇怪,我们此刻所在似乎乃是山底地穴,但周围不见入口,也不知我们是怎么掉进来的。”

李鱼点头道:“我久居秋鸣山中,各处地点皆是熟知,此处却是第一次来到,不知奥妙。不过也亏了这一个地穴,才避开了双煞的纠缠,得以暂且逍遥。说也好笑,我先前就是想带着你一齐跳崖逃生,没想到双煞反而帮了我的忙。”

说话之时,李鱼忍不住“咳”了几声,所以这几句话说得并不连贯。

上官雁早给李鱼服了摘星楼疗伤圣药“星芒丹”,但听见李鱼咳嗽,仍是放心不下,脱口问道:“你感觉还好吧?”

“无妨,虽然仍觉脏腑痛楚,但并无大碍。我虽没有修为,但是自幼修炼一种养气之术,倒是能够护体强身。”

李鱼见上官雁眼含关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直接挑明了养气之术的存在。

上官雁见李鱼将秘密径直说了出来,不免又多一分感动,对李鱼道:“我先运功疗伤了。”

原来她也是苏醒未久,又担忧李鱼情况,是以除了吞服“星芒丹”外,尚来不及运功恢复真元。

李鱼站直身躯,环顾一圈,见这地穴甚是宽敞,除头顶岩石倒挂,别无他物,果是没有出入之口。

他不禁思索道:“洞外已是星月淡照,洞内却亮如白昼,可见此洞颇为奇妙,别有乾坤。”

于是李鱼来到地穴边缘,轻叩岩壁,验出地穴乃是实腹,并无中空,却不知光亮从何而来。

李鱼眉头微皱,目光四下打量,忽见东南方七丈开外,岩壁左上部有一块赤红色印记,形状似火非火,只如鸡蛋大小,透出微微光亮。

“莫非玄妙就在这块印记上?”

李鱼心念微动,来到印记之旁,本待用手触碰,忽然心头又是一念浮起,回头望了一眼上官雁:“不可鲁莽!上官雁运功正当紧要关头,轻易不能打扰。这地穴大有古怪,若然我轻举妄动,牵出意外祸害,岂非害人害己?”

李鱼继而又想道:“料来此刻双煞正在搜寻我与上官燕,纵然这印记之后真是出口,冒然出山也只是再惹一番风波。不如待上官雁用功完毕,与她一同参研。她行走仙林,见多识广,或有更好安排。”

这般想来,李鱼索性也盘坐于地,默念养气之术,调复紊乱心绪与震荡内腑。

这一番用功,花了小半个时辰,李鱼睁开眼来,眼见上官雁犹自双目紧闭,周身霜寒之气反复游走,不免想道:“上官雁果如书卷所载那般气运周天,神通玄窍。

虽不知摘星楼来历,但必是仙林重镇。便连双煞所在的那个什么森罗狱,也当是横行仙林,素所无忌,才敢图谋上官雁。”

“想我一介书生,一夕间竟牵涉了仙林风云,也是有趣。”

想到此处,李鱼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一笑之后,他随即反应过来:“李鱼啊李鱼,你到底是不惯平淡。也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常自濡沐圣贤之道,岂会真甘心做一只闲云野鹤,做一个山野村夫?”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见上官雁站起身来,虽未竟全功,已暂且压制伤势,双眸神采奕奕,虽血污未洗,却是国色难掩,将几缕柔情直冲入李鱼目中:“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李鱼忙道:“我叫李鱼。上官姑娘,你快来瞧这个印记,似乎关系到地穴出口呢。”

上官雁顺着李鱼的手指望去,神情忽地大变,脱口而出:“火玄珠竟在此处?”瞬时闪到印记之旁,眼中尽是喜悦之情。

李鱼略感失望,问道:“如此说来,这印记背后并非出口了?”

话一出口,李鱼忽然醒悟过来,一阵好笑:“以上官雁修为而论,只需挥剑一下,便足划开洞壁,又何必费心找什么出口?我却是以己观人了。”

上官雁摇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寻找火元珠,我已在西鄙十万大山中盘桓数月,走遍名山灵谷,不料此珠竟藏在这寻常山脉的地底。”

她此刻对李鱼已颇为信任,又因李鱼非是修行之人,是以反而无所顾忌,一口一句,皆是密辛:“掌门师姐无意中发现了一本摘星楼密录,摘星楼祖师赵怜月竟是仙林奇人赵光明之女。

世人皆道赵光明破碎虚空而去,却不知我摘星楼乃是赵光明嫡传后人。

说来也是好笑,祖师家学渊源虽厚,却隐姓埋名,自创出一套‘星月剑法’,成为摘星楼立派之基。”

李鱼对赵光明、赵怜月这些人名都是素所未闻,是以情绪毫无波动。

但他知道上官雁肯对他说出这些话语,足见她已对自己甚为信赖,暗暗道:“这些话我听了从此就忘吧,可不能再传与他人。”

而上官雁之所以详细诉说始末,并不心急取走火玄珠,除了不想对李鱼隐瞒,更主要是想借此缓解自身激动心情。

上官雁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勿要利令智昏,徒自错过奇宝,辜负掌门师姐的一番苦心。

只听上官雁继续道:“据祖师密录所载,当年赵光明偶然获得一枚七杀镜。

因七杀镜杀气太重,恐后世仙林无力承受,遂以超绝真气灌入七杀镜内,抹除七杀镜原有灵识,更将七杀镜煅烧为七颗玄珠,散布在仙林各处,以待有缘之人。

这七颗玄珠融合七杀镜原有邪力与赵光明超绝真气,威能强横,仅得其一便可以移天换地。”

李鱼也不禁泛起好奇之情,问道:“他为何将七玄珠散布在仙林各处?既然这些珠子如此强大,大可以分给他的朋友亲人。”

“这些珠子既含邪力,又蕴杀气,若是运使不当,反而引入步入歧途。

但宝物动人心,这数千年来,七玄珠多有入世,或是坠崖之人偶然所得,或是穷困书生意外捡得,最终在仙林中引发一次次杀戮。

当今仙林十大门派对七玄珠都十分觊觎,谁都知道只要炼化七玄珠里面的真力,将是天下一人的巅峰存在!

所以各门派都十分在意七玄珠的下落,只是轻易无法探知罢了。

我摘星楼位列十大门派,限于形势,即便不为争霸天下,也须奋力找寻玄珠,以图自保。

也许是祖师垂怜,竟让掌门师姐发现了摘星楼密录。密录中记载,其中一颗火玄珠乃是祖师陪同赵光明一起丢在西鄙十万大山中的。

这颗火玄珠从未在仙林中现世过,所以掌门师姐就动了心思。即便密录记载很是简略,没有写明火玄珠具体所在,但总比其他门派多了一丝线索。

我自告奋勇,接下了前来十万大山找寻火玄珠的任务,但逗留许久,一直茫无头绪。

我反而因为暴露行踪,被森罗狱众人包围,几番苦战,还是受了重伤剧毒。

虽然突围而出,但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已然横尸山林了。老天还是眷顾摘星楼,居然让我在这地底发现了火玄珠。

你瞧这个印记,其实是一个封印。只要我使出摘星楼独传之破封剑招‘星星仙语人听尽’,就可让火玄珠再现天日了。”

李鱼听到破封之剑,脑中惊雷一闪,恍然大悟,暗忖道:“依山而居,见雁而起!义父辗转千山万水,最终定居秋鸣山,又让我等待上官雁的到来,莫非就是想让我取得这颗火玄珠?

但君子不夺人所好,火玄珠再怎么珍贵,我却并不稀罕。义父啊,若你在此,当也会谅解我的选择。”

上官雁平静下跃动心潮,对李鱼道:“李公子,你且退开五丈。”

见李鱼依言退避,上官雁剑散寒芒,剑气化作星耀长鸣,仿佛漫天流萤,一齐扑入火玄封印。

“咚!”

一声清脆铃响,封印之中遽然现出一朵青莲,惊鸿一瞥,转瞬即逝,随即便见山壁如同大幕拉开,缓缓现出一座天然石台。

石台之上,一颗核桃大小的火红色玄珠悬浮半空,光焰绽放,妖燕如血,虽是静而不动,偏如旋转盘绕,灼灼炫人眼目。

上官雁不料如此轻易就破开封印,反是吃了一惊:“故老相传,七玄珠封印霸道无比。

我此刻真元只回复半成,居然这般轻易就见到了火玄珠。”

她望了一眼李鱼,诚挚说道:“李公子,你不懂修行之法,火玄珠于你并无所用。我这就要将火玄珠收入囊中了,但你的恩德,摘星楼永世难忘,定以另一件稀世奇珍为报。待禀明掌门师姐,摘星楼更将赐你客卿之位,从此天下正道,俱将对你尊敬有加。”

李鱼早就有所决定,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你拿去便好。”

上官雁见到李鱼洒脱淡然的笑容,心头忽地又是一跳,只觉得这风神秀蕴的少年愈加让她捉摸不透。虽是几丈之遥,却如云山相隔,偏让她滋生拨开迷雾见真容的急切之心。

不过此时并不适合拨云见日的闲情逸致,上官雁凝神静念,来到火玄珠之前,运使“归元诀”,掌现吸力,想将火玄珠吸入掌中。

但她真气虽发,火玄珠却是纹丝不动,便连所散发光焰也未曾有一丝晃动。

上官雁微微一怔,诧异中将右手小心翼翼靠近火玄珠。

眼见纤手一点点的挪近,火玄珠仍是毫无反应。上官雁感觉不到任何异常,既没有感觉到火玄珠的炙热,也没有发现火玄珠的冰冷。

那瞧着火光勃郁的火玄珠,竟是这般死气沉沉!

“不妨大胆一试!”上官雁将银牙一咬,冒险将手指直抓住火玄珠。

碰到火玄珠的刹那,上官雁脸上遽然大变,随即满面大汗,潸潸直下。

李鱼见上官雁成功将手指放在火玄珠之上,并无异象发生,还道她已然马到成功,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上官雁说火玄珠有所谓杀气邪气,却原来甚是安驯,可见传言未必皆真,尽信书不如无书也。”

却听上官雁“啊”的痛苦大叫,更见上官雁口中狂喷鲜血,将本已血迹斑斑的衣服更添一捧红桃,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变起仓促,饶是李鱼素来沉稳,也是骇了一跳,惊叫道:“上官姑娘,怎么了?”

却见上官雁双目紧闭,面无人色,手握着火玄珠不放,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李鱼急忙奔到上官雁身旁,连连大声呼唤。上官雁却人事不知,直如一具死尸。

李鱼按下焦急思绪,心念电转,忖度道:“定然是上官雁手中那火玄珠在作祟。为今之计,须赶紧将火玄珠拿开,好让上官雁苏醒过来。”

李鱼举目四望,寻见一块细长条石头,慌忙过去捡起来,然后将石头尖伸向上官雁手掌,试图将火玄珠推出。

虽然意识到此举极有可能祸及自身,但李鱼并没有犹豫,也没有畏惧。

“救人须救彻,既然与上官雁相遇,便是一场因缘。无论如何,我已无法置身事外。

也许义父让我见雁而起,并非让我获得火玄珠,而是让我四次三番帮助上官雁。所谓天命,本来就有多种理解,亦只是遵循人心而已。”

上官雁虽然陷入昏迷,但她那只手掌竟是紧紧攥住火玄珠不放,叫李鱼无法轻易推出火玄珠。

人命关天,可顾不得怜惜那柔嫩手掌。

李鱼一咬牙,手上使足了劲,狠狠将石条一撬,“砰”的一声轻响,总算将火玄珠挤出。

李鱼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那颗火玄珠滴溜溜一转,忽然飞向李鱼,如同蛛网吸附猎物,吐涎狂噬,将李鱼眉心牢牢咬住!

同一时间,李鱼更感神魂一痛,万千火焰升腾于识海之中,将四面八方都连成一片火海。上天入地,都是火蛇腾蹿,将李鱼整个人全部包围。

只是一刹那,李鱼身边已不见上官雁,不见石台山壁,只剩下无边的火海,在燃烧着他的神识。

李鱼只觉自己是天地烘炉中的一块焦炭,被反复煅烧,痛苦难当,竟是三魂动摇,宁愿就此失去知觉,不受这烈火焚烧之刑。

“小子,跪下求饶,本尊便允你所求,赐予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无边火海中响起一声邪异肃杀之音,随即万千火焰幻化为万千张不同脸庞,一起重复着“跪下求饶”的恐吓,山呼海啸,威压森严,不但要夺去李鱼性命,更是要夺去李鱼尊严。

“死,可以。跪下求饶,休想!”

李鱼陷身于火海中,反复遭受烈火焚烧之苦,但他的意志却不可动摇。

他轻蔑地笑道:“不管是谁,都休想叫我求饶。”

富贵不能银,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李鱼僻处荒山,年华仓促,虽然留有诸多遗憾,虽然留有诸多疑团,但他却可以坦然受死,心安理得。

“我这短暂一生,虽然没有立下大丈夫的功业,却到底保留了大丈夫的本色。”

“无知小子,犹敢猖狂!”虚空中一声怒喝,怒火威能再提十分,祭起焚神火,威烧不屈人。

但见火光如潮,遮天盖幕,八方尽是焦土,万里皆是猩红。

只一瞬间,李鱼已是焦炭的身体再遭毒手,化为漫天灰烬。

只可惜,即使是灰烬,李鱼仍不肯让敌人称心如意。

已是漫天灰飞絮,飞扬跋扈犹称雄:“却让你失望了,李鱼从不投降。”

“哈,人之灵,妖之骨,正之砥砺,邪之狂执,小子,你让本尊感兴趣了。”

虚空中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怜才之念,随即却是狂嚣弥张,肆虐翻猛:“唯有臣服,才能得到救赎!”

一声话毕,火焰变本加厉,引动天雷震震,降落流星狂袭。

李鱼残存的一点真灵,便遭受着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一时间,如同万千火龙肆虐凌暴,钻心裂体,一齐吞噬着李鱼仅剩的那一点神识。

玄火愈燃愈烈,于时光长河中开演血色洪荒,再现活杀地狱。

李鱼忽然发觉已发不出任何声音,除了肆无忌惮的痛觉,他既不能哀嚎,也不能怒喝。

可是啊,残存一念的李鱼却依然坚定如初,用意志在虚无中呐喊:“想要李鱼放弃,真是痴人说梦。我反而感谢这漫天火焰,让我的意志得以锤炼。哈,哈,哈。”

只剩灰烬的李鱼明明已无法说话,但他却偏偏放声大笑,笑声霎时传遍四海八荒,穿越千古无涯,镇杀无边火蛇。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多亏这漫天火焰,我才真正明白于忠肃这首《石灰吟》。能够真正一往无前,其实已获最好结果。”

不屑的笑意,不灭的神魂,不败的豪情,永不可失的意志。

纵然玄火变本加厉,但李鱼那一缕执念便如山岳不倒,便如川流不息,便如沙漠中那一块顽强的仙人掌,纵是风吹日晒,纵是时光消磨,依旧于无边瀚海中彰显自己的骄傲。

“哼,倔强的小子。”虚空中传来一声冷笑,更浮现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庞。

那面庞饶有兴趣地审视着李鱼,嘴角更含着一丝讥诮之意,似在嘲讽着李鱼,又似在嘲弄天下万物:“恨血藏碧土,七玄乱乾坤。正邪一体,善恶同游,且看你能给本尊带来何种惊喜。”

笑声戛然而止,玄火寂然而灭,那一颗玄火珠却是光华大盛,“唰”得一声从李鱼手上挣开,围绕着李鱼身体,反复旋转,让夺目光华愈加怒放。

躺在地上的上官雁被光焰炫目,不由悠悠醒转,一望眼却见火玄珠势如紫电踏尘,竟是扑入李鱼胸口。

满室耀目光芒亦随之消失不见,地穴之中顿变漆黑一片。

“怎会如此?”上官雁急运归元诀,让怜月神剑放出一点星芒,一边检视李鱼状况,忧心喊道:“李公子,你如何了?”

她这时已然察觉自身修为已从元婴降为金丹,却是无暇多顾,一片玲珑芳心,只剩下期盼李鱼无事的念头。

却见李鱼展开双目,闪过一丝疑惑神色,随即望见微弱光芒里那两道关切目光,又惊又喜:“上官姑娘,还好你安然无恙。原来那漫天神火,只是一场幻梦。”

上官雁见李鱼第一件事便是关心她之安危,心头不禁一甜,却是不敢耽搁,郑重以告:“李公子,我先替你探查身体伤势。”

李鱼此刻只感神清气爽,并无一丝异样,但听上官雁语含忧虑,便说道:“如此,有劳了。”

上官雁再远归元诀,但见一道白色真气轻轻窜入李鱼体内,周流六虚,竟是毫无阻碍。

她不禁一呆,摇头道:“奇怪的很,李公子你身体并无异样,可是……”

李鱼这时也反应过来,问道:“那颗火玄珠呢?”

上官雁苦笑道:“火玄珠已在你体内了!”

李鱼亦是一呆,反问道:“在我体内?难道我刚刚经历的烈火燃身之苦,并非纯是幻境?那你岂不是一场白忙?”

李鱼第一时间不去想火玄珠的好处,反而怜惜上官雁的辛苦付出,直让上官雁心头一颤,不觉有些痴了:“这世上怎会有善良的男子?为何他每一次都是先考虑别人,而不去考虑自己?”

李鱼见上官雁沉默不语,不觉一阵尴尬,苦笑道:“我确实没有谋夺火玄珠之念,当时我见你拿了火玄珠后人事不知,就想先将火玄珠拿开,没想到却是鸠占鹊巢了。”

上官雁道:“天材地宝,向来为有缘者得之。火玄珠既然主动窜入你体内,足见与你有缘,本该属于你之物,你又何必道歉?

何况这火玄珠霸道无比,我一触碰便陷入肃杀幻境,若非你再次相救,此刻焉有性命?”

李鱼转念一想,不觉叹道:“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我不想得到火玄珠,它却自己找上了我。”

上官雁微微一笑:“所以你不必感觉歉意,倒是我又欠了你一条命。”

她虽然假装淡定,但内心之中却是忧喜参半:“得到火玄珠之后,李鱼可谓一步登天了。

但仙林前辈得到七玄珠之后,都是慢慢炼化珠内灵气,只一丝灵气便可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不敢贪多务得,更不敢将整个玄珠吞入。

如今这火玄珠整个进入李鱼体内,不知是祸是福呢?

话说回来,我一刻也扛不住幻境折磨,反而折损五年修为。而李鱼竟能得玄珠认主,再次验证他非同凡响,不能以常人视之。

我先前已仔细巡察李鱼体内各处,实在并无异样。”

周围尽是漆黑,唯有怜月神剑散发出的一点星光,依稀摇动,照见两人各怀心事的脸庞。

忽听上官雁道:“李公子,如今你已经得到了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火玄珠。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虽然有一身护体之气,足以抵御金丹期修为,甚或能抵御元婴期修为,但人心鬼蜮,一旦你被心怀鬼胎之人盯上,依旧免不了一场危机。

依我看来,你不如投身十大门派,如此便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才有时间逐步炼化火玄珠的灵力。”

李鱼心头一震,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如果真有邪人觊觎,十大门派便能庇佑我吗?你身为摘星楼掌门师妹,还不是被森罗狱追杀吗?君子贵自立,岂能托庇于人?”

但他转念一想,却又有了另一种想法:“上官雁所言不差,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若深居秋鸣山,养气之术已然足够。我若想行走仙林,却是万万不可。

是了,是了,我怎么这么笨,居然现在才明白义父的用心!

当年义父走的时候,神色凝重,显然遇到了无比艰难之事,再不得不将我独自留在山中。

他一定要让我见雁而起,就是想要我获得火玄珠,然后才有资格帮他的忙!”

义父离开这十二年,李鱼日夜想念,曾经多次想要下山寻找义父,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如今“见雁而起”的束缚已经破解,李鱼单纯的念头却也因为这一场风云际会而有了变化:“若不先行修炼神功,即便老天开眼,真让我寻找到义父,也只是他的一个拖累。

不如就先投身十大门派,修得一身神功,再去寻找义父下落。”

打定了主意,李鱼微笑道:“反正我是见雁而起。上官姑娘,我先前已说要和你一起,现在你可答应了吗?”

上官雁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李鱼颇为意外,这已是他第二次听上官雁嘴里蹦出这两个字了。

他第一次要求与上官雁一起,其实漫无目的,上官雁拒绝乃是人之常情。

但眼下他已知摘星楼乃是十大门派之一,还道上官雁有招揽之意,没想到竟是这等结果,不免问道:“是否因我资质浅陋,不入摘星楼之眼?”

上官雁摇头道:“李公子有所不知,星月剑法需要运使归元诀,而归元诀需要女子体质方能修炼。是以摘星楼弟子皆是女儿身,并非刻意不接纳公子。”

其实李鱼获得火玄珠后,已是奇货可居。

摘星楼既有客卿之设,又广收天下绝技,给李鱼安排一个位置,随便传授李鱼一些修行之道,继而想办法取出火玄珠,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上官雁感念李鱼数次相救之恩,更被李鱼俊俏外表与坚毅性格的反差所吸引,芳心之中涟漪暗起,竟是全心全意为李鱼考虑:“像他那样的人,既无法修行星月剑法这绝顶神功,又怎能埋没在摘星楼中?”

李鱼哪知上官雁微妙心思,点了点头,又问道:“原来如此,却不知十大门派还有哪些门派?我又该投身哪个门派?还望上官姑娘不吝赐教。”

上官雁道:“摘星楼而外,其他九大门派,分别是博览百家之无上会,申明义理之圣儒门,潜心玄音之仙音宗,剑术超人之万剑谷,暗器惊世之唐阁,专意修禅之火龙寺,道术精微之玉泉派,鬼斧神工之墨宗,行侠仗义之丐门。

数千年来,仙林十大门派代有兴替,即便显赫一世,亦无法永葆荣光。

我摘星楼当年曾为仙林魁首,如今却居于十大门派末位,内忧外患,委实可虑。至于你该入何门派……”

说到此处,上官雁忽然停语不发,眉头亦是皱起。

原本上官雁满心思皆是李鱼的安危,第一念头便是让李鱼找个十大门派做靠山。

但一想到仙林如今的形势,心思再转,发觉此举甚是不妥:“十大门派虽说是正道翘楚,却是暗藏鬼胎。

哼,某些人雄心勃勃,甚或像六大邪派那边丧心病狂,强取豪夺李鱼身上的火玄珠,那李鱼便是自投罗网。

假若他们真用心栽培李鱼,则又使火玄珠成为其门派强大助力,摘星楼不进则退,形势更将岌岌可危。

是了,我既要为李鱼认真谋划,亦不可让火玄珠落入其他门派手中。”

李鱼见上官雁沉吟不语,显是左右为难,倒也并不催促,暗忖道:“以这些门派名字而言,倒是圣儒门最符合我心意。不过上官雁此人情态恳切,足可信任,且听她如何建议。”

上官雁苦苦思量,忽然灵光闪动,登时有了主意,当即对李鱼道:“李公子,你有所不知,一般人修行玄功,都从三岁孩童开始,经历筑基之苦,方可有一番成就。

似你这般年纪,玄骨已闭,丹田难贮,再想修仙入道,实是太迟了。

不要说十大门派,就连仙林中其他门派,也未必会同意你入门。

自然,若你将火玄珠之事和盘托出,十大门派必会待你如上宾。只是露财于外,却怕有心之人觊觎。”

李鱼略感失望,不过他并不曾真正明白十大门派在仙林的地位,也并没有必须入门的执念,是以并不纠结,微微一笑,潇洒依然:“无妨。书卷中多有记载,非仙骨者不得入仙门。

虽与十大门派无缘,我亦可作天地一沙鸥,自在领略仙林美景。”

“李公子勿急,我先前冒失提了投身十大门派的建议,此刻却要将功补过。

要知仙林中人并不单纯靠修为来定高低,比如御兽门中人本身修为不高,但其御兽之道精妙无比,足以驯服元婴级别的妖兽作为助力,同样可在仙林扬名。”

李鱼脑海中浮现狮象虎豹等诸多猛兽,不由失笑道:“御兽之道吗?我暂时还没有这个兴趣。”

星芒淡淡,照见上官雁眸中一点嗔意,微微努起嘴:“李公子学富五车,我又岂能焚琴煮鹤,教君失了风雅?此不过一种譬喻,告诉你仙林中卧虎藏龙,非只十大门派而已。”

李鱼对上官雁并无多余想法,但美人薄嗔,名花含情,不由得心头一阵涟漪:“此女一笑一颦,均带有魔力,一旦卸除冰冷伪装,当真解释春风无限恨,对之忘忧而生乐也。”

于是李鱼也忍不住调侃道:“上官姑娘却是羞杀我也,我何来学富五车?不过是酸腐一书生罢了。”

上官雁瞟了李鱼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你房里全是书架,连问我的名字都要吟两句诗,足见你对于诗文是十分喜爱了。

恰巧仙林中便有这样一个与你臭味相投的门派,不看重真气修为,只注重对诗文的理解,诗文领悟力越强,威力便越是强悍。”

“哦,真有这样的门派?”李鱼顿时来了兴趣:“难道诗文还可以克敌制胜?”

“你全无修为,养气防身术却能抵挡双煞掌风,那么以诗文克敌制胜,又有何奇哉?我只道你一贯淡然处世,没想听到诗文二字却如同挠了痒处,竟会这般激动!”

李鱼回击道:“人固有所痴,所谓淡然,不过是未痴之时。真到了痴心的境界,哪还管得了风度,哪能够继续装平淡呢?”

上官雁闻言又是一怔,芳心在霎时间亦是痴了:“李鱼啊李鱼,你对诗文这般痴狂,可你却未曾对我有片刻痴心。

但凡你对我有一丝爱慕,我必想方设法将你留在摘星楼,助你练成绝世神功,让你扬名天下。

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趁着情丝初起,我便自行用慧剑斩之罢。

哈,想来人间亦是大可笑,一众少年英雄皆不入我眼,第一次心动竟是为了这萍水相逢的书生。

哈,想来我虽是可笑之人,亦不过千万痴人中的一个痴愚女子罢了。”

见上官雁又是沉默不语,李鱼这一回可是忍耐不住,贴心提醒道:“上官姑娘,你说的那个诗词门派……”

上官雁回过神来,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此派名为疏影阁,千年前亦曾列名十大门派,但因择徒甚严,一代仅传一人,渐渐声名寥落。

但十大门派皆知疏影阁主有经天纬地之能,礼节常备,未敢轻忽。”

说到这里,上官雁叹息一声:“仙林好事之徒‘醉眼看花主人’,点选八大仙子之名,自以为罗致人间绝色,却将我错列其中,直是鱼目混珠,难为的评。

但其将疏影阁主胡绛雪列为第一,尊以梅花仙子的雅号,却是大有见地,足为天下公论。”

李鱼眼光不由瞟了一眼上官雁,心道:“你实在太谦虚了!你天香国色,本是凡间所无,列名八大仙子,正说明醉眼看花主人眼光不差。”

但这话若说出来,难免显得轻浮,便只在他心头浮沉。

上官雁似是听到李鱼心头所言,眉上一喜,语带机锋道:“胡姐姐风神秀异,大有林下之风,当年我一见她便惊为天人,自惭形秽。

你见到她时,须像见到我时那般镇定自若,切勿手足失措。

她眼光甚高,若是心头不喜,便有天王老子说项,亦是无法拜入其门下。”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我会与胡姐姐修书一封,推荐你拜入疏影阁门下。

但能否顺利入门,却看你是否有真才实学了。

据胡姐姐所言,她选传人首重诗词歌赋,你若无信心通过试验,那便罢了。

曾有不少名家子弟,想要一览胡姐姐仙姿,遂以拜师之名求谒,只落得自讨没趣,传为仙林笑谈。你莫要平白丢我的脸面。”

李鱼正色道:“我是拜师求艺,又非登徒子寻花之举,即便才力不足,难以入门,并无可笑之处。

不过我确实对这疏影阁颇为好奇,若世上真有以诗词克敌之法,乃是为我天造地设的康庄大道,我亦不会轻言放弃。”

上官雁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她又从灵宝囊中取出两盒绿豆糕和五个“妙心果”,递给了李鱼:“我才发觉山穴顶部另有一道密眼封印,许是怜月神剑散发的灵气,触动了封印,才让我们得以躲过双煞的搜寻。

若要回到地面,击破封印即可。但恐双煞犹不死心,冒然出去反是遭殃。

我须得在山穴中闭关三天,这妙心果颇是管饱,你且拿去吃。”

李鱼站起身来:“姑娘好好疗伤,我去到那一边休息,绝不会打扰你。”竟是沿着山壁,摸黑缓缓走出石台区域,到了早前山穴的最边缘,自去闭目养神。

上官雁芳心幽幽一叹:“为了火玄珠,我折损五年修为,但因此认识了他,也不知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一叹之后,她不再耽搁,凝心静意,缓缓恢复归元诀真力。

三天之后,上官雁再以“星星仙语人听尽”破开封印,将李鱼拉回秋鸣山谷底,顿时现出灿烂阳光。

仅是一个封印,隔开两处洞天,让李鱼对于仙道奥妙更多一番认识。

上官雁道:“疏影阁在玉笛谷,据此大约七十万里。若让你自己前去,那不知猴年马月了。

说不得,我送你一趟罢。不妨回到你那小屋,看看还有什么可用之物。”

说罢,不待李鱼答言,又是抓住李鱼肩膀,御气腾空,霎时来到秋鸣山巅。

此时邪海双煞早已绝踪,李鱼相伴十五年的小屋亦成为废墟,书卷衣物更已毁之一旦了。

李鱼心头一阵感伤,却是想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但向前路行,纠结又何益?”于是道:“不必检视了,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

上官雁真气一引,却见废墟中飞出一块白玉牌,其上雕刻着一幅女子摘星图,正是摘星楼中尊贵至极的摘星令。

上官雁微笑道:“那夜事起仓促,我唯恐追兵来到,不及细说,便将摘星令放在枕头底下,作为信物,留待他日报恩。

可笑双煞虽然来得快,却是粗心大意,白白错过了仙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令牌。”

李鱼心头感动,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早有安排,我却道你太过敷衍,真是不识苦心了。”

上官雁心内又是一点安慰,低低说道:“只要你不误会摘星楼中人是忘恩负义之辈,那就够了。

这块摘星令你拿着,若是疏影阁不接纳你,你可到市集中亮出摘星令,自有人带你前来摘星楼。我定会再替你想办法。

至于你获得火玄珠之事,切不可告诉他人,就是胡姐姐也别告诉。”

李鱼虽是施恩不望报,但感知上官雁诚意拳拳,便爽快接下摘星令,对上官雁更多一分好感。

上官雁忽然错开秋水双眸,语声中也略带着点颤抖:“站到我身后,抱紧了。我这就施展御气之术。”

李鱼微微一呆,却是知道御剑万里不比寻常,顾不得避忌,便依言大了胆子。

兀自神识摇荡,不知东西南北,李鱼忽觉风声呼啸,身如扁舟,原来已在天际高空。

九霄云层莽莽苍苍,蜿蜒山脉腾龙走蛇,无垠浩海渺如杯水,全是前所未有的状景奇观,引得李鱼心胸大开,只想着他日翱翔仙林之快意,不复儿女多情之绮思。

上官雁却是强作镇定,识海之中但觉锣鼓齐鸣,只是咚咚咚响个不停,连脸上亦浮现一丝红晕,只是痴痴想道:“罢了罢了,他替我疗伤之时,已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如今亦不过重温蓝桥之梦,我何须多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已是来到玉笛谷。上官雁轻递一声:“李公子,已到了玉笛谷啦。”

这一声软语宛转,声调颇不类寻常口吻,羞上心头,愁上眉头,竟是大有不舍之意。

李鱼不知上官雁微妙心境,急忙松开了双手,诚挚道一声:“多谢。”

上官雁道:“我就不与胡姐姐相见了,但愿李公子得偿所愿,成功拜入疏影阁。上官雁先行告辞了。”

她这一句话说罢,不待李鱼答言,已是御气腾空,迅疾折返而去。

李鱼见上官雁又是说走便走,忍不住赞叹一句:“摘星楼上官雁,真乃奇女子也。哎呀,我都还来不及问她是否知道义父其人其事呢。”

这一声“奇女子”的赞叹,隔了万里层云,隔了千山暮雪,却生生飘入了上官雁心中,引得她没来由坠下一滴清泪:“明明是我自己推开了他,为何这般难以割舍?”

玉笛谷隐于群山之中,一路花红柳绿,宛若仙境洞天,只不知疏影阁方位所在。

李鱼走了五步,方才醒悟身上衣服破碎不堪,更沾染了诸多血迹,委实难以见人:“以此装束面见疏影阁主,殊不雅观,更失了礼数。

可惜来得匆忙,竟忘了更换衣裳。哎,我粗心大意,上官雁却也忘了提醒我。”

但眼下进退两难,又兼人生地不熟,李鱼也只得硬着头皮沿着大路而行。

几个拐弯之后,柳叶分处,现出三名华服少年。

但见这三人颇是俊朗,两人坐在石凳上对弈围棋,另一人则斜躺在石凳上发呆。三人听到李鱼脚步声,一齐往李鱼身上看来。

那躺在石凳上的少年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这副邋遢模样,也敢踏入玉笛谷。”

弈棋那两人亦是忍俊不禁,路上俱露了笑意。

忽然那石凳少年猛然坐起身躯,拍着石凳,大声叹道:“妙哉妙哉!兄台别出心裁,标新立异,可真让我陈凤年佩服!梅花仙子出谷之时,说不定真就多看兄台一眼。”

弈棋那两个少年亦是脸色一变,随之拂乱了棋盘,叹道:“不错,做不到鹤立鸡群,还不如鸡立鹤群,反而能别开生面。兄台高招,云台双秀亦是甘拜下风。”

李鱼不禁愣住,完全搞不懂这三人的路数,暗忖道:“莫非这些人便是上官雁所说的寻芳客?”

他当即走近几步,问道:“几位兄台,是要往疏影阁去吗?”

陈凤年叫道:“兄台可莫要说笑,疏影阁早已禁绝闲人。不对,你全无修为,怎能来到玉笛谷?”

“我是去找疏影阁主拜师的。借问陈兄,沿着这条大路一直往前走,便能到达疏影阁吗?”

陈凤年脸色再变,诧异吐出一句:“原来兄台不但有奇异之行,更是有包天之胆。你难道不知,连宋天行、薛逸峰等人都吃了闭门羹?”

“云台双秀”之“天秀”吴朗睁大了眼睛,大声道:“我等盘桓玉笛谷三月有余,只望梅花仙子出谷之时能偶然投瞥,便已觉三生有幸。虽然空等三月,但总算痴心可对朗日,不敢有丝毫冒犯之意。兄台投机取巧,想要借奇装异服引起梅花仙子注意,那却是打错了算盘。”

李鱼这才明白这三人竟是在谷口空等梅花仙子,不觉好笑,摇头道:“诸位都知道我并无修为,那么我来疏影阁拜师之事,岂会有假哉?”

“地秀”赵真先与“天秀”吴朗面面相觑,继而大笑道:“兄台也太秀了,居然敢在我们双秀面前编谎话?找梅花仙子拜师学艺?

疏影阁早就没落,梅花仙子亦只有金丹修为,比我们兄弟都是不如,你拜什么师?这借口早被别人用过了,你还拿来跟我们秀,可笑,可笑之极。”

李鱼见这三人夹杂不清,暗忖道:“疏影阁既在谷中,多走几步就是了。何必与这三人浪费时间?”于是默声不响,继续沿路往谷中前行。

陈凤年望着李鱼决然而去的背影,不由张大了嘴,喃喃自语道:“这小子虽然比我俊那么一点,却是傻太多了。便连怀剑公子都只敢在止步亭外驻足,想要凭一件破衣服就见到仙子芳踪,真是痴人说梦。”

李鱼行了三里地,遥遥已望见疏影阁楼台,心头微微一喜。

再行几步却听到一阵优扬琴声响起,清音泫泫,抑扬高下,巍巍乎若泰山,汤汤乎若流水,竟是前所未有的佳音妙乐。

李鱼精神一振,猜测道:“莫非这阵琴音便是疏影阁主所弹?当真天上仙音,妙绝今古,令人悠然神往。”

他脚步随之一快,期待早一刻见到疏影阁主。

又转了半里路,却见一个身穿白衣的俊秀少年坐在一个亭中,专心致志的弹着一张焦木古琴。

但见少年脸如冠玉,目若朗星,素洁白衣上无半点尘埃,当真是潇洒飘逸,望之犹仙。

李鱼一呆,暗道:“怎么是个男子?”却见亭中悬挂一块匾额,上书泠冽娟秀三字:“止步亭”。

止步亭过去,则是一道木桥。木桥过去则是一条小路,两旁梅花盛开,却是仍不见疏影阁主楼。

李鱼恍然而悟,暗忖道:“看来这人确非疏影阁主,是以逗留于止步亭中。”

他放低脚步,缓缓接近止步亭。

经过白衣少年身旁时,李鱼本想对少年的高妙琴艺送上由衷赞美,又怕破坏少年弹琴的雅兴,便将满腔佩服藏在心中,径直走上了木桥。

从李鱼来到亭前到李鱼经过亭子和木桥到对岸,那白衣少年俱是恍如未觉,眼睛固然不抬一下,琴音更未曾稍乱,真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只在李鱼身影消失在梅花树中,那少年的眸中才闪过一丝异色。

在梅花林又走了数里地,李鱼终于瞧见一个精致楼阁,上书“疏影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却与先前“止步亭”三字笔法全然不同。

楼阁周围尚有七八幢小屋星罗排列,此外别无富贵装饰,给人素雅之感。

李鱼整了整衣服,暗忖道:“丑徒弟总得见师父。既是以诗文考量为主,但愿疏影阁主能放过我这不成体统的装扮。”

当即朗声道:“小子李鱼,愿投身疏影阁门下,奉疏影阁主为师。”

云汉缥缈处传来一声冷哼:“暗香林外,闲人止步。你是不知禁令吗?又或者明知故犯?”

李鱼但觉肃杀威压瞬袭心头,当即运起养气术,胸怀坦荡,夷然无惧:“小子诚心拜师,实不知疏影阁主有所禁令。

但即便早知禁令如山,小子亦必须来到疏影阁前。若错过诗词制敌之道,小子当抱憾终身。”

“哼,好大的口气。你虽有意拜师,我却无意收徒。念你非是仙林中人,所犯无心之失,悉数免去。这便离谷去罢。”

李鱼先前听上官雁诉说名门公子自讨没趣,又见陈凤年等人惕然不敢犯禁,心中对这疏影阁主不免多番猜测,忖度她乃是冷酷严师。

没想到真正见面,却发觉她和蔼可亲,并没有先前那般不近人情,他不免微笑道:“但是摘星楼上官雁却对我说,疏影阁主早有收徒之念呢。我这里有推荐信一封,烦请疏影阁主钧鉴。”

李鱼自怀中取出推荐信,微一举高,便感一股气劲将推荐信轻轻拿过,直飘入疏影阁二楼窗户。

疏影阁主仍是未现仙踪,只在半晌之后,略带着诧异,又略带着嘲谑,空渺渺递出一句:“当真人不可貌相。一个不修边幅的少年郎,竟被霜月仙子许为曹子建再生,苏东坡下凡,直夸得天花乱坠,叫我不动心都不行了。”

李鱼不卑不亢道:“曹子建独占八斗才,苏东坡髙处不胜寒,而小子不过寒鸦之质,岂敢与凤凰媲美?霜月仙子替小子高抬身价,皆是谬赞,小子愧不敢当。但小子扪心自问,对诗词之道实是爱慕,痴狂处不下子建、东坡诸人。”

疏影阁主胡绛雪沉默片刻,方才道:“如此,便给你一试的机会。我设有五关考验,你若能一一通关,便是疏影阁传人。若是无力闯关,便请自行出谷罢。”

李鱼心头微凛,心知推荐信敲门砖的任务已然完成,接下来就全看自己表现了。

他当即将身板挺直,朗声道:“多谢疏影阁主成全,请指教。”

“第一关考的是记诵,共有五题。绿阴生昼静,下一句是什么?”

李鱼知道这一句诗乃是出自韦苏州之手,直接答道:“孤花表春余。”

“都门雨歇愁分处,下一句是什么?”

这一句诗甚是偏僻,李鱼未曾目睹,既不知出自何人,亦不知下句为何,汗水瞬间爬上额头:“糟糕,我自诩博览群书,却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实在没有印象。空自夸下海口,才第二题便已是丢人现眼,情何以堪!”

读书之道,本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李鱼既知自己从未浏览此诗,拖延亦是无益,黯然一拱手,答道:“小子已落败了,这便出谷去。”

却听胡绛雪道:“书卷浩繁,便是皓首穷经之人,亦无法尽窥奥妙。何况第一关共有五题,你尚未闯关失败。你确定弃题不答了吗?”

李鱼一听事情犹有转机,这一瞬间仿佛枯木逢春,死灰复燃,颓唐的心也随之振作,抬起头来对着二楼窗户,目光坚定无比:“多谢疏影阁主垂怜。小子失态了,愿继续领教高明。”

胡绛雪道:“都门雨歇愁分处,山店灯残梦到时。这两句诗乃是出自唐国陈羽《送友人及第归江东》,亦不算偏僻之词。第三题,请将谢玄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背给我听。”

这一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乃是谢玄晖名作,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最为传世,赢得李太白赞叹无穷:“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

这样的名作自然难不住李鱼。李鱼一边背诵着这首诗,一边暗忖道:“难道疏影阁主故意降低难度吗?不管如何,我须得珍惜这个机会,小心应答接下来的题目。”

“第四题,《诗三百》中哪一篇字数最多?请将开头四句念出。”

《诗三百》即是《诗经》,这一道题亦难不住李鱼,只听李鱼朗声道:“閟宫。閟宫有侐,实实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

“第五题,建安七子一向为世人所慕,请将七子诗赋各背一篇出来。”

这道题看上去简单,却又十分困难。世人皆知建安七子乃是孔北海、陈孔璋、王仲宣、徐伟长、阮元瑜、应德琏、刘公干。

但身在考场,情绪紧张,许多人皆会错误把曹孟德、曹子建视作建安七子,所背诗篇则不免大相径庭。

即便记住建安七子姓名,想要完整无误背出七人的诗篇,也是难度颇大。不过,这道纯粹考验记忆和临场发挥的题目,却是难不住李鱼。若非对诗文十分喜爱,他也根本不会有拜师疏影阁的强烈念头了。

见李鱼迅速将七人诗赋背完,胡绛雪不露声色道:“五道题答对四道,勉强算你过关了。第二关考的是捷才,共有三道题。第一道题,五行金木水火土,请对下联。”

上联七个字,看上去很简单,但其实暗藏玄机。

所谓对对子,上下联字数要一样,内容却不能相同。由于上联前两个字“五行”是“金木水火土”的统称,下联也必须是这种前两个字统领后五个字的格式。

但因为上联已经抢先说了“五”,下联已经不能用“五”了,那么这个下联就十分困难了。

李鱼听到上联之后,立刻明白这个对联不简单,眉头紧皱,却是无法一下子想到下联,不免踱起步来。

“我只给你半盏茶时间,若是时间到了,我便出第二道题了。”疏影阁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不过看似平静的语声下仍透露出一丝期待。

时间飞逝,李鱼额头上的冷汗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就在紧张时刻,李鱼忽然灵光一闪,竟是想到了止步亭中那个弹琴的白衣少年,顿时对出了下联:“七音角徵羽宫商。”

要知五音为角徵羽宫商,但宫有变宫、徵有变徵,故可称为七音。

这个下联对得颇是妥帖,可见李鱼的才思敏捷了。

李鱼对出下联之后,犹觉惊心动魄:“好险好险,多亏了那白衣少年,触动我的灵感。

这个下联在平仄上还有些问题,但时间紧迫,却来不及想更完美的下联了。”

胡绛雪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道:“第二道题,天若有情天亦老,请对下联。”

这个“天若有情天亦老”看上去比较简单,但是也暗藏乾坤,因为这一句乃是出自李昌谷《金铜仙人辞汉歌》的名句。

换句话说,胡绛雪想要考察的是李鱼的集句能力,下联也必须出自前辈名人。

如果自己另外创一句下联,虽然也算对联,但是就算不上高妙了。

李鱼自然明白疏影阁主的用意,而且他熟读诗书,恰巧记得前人石曼卿的名句,立刻回答道:“月如无恨月常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这个集句联对仗工整,平仄妥帖,意境协和,堪称一流妙对。能对出这个下联,足以说明李鱼确实博览群书,而且能够很好临场发挥。

虽是疏影阁主并无别样表示,但李鱼却很有自信,自己脱口而出的下联足以让疏影阁主满意。

却听胡绛雪道:“曹子建七步成诗,霜月仙子既然夸你是曹子建再生,这第三道题嘛,请你在七步内也写一首诗吧。

至于诗的题材嘛,是了,仙音宗宗主唐佳慧三个月后大寿,你就将唐佳慧三字嵌入诗中吧。”

这一道题可真是绝了!不但要七步之内写出一首诗,还要求是一首“嵌名诗”!

原来前面的两个对联只是开胃小菜,现在才算是正菜时刻。

李鱼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却不得不迈出了第一步!

沉吟之间,李鱼已经走到第二步,他霍然举目,急切问道:“疏影阁主,可有体裁和内容的要求?”

诗有古体近体,近体又有律诗绝句之分。律诗绝句中又有七言和五言的区别。至诗歌的内容,则是万物皆可入诗,所以出题者往往会给一个诗题来限制,如咏蝉比如咏花之类。

胡绛雪默然无答,李鱼却不得不踏出了第三步:“只剩下四步了,当务之急,我必须先确定一个主题,纲举目张,才能够想出一首像样的诗来。既然疏影阁主没有要求,我尽可以天马行空。”

踌躇之时,李鱼又踏出了第四步,反复念叨着:“唐佳慧,唐佳慧……”

转瞬已经是第五步了!疏影阁前微风拂过,忆起梅香暗来,自是赏心悦目。但看似娴静的气氛里全无闲适,仅剩下焦灼与煎熬!这一场才思上的无声厮杀,更胜过刀光剑影,足以令人动魄惊心。

第六步了!

二楼窗户中飘出一缕淡淡茶烟,饶有兴味地望着半空中缓缓落下的一片梅花。杜陵归客正裴回,玉笛谁家叫落梅。这片落梅是不是已经在暗示李鱼赶紧回家?

第七步了!

七步之间,天才与庸才将见分晓,前进与回头将水落石出。

这简简单单的七步,将决定李鱼今后的命运。这是极短暂的七步,也是极漫长的七步。

却听李鱼朗声吟道:“唐皇爱幸骊山殿,醉卧霓裳乐未央。翠钿合成梅掩怨,佳人浴罢夜萦香。华年岂料渔阳火,慧质终违栈道铛。谩道相思销尽骨,残灯喟叹羡成汤。”

李鱼居然真的在七步之间吟出了一首诗,真的把“唐佳慧”三个字放在了诗中!这是何等的才思敏捷,这是何等的奇迹!

要知道,嵌名诗难的并不是把名字嵌入诗中,而是整首诗必须形成一个完整的主题,拥有一个协和的意境。如果只是把“唐佳慧”三个字放在三句话中,构成似是而非的组合,那是轻而易举,三岁孩童皆可做到。但若要让嵌名诗成为真正的诗,却非常考验才华了。

李鱼这首诗所写乃是唐国的一段往事。唐明皇以金钿定情杨贵妃,抛下梅妃而专宠杨贵妃一人,传下《霓裳羽衣曲》千古神乐。奈何渔阳火起,最终唐国由盛而衰。

李鱼这首诗妙处在于最后两句,颇有推翻前人论调的新意。诗人皆叹唐明皇乃是因为相思才会误国,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而李鱼在这首诗里面说:“唐明皇的恨并不是爱情之恨,而是懊悔之恨。晚年的唐明皇暗地里羡慕善始善终的成汤,只不过哑巴吃黄连,不敢直面自己的过错,只能拿着相思来掩饰心内的不安和悔恨。”

胡绛雪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虽是七步之间吟出一首诗,但自度能凭此诗过关吗?”

李鱼暗忖道:“让我自己评价?这是什么路数?那我当然要说自己过关了。”一边款款而谈:“我这首诗虽是因为格律而将金钿换成翠钿,将唐明皇在栈道所谱雨霖铃说成栈道铛,但总算是一首合格的七律。既包含了唐佳慧三字,又七步成诗,已然完成了疏影阁主的要求。”

“呵。”却闻胡绛雪一声轻笑,随即又传来她一声叹息:“你吟出一首诗便沾沾自喜吗?须知我已明确说出唐佳慧三个月后大寿,你偏懵懵懂懂。我出题之意乃是要你写一首祝寿诗,你却傻傻来问我内容?”

李鱼不由愣住,脸上神色随之一变。只听胡绛雪继续道:“又或者,你早已经猜出我的要求,却因为才力不足,无法仓促写出祝寿之语,便只好另选题材?须知诗词一道,与天下事理相同,若是舍难就易,避重就轻,终是难以窥见顶峰风光。”

这一番话到了李鱼心中,只说得李鱼汗颜无比,冷汗直下。他确实满脑子只想着完成任务,为了能够写出一首完整的诗来而有意忽略了祝寿的提示,如今被胡绛雪将他心思直接说出,不免哑口无言。

若换做他人,自然要对疏影阁主有所抗议:“你先前又没有明说!现在我七步成诗了,你却来鸡蛋里挑骨头?”

但李鱼却深知疏影阁主所言不差,这一点“舍难取易”的投机心理确是诗道大忌。假如疏影阁主以此判断他无法过关,他亦毫无怨言。

不过聆听了疏影阁主的妙论后,李鱼却越发想要拜疏影阁主为师。寥寥数语,已见疏影阁主见识高超,若能拜在其门下,时蒙教诲,必是受用无穷。

是以李鱼这一回既没有扭头就走,也没有多发一言。他心里希望疏影阁主能网开一面,却又不便出口请求,于是便只有呆呆站立着,唯有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期盼。

难堪的沉默中,却听胡绛雪忽又一笑:“怎么,你不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吗?七步之间,你能因为梅花落地而触景生情,联想到梅妃江采萍,继而想到唐明皇与杨贵妃,这份机敏亦算难得。尤其最后两句,立论颇为新颖,陡然拔高全诗,堪称佳构。若是我不让你过关,便是有意为难你了。其实自你念出诗的一刻,这第二关便已通过了。”

疏影阁主一锤定音,李鱼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感哭笑不得,暗里埋怨:“说是早已通关,却偏偏让我提心吊胆,这个疏影阁主现在看来,可没有那般和蔼可亲了!明明是一派之主,居然也来和我开玩笑!”

他又想到前两关已是如此艰难,接下来的三关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更难的考验,那刚放下来的心立刻又揪紧了,全神贯注,将所有杂念都排除出去。

胡绛雪道:“第三关嘛,考的是品鉴。你先前应也听到琴声了,弹琴那人乃是圣儒门的怀剑公子。这一题我便问你,他的琴声是优是劣?依旧给你半盏茶时间思考,我期待你的答案。”

“什么?品评琴声?”一听到这个题目,李鱼脑子顿时“轰”得一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明明是考察诗词,怎么忽然要品评音乐了?从小到大,除了山风吹铃,柳叶响笛,李鱼可从来没真正接触过音乐!这让他从何品起呢?难道他要鼓掌三声,大喊三声“妙,妙,妙”?然后赞叹一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此时此刻,李鱼的脸色怪异之极,一副呆如木鸡的模样,竟惹得二楼窗户漏出“噗嗤”一声轻笑。

半盏茶时间转瞬即逝,李鱼收拾心境,勉强而答:“怀剑公子的琴声有悠然远山,徜徉流水之致,若我猜测不差,所弹之曲应是《高山流水》。”

他顿了一顿,想要听到疏影阁主些许表示,却是白白期待,只好继续道:“从弹奏手法来看,技巧熟练,琴声动听,令人心旷神怡。

可见这怀剑公子虽然年轻,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此等琴声,当真是妙,妙,妙!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李鱼完全不懂弹琴之道,只知道琴声美妙,却不知美妙在哪里,搜肠刮肚,也只能说出这一番套话。

这一番话说完,李鱼忐忑等待疏影阁主判定。

二楼却是寂寂无声,似乎全然未闻李鱼那外强中干尴尬至极的喝彩声。

疏影阁主不置一词,微妙气氛中,李鱼慌乱渐起:“不妥,不妥。这些套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敷衍,绝对无法让她满意。可是我真的不懂……如何是好呢?”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叹息:“看来你尚是不懂品鉴之道呢。”

听到生死判决,李鱼的心瞬间下沉无间地狱:“我还是无力闯过这一关。前功尽弃了!”

就在这消沉念头浮起之时,却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李鱼脑海:“这一关看似考较乐音,其实并不是真的考验我对琴声的理解,而是想让我找出琴理与诗文相通之处。琴声只是假象,其实还是在考诗词!”

紧张时刻,李鱼忽有所悟:“对佳作而言,夸赞之词不如批评之语。唯有独具慧眼者,才能在看似完美无缺的作品中找到缺点,指摘纵论。疏影阁主必是期待我能发现琴声的缺点,但缺点是什么呢?”

却听胡绛雪缓缓说道:“李鱼,你果有几分天资,但想要做疏影阁传人,却……”

李鱼心中一急,仓促开口道:“且慢,小子还没有说完呢。那琴声虽是动听,却有极大的缺憾。”

“哦。”胡绛雪饶有兴味应答了一声,改口道:“那究竟是什么缺憾呢?”

“果然有缺憾!”察觉疏影阁主话中的暗示,李鱼思绪急转,忽然有了想法,眼神笃定无比:“这琴声虽然动听,却无法感人。

虽然小子想早一步到来到疏影阁前,但若琴声感人肺腑,小子必然沉浸其中,绝不会这般毫不犹豫继续前行。换言之,这琴声连小子的一点依恋都挽不住,更遑论绕梁三日的境界了。”

李鱼越说越自信,侃侃而谈:“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诗道与琴音只是一理,怀剑公子的琴音于形上或可称为高妙,但缺乏真情,于神上却落了下乘!”

胡绛雪道:“没有真情,如何动人?那人不敢以凤求凰直言其心,反而以高山流水伪之,真真令人可笑。”

《凤求凰》乃是司马长卿向卓文君表达相思的古曲,李鱼不由暗忖道:“原来那怀剑公子想要以高山流水引起疏影阁主的注意,却不知反让疏影阁主瞧不起。”

胡绛雪继续道:“其心不纯,其音不美,遂使知己之心曲,仅成炫耀之器物,焉有可观之处?是以那人,我颇是不喜。

你不懂音律,听不出琴声因你现身而产生的细微变化。其实那人在弹奏高山流水之时,做不到浑然物外,多有失误之处,于形之一字亦称不上高妙。

但你能说出‘心画心声’之理,当明白诗文之道亦不可伪饰。这第三关便算你过了。”

李鱼双目放光,感激道:“多谢疏影阁主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其实疏影阁主这几关考验,既可以说是对李鱼的刁难,又何曾不是对李鱼的栽培?

第一关让李鱼明白学无止境,书无远僻;第二关让李鱼明白勇攀绝顶,不可畏难;第三关则是让李鱼明白心画心声,不可失真。

这三关皆是用心安排,非是寻常,令李鱼收获良多。

只听胡绛雪轻轻一笑:“难得你少年心性,居然一点就透。这第四关考的是论断。唐国李义山诗风绮丽,其无题诗之奥义历来众说纷纭。你且说下你的见解,亦是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思考。”

李鱼平日最爱的便是李太白、李昌谷、李义山这三李诗篇,对于李义山的诗中用意也早有想法。这一关真是瞌睡了给个枕头,正中李鱼下怀。

也不需要时间考虑了,李鱼胸有成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近来颇有大家学者以为李义山诗不涉家国,只写相思。而小子虽然学浅识漏,却是不敢苟同。唐国中人,历来比兴寄托,多借男女以讽喻家国。

如张水部‘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读着是妇人口吻,其实却是用来拒绝某人招募。”

李鱼继续道:“而李义山身世坎坷,篇章中无不含有讽喻。楚雨含情皆有托,漳滨卧病竟无憀。这两句诗可以说是李义山的自供。

那些相思无题诗其实都是怀才不遇的寄托。敢以一首《无题》诗来印证所言。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来是空言去绝踪,是说令狐绹与义山迹近情疏,不肯提携义山。梦为远别啼难唤,是说令狐绹绝迹不来。书被催成墨未浓,是说令狐绹上朝之前托人找义山写稿。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我万重两句,更是义山痛苦陈说:令狐绹未做宰相时已如蓬山之远,不能接近,令狐绹做了宰相后,更隔了一万重。

所谓知人论世,若不知李义山身世坎坷,无视其情诗中失路之叹,仅仅认为是儿女情思,怕是难契李义山心怀。”

胡绛雪难得赞许一句:“拨开云雾见真容,这一关你不但过了,而且所言甚是有理,于我亦启发不小。该我向你说一声多谢了。”

李鱼慌忙推辞道:“疏影阁主真是折杀小子了。”

胡绛雪轻笑道:“你何必小子小子地称呼自己?所谓教学相长,你却是谦虚了。这第五关嘛,考的乃是明心。”

胡绛雪道:“第五关共有三个问题。既是明心,便不能给你思索的时间,须即刻作答。第一道题嘛,霜月仙子说你为了救她,舍生而忘死。但你救人之时,并不知她的身份来历。

假如你奋不顾身救下的其实是一个邪派女子,当如何处之?”

李鱼不假思索道:“如邪海双煞那般想要围攻与侮辱女子,即便我早知道女子是邪派中人,亦必挺身而出。

义字当先,此乃人心中一点善念,何必强分正与邪?至于是否值得,又或者是否反被邪派女子落井下石,并不是我当时要考虑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懊悔之说。”

胡绛雪继续发问:“第二问,人为生存而除妖,妖为活命而害人,孰对孰错?”

这个问题颇是刁钻,李鱼脑中略一思索,回答道:“若以局内人看来,妖与人并无对错之分。

鲲鹏背负青天而后乃今将图南,而蜩与学鸠笑之。以学鸠眼光来看,鲲鹏自是可笑,而若以鲲鹏眼光来看,学鸠反为可笑。但若以局外之身看待,那我自然认为是人对而妖错。

物伤其类,既然我是人,自然认为人的行为更可谅解。”

“呵。”胡绛雪不置可否,一笑道:“第三问,若你是妖呢?举世滔滔,尽要将你斩尽杀绝,而所要杀你的并不只有邪派贼子,更有你素所敬服的正道翘楚。你当如何处之?”

李鱼的心突地一跳,微微迟疑,反问道:“这问题与第二问岂不是雷同吗?我若为妖,自然便以妖的眼光看待,人之所谓正邪与我又有何关?自然不肯甘心就戮。”

他随即恍悟道:“哦,原来是说我从人变为妖。若是如此,我想我会十分痛苦,若是素所敬服的人要杀我,我甚至可能不会躲闪,任由其结果了我。”

胡绛雪显得很感兴趣,破例追问道:“哦,你不觉得自己有些矛盾吗?你虽是由人而妖,但既然是妖了,自然便可以用妖的眼光来看待。之前种种不过云烟,他们要除妖,你为何不能反杀了他们?反而只想着束手就缚?”

李鱼摇头道:“疏影阁主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可怕。正因为我是人,所学所思所想皆是人之相关。

若忽然变成了妖,一切所谓正气信念的坚持便轰然崩塌,之前的我便荡然无存。真到了那时,或者不必别人动手,我自己便选择自杀了。”

“呵,倒真是大义凛然啊,竟想着杀死自己来成全正气。”

胡绛雪像是赞许又像是嘲讽,忽然道:“第四问,你为什么要选择修炼?

若是喜欢诗文,喜欢便是了,何必学诗词克敌之神通?”

李鱼一愣,不可置信道:“这已是第四问了!堂堂疏影阁主,也言而无信吗?”

胡绛雪“噗嗤”一笑:“我可不像某人那般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也未曾冠冕堂皇,刻板至极。我先前说问你三个问题,但现在忽然想多问一个,不可以吗?何况前三个问题,我也没说你答得好啊。”

李鱼看不到疏影阁主此刻神色,但知道她必是得意无比,暗忖道:“我竟是被她耍了。她诗词见解如此高妙,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太过分了。”

他不由激起调侃之意,反问道:“自然可以啊,那疏影阁主觉得我是否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呢?”

先前回答三个问题时,李鱼内心颇为沉重。每一个问题皆像千钧巨石一般,压在李鱼心上。

这时因疏影阁主堂而皇之的耍赖,李鱼心情陡然轻松许多。他不免转念道:“莫非是她想要调解我心绪,有意为之吗?”

二楼窗户沉默片刻,忽然道:“确是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啊。”

李鱼不由呆住。他本以为疏影阁主会勃然大怒,或者会直斥其非,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平心静气地附和自己,心中反而慌乱无比,连忙解释道:“我之所以想要修炼,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的相貌太过特殊。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弃婴,但暗自揣度,能生出我这样俊俏的孩子的父母,必然是万中无一,非同凡人。

我怀疑他们尚在人世,必须学得神通后才有资格找到他们。”

李鱼脑海中浮现出那种美绝人寰的神秘脸庞,那样爱怜悲伤的眼神,她是不是就是他从未见面的母亲?

胡绛雪哂笑道:“想不到你如此自恋,真以为自己帅破苍穹吗?连修炼原因也如此荒唐。

仙林中有人为不被欺负而修炼,有人为攀登巅峰而修炼,有人为破碎虚空而修炼,却唯有你的修炼理由莫名其妙。

修炼神通和找父母有必然关联吗?”

李鱼满心诚恳,没想到换来一声轻笑,不由脱口而出道:“就许你言而无信,不让我莫名其妙吗?”

胡绛雪轻叱一声:“大胆,竟敢对师父这般说话?”

李鱼一愣之后,随即满心欢喜,福至心灵,顿时跪在地上,“咚咚咚咚”连磕八个响头,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起来罢。说是一拜,却为何一直磕头不止?”

半空中暗香浮动,一道人影翩然落地,始是胡绛雪现出庐山真面目。

但见她穿着一件淡红色的薄绸罗衫,下着月白褶长裙,纤腰上系一条素白鸾带,浑身上下只缀着一方淡绿色的凤形玉佩,别无其他佩饰,偏有满堂花开,淑质燕光之华美。

李鱼站起身来,目光撞见胡绛雪绝色容颜,一时目瞪口呆,竟是难以置信。

他从声音辨出胡绛雪年纪尚轻,但总以为她年纪当在三旬左右,但眼前此人明眸清亮,画黛弯蛾,齿如瓠犀,肤如凝脂,竟是与他年纪仿佛,甚或还要小他一两岁。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此刻并没有水,亦没有月,但李鱼眼中无疑已看到了最美的梅花,最美的仙子。

只听胡绛雪微嗔道:“李鱼啊,你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太过正气了一点,让我颇为不喜。

人生喜怒哀乐,痛则高歌,乐则纵饮,唯有真情放肆,方能一窥诗道顶峰。

似你这般舍己为人,终将缺了‘我’之一字!好在多出来的第四问,你终是牵出了你之真情。呵,但愿我选择徒弟的眼光不差。”

胡绛雪所言与李鱼义父所教“正气第一”大是不同,又与李鱼多年体认有所偏差,自是难让李鱼立时接受。

但李鱼心中亦明白胡绛雪所言甚是有理,当即点头,恭敬说道:“谢师父教诲,徒儿将谨记心中。”

“听你腹中聒噪,且去西南方丙字客房休息一晚。桌上备有梅花糕、蔬果之类,尽可取用。

至于你的衣服,疏影阁却是数百年没有男弟子,且待明日罢。”

李鱼依言来到丙字房中,见桌案上果然摆着诸多奇珍异果,不禁暗忖道:“上官雁随身带有绿豆糕,师父备有梅花糕。所谓修炼之人,其实与凡人并无不同,仍缺不了饮食之道。”

第二天一早,李鱼睁开眼睛,却见桌案上摆着三套书生衣服,款式相同,只是尺寸有所差异,恰有一套与李鱼身形吻合。

李鱼心下不由感动:“师父必是连夜为我购买新衣,连尺寸也考虑到了,难为她细心如此。”

胡乱吃了两个红色小果,李鱼来到疏影阁前,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师父,徒儿给你请安了。”

“师徒之间,哪来这等俗礼?下次不许你这般拘谨了。”

胡绛雪今日却换了一条鹅黄色长裙,翩然落地,打量了一眼李鱼,点头道:“如此瞧着倒还顺眼。”

李鱼唯唯诺诺:“徒儿明白了。”

胡绛雪年纪虽轻,但达者为师,李鱼心中全没有轻忽之心,当真是敬畏有加。

胡绛雪无奈一笑:“你仍是这般拘束。我师父对我说,最好还是收个女弟子。若是男弟子,要么惮于男女之防,要么困于长幼之序,总是没那么自在。我偏不信邪,却总算明白了我师父的苦心。”

李鱼只好道:“师父,我改,我尽量改。只是一时之间,实在不能掌握分寸。”

“罢了。本来我自身技艺不熟,不该如此早收徒的。但我师父也就是你师祖,十二年前因参加‘天人之念’而消失无踪。天人之念神秘莫测,我必须先为疏影阁留下传人,然后才能放心找出天人之念的秘密。”“十二年前?天人之念?”李鱼陡然一惊:“我义父亦是十二年

前离开的,从此杳无音信,再不见回返。难道他也是去参加天人之念?到底什么是天人之念?”

胡绛雪叹息一声,道:“天人之念,十年一会。相传只要破解天人之谜,便可成为真正的天仙。

但我师父之所以会参加天人之念,并非想要飞升成仙,而是怀疑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阴谋。对了,你义父叫什么名字?”

李鱼道:“章虚怀。师父,你是否听说过我义父?”

胡绛雪摇头道:“若你义父真是被天人之念邀请的绝顶高手,那章虚怀三字必是假名无疑了。霜月仙子说你身怀神秘护体之术,想必便是你义父传授了。”

李鱼露出一点迷惘:“我也不知道这名字是真名假名,他常年文士打扮,举止潇洒,见识无双。但我与他辗转山水的那几年,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对了,义父曾经赠我一颗灵火望月丹,能够起死回生,师父可识得这丹药吗?”

胡绛雪眸中异彩一闪而逝,道:“我对丹药之学并不熟悉,而且灵火望月丹有可能亦只是一个假名。若你义父真去了参加天人之念,我到时候会一并查问。至于你嘛,若不先学好神通,便想亲自查问亦是有心无力。”

李鱼点头道:“我知道,我义父也应该是不想我冒然行动,所以才没有和我说明一切。对了,十二年前,师祖离开时,师父是几岁呢?”

“我那时候十岁多一点,怎么了?”

李鱼忙道:“没,没什么。”心里却有些惊喜:“原来师父大我两岁,差点以为师父比我还要年轻呢。”

胡绛雪似是看透李鱼心事,却不点透,纤手一摆:“闲话少叙罢。你已是疏影阁传人,今日我便先传你‘神思诀’。

神思诀与仙林其他门派功体颇有不同,威力大小,并不依赖丹田修为多寡,而是以境界为第一。”

见李鱼聚精会神听讲,胡绛雪颇为满意,继续道:“譬如李太白才华横溢,写诗天下无双。但是他在黄鹤楼见到崔颢题诗,却也只能搁笔。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崔颢的才力自然比不上李太白,而李太白之所以在黄鹤楼俯首低头,正是因为崔颢以境界胜过了他。”

李鱼连连点头,又听胡绛雪道:“神思诀便是催动心中一点真意,但威力效果全在于个人对于境界的领悟。

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若是境界到了,哪怕你只是筑基期,亦可匹敌渡劫高手。

所以修行神思诀,最重要的并不是真气修行与积累,而是对诗词的领悟与拓新。

摘星楼的星月剑法,乃是模拟天象而变化;仙音宗的摄魂箫声,乃是模拟自然而生威。至于神思之道,乃是体悟诗词中的真情雅致,收纳天地,感慨古今。

所谓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只要境界高妙,思虑之间,便是万物都来我心中。

对了,若是境界不到,筑基期便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修神期便只有修神期的修为,神思诀与其他功体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当下胡绛雪详细为李鱼讲述神思诀的运气之道,并传授了李鱼“彩云追月”的御气之法。有了这御气之法,李鱼今后行走仙林将大为方便。

接着,胡绛雪又给李鱼赠送了储纳万物、须弥芥子的“百宝囊”,又给李鱼赠送了一柄千年前疏影阁主所用兵器,一柄绘制着三数枝桃花的折扇:“神思诀并不拘使用何种武器,这柄桃花扇你先拿去用罢。

据说这柄桃花扇还牵扯了祖师爷的一段情缘,像你这等相貌俊俏,玉树临风,天下少有的相貌特殊男子,最是适合不过。”

李鱼不由汗颜,心中却是感激师父全无保留的深恩厚谊,暗中立下了重誓。

接下来的一个月,李鱼一面修炼神思诀,一面与胡绛雪探讨前人诗词奥妙,当真有茅塞顿开,枉读十年诗书之感,对于胡绛雪的敬意更是与日俱增。

这一日晚间,李鱼踱出门外,手捧酒杯,于月光下感受李太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诗境,蓦然却见一道黑色邪氛,直冲疏影阁二楼而去。

那是胡绛雪的闺房,竟有人敢对胡绛雪不利!

李鱼心中一警,脱口而出:“何处妖孽,竟敢窥探疏影阁!”

邪氛中那人踪迹被李鱼撞破,似是大为愕然,随即折返飙落,于月色下露出凶光,恶狠狠打量着李鱼:“疏影阁中怎会有男人?难道让你个小白脸捷足先登了?”

李鱼见此人獐头鼠目,面上有数道伤疤,眼中尽是毒辣,便知不是善类,大喝一声:“暗地潜入疏影阁,究竟是何目的?”

“自然是一亲芳泽,尝尝仙林第一仙子的滋味了。

小白脸,听你话中的意思,竟是与梅绛雪搅上了?晦气晦气,竟让你拨了头筹,折花郎君定让你生不如死。”

李鱼听这满嘴秽语,再也忍耐不住,神思诀遽然涌动,手中桃花扇挥出满腔怒火,直袭折花郎君面门而去。

折花郎君见李鱼只有筑基期微末修为,浑不在意,忽而生出一缕邪念,邪笑道:“呦,小白脸还真是俊俏,本郎君今夜便来个一箭双……”

李鱼这一招“蛟龙长怒虎长啸”乃是含怒而出,心随境转,如同降下九天玄火,轻易破开折花郎君护体真气,雷厉风行,瞬将獐头鼠目便成了炭烤鼠头。便有焦味臭不可闻,瞬间布满空气,令周边梅林掩鼻作呕。

折花郎君口中那一个“雕”字尚未说完,面目已被火势肆虐。他忙不迭吞下护心丹,一边运气疗伤,一边怒吼道:“好小子,竟敢使诈!你是用什么邪法?”

李鱼甫一出手便将贼徒重创,不由暗喜道:“神思诀果是神奇!”

他凝聚心神,并不搭理折花郎君,这时一鼓作气,将左手酒杯猛然掷去,竟是演化了一招“花间一壶酒。”

折花郎君大感疑惑:“的确只是筑基期修为,怎能突破我的护体真气?”

但这一次他不可敢以身犯险了,双手现出成名兵器“邪皇分水刺”,左手挽起深邃旋涡,将酒杯吞噬其中;右手则是化现怒浪湍流,既存报复之心,又聚愤怒之气,便要让李鱼火债水偿。

却见李鱼沉着以对,漫吟一声:“烟笼寒水月笼沙。”

便见桃花扇上现出一场朦胧水雾,只一瞬便弥漫开来,轻飘飘托住了怒极而来的水浪,如同慈母之手,将顽童治得服服帖帖。

这一手神秘莫测,让折花郎君愕然有之,愤怒有之,更有一丝丝恐惧滋生于内心深处:“不可能!我是元婴修为,他不过是筑基期,凭什么可以挡住我的攻势?”

他不得不重视眼前少年,只剩下半根的焦枯眉毛忍不住打个寒颤:“阁下到底何方神圣?为何要自降身份,扮猪吃虎呢?”

李鱼怒极反笑:“你闯入疏影阁欲行不轨,反问我是何人?便让你死个明白,我乃是疏影阁弟子李鱼。”

话声未落,桃花扇“刷”得一声,施展一招“胡天八月即飞雪”,霎时将烟雾水浪化为皑皑白雪,狂风一扬,冷透关河,将折花郎君全部退路笼罩殆尽。

折花郎君心头大震,不觉后悔今夜冒然闯关:“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就如此厉害,我虽不惧他,但一时难以攻下。

此刻胡绛雪必然有所察觉,若她亲自出手,那还了得?出师不利,先走为妙!”一念转动,折花郎君怒叫一声:“休得放肆!且看折花郎君手段。”

分水刺瞬时散发两股水浪,气冲冲与漫天雪花交锋。

而在水浪之中,更隐藏折花郎君独门“摄魂迷香”,在水浪与雪花交锋炸裂开来,瞬间布满了整个梅林。

这迷香百用百灵,平日都是用在仙子闺秀身上。这一次为求脱身,折花郎君却是不敢吝惜,果断抛下大半迷香,同时急转身形,御气凌云,竟是想要逃之夭夭。

堂堂元婴期的折花郎君,竟被一个筑基期弟子吓退。此事若传到仙林,折花郎君的臭名便要转为笑谈,贻羞无穷,再难在其他邪派面前抬起头来。

但折花郎君犯案累累而毫发无损,更多次避开十大门派的围杀,所赖便是知机而动,绝不冒险。

更何况,在折花郎君看来,名声值不了一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家性命。

只可惜折花郎君空自打了好算盘,却不知李鱼怀有君子养气术,兵不血刃,无形中早将迷香药力弹开。

见到折花郎君化为离弦之箭,李鱼亦是运转“彩云追月诀”,大喊一声:“哪里跑!”身形仓促飞入空中。

折花郎君更是惊恐:“竟连摄魂迷香都不管用了!这小子如附骨之疽,忒也难缠。罢了,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好破费一番,来日再讨回利息!”

李鱼御气不熟,更兼修为差距,眼看折花郎君越跑越远,不觉焦急起来。

忽然眼前红光一闪,身体已被一个红色巨鼎罩住,紧接着气息一滞,连同巨鼎一同落在了地上。

只见这鼎中猛然窜出七条蛟龙,口喷怒浪,霎时间潮水滔天,一齐没向李鱼。

李鱼急忙运转“神思诀”,不料真气如同石沉大海,消失无踪,竟是无法施展。

李鱼心中一惊:“怎会如此?难道这巨鼎能将真气隔绝?”

他虽然名字叫做李鱼,却从来不会游泳。何况在这蛟龙狂躁的怒浪中,即便他真是一条鱼,也只能是一条死鱼罢了。

感知生命即将到达尽头,李鱼这一刻百感交集,不由想道:“刚刚学会神通,我便要死了吗?

先前我替上官雁挡住双煞掌风,明知死到临头,却无多少悔恨之意。但此刻,却似乎有太遗憾。果然是得到多了,不想就这样失去吗?那折花郎君对师父不敬,我却没能力将他斩除,真是可恨啊。”

忽听得耳边一声轻叱:“蠢材!所谓境界第一,你不能使用真气,便无能为力了吗?可见你也只是假聪明。”

李鱼此时已满口呛水,闻言却是忘了痛楚,只是想道:“没有真气也能使用神思诀吗?那为何我……”

却见胡绛雪仙踪蹁跹,手指只一弹,霎时击破“七龙神水鼎”,叹道:“你修炼了一个月,丹田真气突飞猛进,已将到达胎息。可你的境界领悟犹自蒙昧,如此舍本逐末,需要反省了。”

李鱼满身都是水,顾不得身体的难受,肃然站立道:“李鱼谨记心中。”

“罢了,先回玉笛谷去。”

李鱼急道:“师父,可恨让那贼徒跑了,我们难道不追了吗?”

胡绛雪微微一笑,直视着李鱼的眼睛:“你一向正气凛然,这次怎么要斩尽杀绝呢?”

李鱼不假思索道:“我所谓义不容辞,乃是对好人而言。至于那些怙恶不悛的贼徒,想让他们改过从善,不啻缘木求鱼。像折花郎君那样的人,该怎么才能改变呢?只有死才能让他改变。”

李鱼顿了一顿,复又恨恨说道:“更何况他敢对师父不敬,已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只怪我学艺不精,还是让他跑了。”

胡绛雪轻轻一笑:“你有这份心,我很欣慰。宵小无礼,先惹上疏影阁,又让你遭这一身水,我岂能容他?”

李鱼讶道:“那为何师父不让我立即追赶?只怕现在折花郎君已然逃到千里之外。”

“你瞧着。”胡绛雪翩若惊鸿,身影跃至半空,曼声吟道:“蛟龙长怒虎长啸。”

只见她手掌处缓缓飘出一朵梅花,迎风而涨,倏然化作一条红色蛟龙,一头红色猛虎,左右并行,瞬息千里。

李鱼只看得呆了,暗想道:“同样一句古诗,我与师父使出来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师父轻描淡写,竟可挟带风雷怒号,引动苍穹威势。但现在已失去折花郎君行踪,师父这一招又有何用?”

千里之外,折花郎君正在仓皇窜逃,内心后怕不已,只想早一刻离开是非之地:“我为什么猪油蒙了心,竟会来捅这马蜂窝?我真是猪狗不如,竟会信了那些疯话。”

要知七龙神水鼎乃是上古神器,鼎中隔绝天地真气,纵然大罗金仙被吸入鼎中,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但这神鼎威力虽强,却一共只能使用七次。

当时折花郎君察觉到胡绛雪气息,为了不被李鱼纠缠,一狠心祭出了只剩两次机会的神鼎,将李鱼扣在鼎中。

就在折花郎君略为心安,准备收回神鼎之时,却见胡绛雪弹指间将神鼎击碎。

尤其胡绛雪轻蔑已极的眼神,直将折花郎君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抖:“这是什么怪物!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命休矣!”

折花郎君不敢逗留,疯狂逃窜,只恨没将十二万分力气用出。奇怪的是,身后却一直没有感应到胡绛雪气息,连李鱼的气息也感应不到。

折花郎君又惊又疑,魂不守舍,只怕胡绛雪故布疑阵,依旧不敢放弃警惕,一直狂奔不止。

等他跑到两千里外,浑身真气几乎为之一空,但总算甩脱了胡绛雪,能够留得一条小命,乃是不幸之万幸了。

折花郎君惊魂稍定,忍不住大笑一声:“好在我命不该绝,竟让我躲过一劫。哈哈哈。”

笑声方停,却见半空中两道红色旋风,乃是一龙一虎,威势天降,怒意横山海,飙踏如流星,倏忽来到折花郎君身后。

“轰!”龙吟声中,龙身穿透了折花郎君的胸背。

“吼!”虎啸声里,虎爪攫取了折花郎君的头颅。

折花郎君莫名其妙,临死一刻,只剩下了万古无解的疑惑:“为何我……感应不到任何气机……”

那边厢,胡绛雪傲然凌空,衣带当风,胜似闲庭信步,纤手轻轻一收:“回来!”

李鱼愈加疑惑不解,不明白胡绛雪所言何意,但他知道胡绛雪必有所指,所以并没有出口询问,只是凝神观看事态变化。

呆了片刻,忽见天边一道红光耀目,划破淡白月色。却原来是胡绛雪真气凝成的那头老虎。

老虎风驰电掣来到李鱼眼前,猛然将一物丢下,这才化为残影,复归于天地。

李鱼定睛一瞧,才发现地上“扑棱棱”滚动的竟是一只碳烤鼠头,这才知胡绛雪一招使出,竟让折花郎君殒命于顷刻。

李鱼心头骇然,不觉向胡绛雪望去。

但见胡绛雪脸上并无得意神色,只轻轻挥舞了衣袖,喟然一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之仙林顶峰,此招不过雕虫小技。”

千里之外,取人头颅,不过眨眼间,却只是这般举重若轻,这般轻而易举,这般不值一提。

素衣不染重彩,清辉惯怜瘦寒,偏有绝代风华,在这静谧时刻,留白于宇宙洪荒。

直到此刻,李鱼才明白师父是如此高山仰止。

直到此刻,李鱼才真正兴起争雄之心,才真正有了修炼的动力:“若我不努力上进,将永远托庇于师父的羽翼。我既然立下了保护师父的重誓,便当青出于蓝,便当一览绝顶。如此方能守护师父,而不让师父为我担心。”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也许是火玄珠暗中助力,李鱼修炼神思诀甚是迅速,已然到达辟谷中期。

而这些日子来,胡绛雪谆谆教导,更是让李鱼深有会心,对诗词多了一番妙悟。

这一天傍晚,胡绛雪忽然对李鱼道:“明天便是仙音宗宗主唐佳慧五十寿诞了。

我虽是不喜俗务缛节,但前此十大门派与你师祖多有致礼,倒是须得还礼于人。既收了你这个徒弟,我乐得偷懒,便由你带上三十坛梅花酿,前往凤鸣山仙音宗道贺。”

李鱼暗忖道:“这其实是师父让我在天下群雄前露个脸,显示疏影阁已有传人了。”

他忙点头道:“李鱼必不辱命。不过师父,我并不认识凤鸣山啊。”

“仙林舆地图你自拿去参悟,虽近二十年仙林形势已有不少变动,但凤鸣山却还是凤鸣山。既要读万卷书,亦要行万里路,这出山第一趟,你见机而动,勿要坠了疏影阁名声。旁人若有闲言碎语,不必太过在意。凡事皆有师父在。”

“闲言碎语?”李鱼心内微微疑惑,却是不好追问,唯唯诺诺而退。

第二天一早,李鱼收拾妥当,御气凌空,便往十万里外的凤鸣山前进。

他甫一离开玉笛谷,忽闻云层中一人惊诧发问:“你怎么才从玉笛谷出来?梅花仙子呢?”

李鱼听这声音颇是熟悉,定睛一瞧,却见陈凤年急速御气迎来。

同时又有数十道气劲一起朝李鱼进发,更有七嘴八舌同时喧嚷:“怎么回事?玉笛谷中怎么出来一个小白脸?”

“见邪了,本少侠从清晨寅时就一直等待梅花仙子的芳踪,只望能够目睹一眼天香国色。等了这么久,结果等到一个男人?”

“陈兄,这人是谁啊?你怎么会认识他?”

李鱼登时了悟,暗地好笑:“这些人为了见师父一面,居然呆痴如此。”

却听陈凤年又惊又疑发问,语声中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你使用的难道便是疏影阁的彩云追月诀?你难道真的真的拜师疏影阁了?”

李鱼道:“不错,我如今乃是疏影阁弟子。”

一语说出,全场哗然。

有人满面讥嘲:“说什么梦话?梅花仙子会收你为徒?”有人半信半疑:“兄台,你说的可是真的?”有人咬牙切齿:“不可能,不可能,梅花仙子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有人燕羡不已:“天啊!你居然和梅花仙子朝夕相处!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鱼赶路要紧,懒得与这群人啰嗦,既已说明了身份,道一声“告辞”,身体前倾,便要从人群中挤开了一条路。

陈凤年已是第二次见到李鱼,是以他心中的震撼比之旁人有增无减,思绪茫然,直如翻江倒海,既感滑稽,又感惊诧:“上次见李鱼时,他确实并无修为。短短三个月,李鱼已是辟谷修为。

瞧他言之凿凿,拜师之事应该真有其事。那天他确实一直没有出谷来,应该便是一直在谷中修炼……

但梅花仙子怎会将他收为徒弟,实在匪夷所思。”

此刻察觉李鱼心急离开,陈凤年略一思索,拦在李鱼身前,问道:“兄台是代表梅花仙子前往凤鸣山道贺吗?恰巧我也要去凤鸣山,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这陈凤年也算李鱼半个熟人了,恰好李鱼对路径也不甚熟,当下点头道:“如此甚好,陈兄请。”

陈凤年吆喝一声:“借过借过,诸位老少爷们,可别耽误了我们拜寿的时辰!”说着当先开路,疾往仙音宗而去。

这陈凤年乃是十大门派中万剑谷六剑使中黑龙剑使的儿子,在这群世家子弟中地位最高。

一听陈凤年发话了,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在云层中让出一条路来。

“呵,这陈凤年倒是有趣,而且颇有作用。”李鱼现出微笑,亦是施展“彩云追月”诀,奔云飙尘,紧随其后。

诸多少年不远万里,守株待兔,都是想要看一眼“醉眼看花主人”极度推崇的第一仙子芳容。

没想到,仙子没看到,只看到了一个俊俏书生,真是大失所望。

许多人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李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惊疑不定,心中想道:“既然陈凤年都跟那小子一起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还不如跟着他瞧个究竟。”于是也御气跟在李鱼身后。

更有许多人心中在想:“陈凤年真是个大傻子,这小子说自己是疏影阁弟子,你还真信啊?

说不定这小子是别人雇的差役,故弄玄虚,先将我们众人一起引开。然后他的主人便可以独自等待梅花仙子出谷,独赏梅花仙子仙姿了。哼,我才不上当,不等到梅花仙子,我才不会离开呢!”

陈凤年御气数万里之后,有意放慢速度。过了好一会,总算等到李鱼来到左近,急不可耐发问道:“先前见面太匆忙了,还不知兄台姓名呢?对了,忘了说,我是万剑谷的。”

“在下李鱼。陈兄既然要去凤鸣山,怎么反而要来玉笛谷呢?”

陈凤年嘿嘿一笑:“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自然想要看一眼梅花仙子的花容月貌,所以才会傻等在玉笛谷口了。

前年绝情仙子唐菲儿出任唐阁新阁主,我有幸看到了绝情仙子的璀璨如花,却怎么也找不到梅花仙子的芳踪。

明明梅花仙子是到场祝贺的,可是没有人看到她在哪,只把我弄得心眼难耐,越发想要见一见梅花仙子……”

李鱼冷哼一声:“陈兄,在下劝你说话注意点!若再听到你胡言乱语,休怪在下翻脸无情。”

陈凤年一呆,醒悟自己失言,连忙道:“李兄勿怪,我怎敢对令师梅花仙子不敬?

一时说错了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以实力而论,陈凤年自然不惧李鱼翻脸,但陈凤年知晓自己说错在先,被李鱼教训一顿也是应该,是以反而急着向李鱼道歉。

在陈凤年心里,反倒对李鱼多了一分好印象:“他明明只有辟谷修为,竟敢大声呵斥我,气壮辞严,威势迫人。这小子颇不简单呐。想想也是,梅花仙子眼高于顶,就算只是挑徒弟而不是找夫婿,条件也不会降低多少。”

微妙气氛中,陈凤年主动攀谈,以化解尴尬:“李兄,你可知仙音宗今天要比武招亲?”

“比武招亲?”李鱼一愣,微感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李兄还没有得到消息。”陈凤年又是嘿嘿一笑:“今天不但是唐宗主的大寿,更是唐宗主为其女儿冰雪仙子挑选夫婿的大日子。仙音宗只提早把这消息告知十大门派,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寻求有力盟友。

不过,新郎官必须入赘仙音宗,这一条件未免有些过分了。仙音宗也早有预计,所以才要比武招亲,选取天下英才。”

“冰雪仙子?必须入赘?”李鱼一头雾水,疑问道:“一般人对于入赘颇有抗拒,若是无人上台比武,岂不是冷场了?按照常理而言,如仙音宗主想要挑一个赘婿,应当暗中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实在令人费解。”

陈凤年眉毛一挑,急道:“天啊,李兄你完全会错意了。先不说仙音宗本身的强大,单是冰雪仙子的绝世天香,如果能与冰雪仙子左右为伴,不要说入赘了,就是做牛做马,无数人也是心甘情愿。且不说别人,兄弟我绝对千肯万肯。”

李鱼有些糊涂:“但你刚刚却说入赘这条件有些过分,这又是何解?”

“哎,看来李兄太过专心修炼,平素都不关心仙林风月啊。冰雪仙子唐柔雨之所以有这个外号,乃是因为她素来冷傲,犹如六月冰雪,轻易靠近不得。

而且仙林传言,唐柔雨小小年纪,修为已达元婴顶峰。你想想,兄弟我能被唐柔雨看上吗?”

陈凤年自嘲一笑后,继续道:“所谓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有机会赢得唐柔雨芳心的人,无非是十大门派那几个下任的掌门人,比如说我们万剑谷的陆天离师兄,圣儒门的怀剑公子。

但哪个门派会同意让苦心栽培的继任者入赘仙音宗呢?所以唐宗主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求天下英杰了。”

“照此说来,仙音宗主应该提早昭告天下,好让有心之人不要错过这场比试啊。”

陈凤年却反问道:“李兄之前并非仙林中人吧?”

“不瞒陈兄,在拜师之前,我的确只是山野一书生,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一个山野书生竟可以得到梅花仙子垂青,一个山野书生竟能在三个月里将修为提升至辟谷期。

本是天方夜谭,却偏偏是眼前事实。

陈凤年愈发对李鱼感兴趣,不免有心接纳,便耐心为李鱼解答:“难怪李兄对于仙林颇是生疏,这一路正好无聊,我不妨与李兄多说些仙林典故。至于仙音宗主何不昭告天下?其实她提早通知十大门派,就已经是通知了天下人。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招女婿的风吹不到梅花仙子耳中罢了。”

这一路,李鱼听陈凤年扯了十大门派,扯了八大仙子的芳名,扯了六大邪派,才知道追击上官雁的双煞正是出自六大邪派之一的森罗狱。

森罗狱而外,另五大邪派分别是暗杀之灭魂殿,女流之绮罗香,嗜血之伐罪盟,诡秘之魔音宗,霸绝之狂剑城。

十大门派与六大邪派在台面上主宰着仙林的正邪两道,但仙林中有隐逸高士,有独行巨邪,更有正邪不分的怪人。

而在仙林之外,更有妖界虎视眈眈,令仙林如坐针毡,不敢放松警惕。数千年来仙林风云变换,不断有人想要一统仙林,不断有门派崛起衰败。

但任凭正与邪是起是落,任凭仙与妖是战是和,仙林却还是仙林。

李鱼从胡绛雪处可听不到这许多典故,全赖陈凤年一一说明,果真是大长见识。

李鱼时不时询问一两句,听到有用的信息便用心记载。只是陈凤年言语之中,总是对女人念念不忘,所言也都是围绕女人展开,

例如说到绮罗香之时,陈凤年对绮罗香主人大有垂涎臆想之意。

陈凤年明明没有见过绮罗香主人,却几番评头论足,想入非非,让李鱼哭笑不得,只能随口附和一句,暗示陈凤年换个话题。

听者认真,说者便有味道。陈凤年本就口才便给,又难得遇到李鱼这么一个爱听自己说话的人,不免滔滔不绝,一路竟没有停嘴之时。

待两人来到凤鸣山仙音宗,山门处迎宾的两男两女将陈凤年放入,却将李鱼拦住:“阁下是何人?若无邀请,便请阁下止步。”

李鱼从百宝囊中取出三十坛梅花酿:“我奉师父疏影阁主之命,为仙音宗主贺寿。薄礼一份,祈请接纳。”

迎宾诸人半信半疑:“疏影阁主何曾有弟子?阁下莫不是与我们玩笑?”

陈凤年此时再无疑虑,呵斥道:“小辈懂得什么?梅花酿乃是世间绝顶美酒,唯有疏影阁的千年梅花能够有此滋味。你们有眼不识泰山,竟敢得罪贵客,小心唐宗主责罚你们!”

那四人慌了神,连忙道歉:“贵客勿怪,我们哪里懂得这许多?快请进。”

其中一人更用大笔将疏影阁写在礼单上,一边高声唱道:“疏影阁贺礼,梅花酿三十坛!”

那些跟随李鱼而来的众子弟见李鱼堂而皇之进了仙音宗,有的垂头叹气,失意而散:“人比人,气死人。凭什么他就可以成为梅花仙子徒弟,我却连一面都见不到?”

有的则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询问仙音宗迎宾:“刚刚那人真是疏影阁的吗?”

迎宾诸人本就憋了一口气,闻言怒斥道:“休得啰唣,仙音宗是你们晃眼的地方吗?麻溜滚一边去。”将一众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骂得悻悻而退。

李鱼与陈凤年进得山门,眼见仙音宗房屋罗列,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气象与疏影阁雅致氛围大是不同,不觉啧啧称奇。

但随即李鱼便感觉到了异样,似乎他每经过一个人,那人便会将好奇疑惑目光投在他身上。

那种感觉,犹如众矢之的,饶是李鱼内心沉稳,仍不免略感不自在。

陈凤年哈哈一笑:“别人听到疏影阁来人了,自是翘首以盼。但他们见到的却是你,当然又惊讶又怀疑。

不过那些人自持身份,又在仙音宗做客,却不会来盘根问底了。李兄,这万众瞩目的滋味……”

陈凤年的话戛然而止,陈凤年的眼睛忽放光芒,因为他看到了春天在向他走来。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眼前如花容颜真是摘星楼的霜月尊者,真是仙林八大仙子之一的霜月仙子上官雁:“天啊,霜月仙子竟笑着向我走来,我感觉我要窒息了,我感觉心要裂出来了……”

上官雁那张精致脸庞上露出罕见笑容,如春风拂面,却偏心只吹到李鱼脸上,将满心期待的陈凤年冷落一旁:“我就知道,李公子能成功拜胡姐姐为师。”

李鱼乍见故人,也是颇为欢喜:“上官姑娘,原来你也来仙音宗道贺啊。”

上官雁笑道:“我与掌门师姐一道前来,今天仙音宗可热闹得紧。”

她忽然朝李鱼挤眉弄眼:“今天李公子打扮得如此光鲜,莫非也要毛遂自荐,谋一个雀屏中选?”

“上官姑娘莫要取笑。我只是代表师父前来,顶多瞧瞧热闹。至于说那乘龙快婿,我可没有兴趣。更何况,连陈兄这等流风倜傥的潇洒人物都作壁上观,我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哪敢献丑呢?”

陈凤年一听李鱼这么抬举自己,那颗冰凉的心也随之活络起来,心里想道:“李鱼这小子够意思!”

他期期艾艾开口:“霜月仙子,小生乃是万剑谷陈凤年,能够得见仙子……”

上官雁哪管陈凤年一厢情愿,她听到李鱼这般回答,心中一甜,嘴上却嗔道:“李公子,你可别口不对心,嘴上说不要,实际上巴巴地想要上去争夺。”

自与李鱼分别后,上官雁打定心思要忘了李鱼。但不知为何,越是想把李鱼从心湖中驱逐开去,便越是将李鱼赶往内心深处多一点。

这些日子里她思绪勃发,竟差点忍不住想要去疏影阁看看。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李鱼是不是还在疏影阁,想要知道李鱼身在何方。

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明明知道李鱼对自己没有任何心思,上官雁却依旧陷入其中。

她不免自嘲:“所谓挥剑斩情丝,不过是一句空话。倒应该说我是自作多情,作茧自缚。哎,李鱼那一双澄澈而无畏的眼睛,为何如此迷人?”

这一回来到仙音宗,上官雁暗地里期盼见着李鱼,谁知天随人愿,真就见到了李鱼。故此她满心欢喜,眼眸含情处,光彩照人间,恍若白昼明星,令人神魂动摇。

众人先见李鱼代表疏影阁出席,又见霜月仙子不顾嫌疑与李鱼言笑晏晏,不免对这个俊美少年充满了羡慕与嫉妒。

更有人恨恨想道:“妞儿爱俏,果然不错,上官雁也是个俗物,俗不可耐!一个辟谷期的小白脸,有什么值得攀谈的,上官雁居然笑容满面,有这许多话能说!”

李鱼察觉到周围目光愈加热切,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上官姑娘,似乎我们不该走这么近,我怕有些人要吃了我。”

“嘻嘻,李公子居然会说笑话。我还道李公子一直都是一本正经的面目。”

上官雁笑靥如花,主动邀请:“我掌门师姐此刻在偏殿休息,不如我替你引见一番。”

她暗中思绪飘荡,竟是不能自制:“李鱼成功拜入疏影阁,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假以时日便可成为不俗高手。那时他与我身份相当,便是掌门师姐也不会阻止我和他在一起。但问题是,怎么才能让李鱼明白我的心呢?”

被冷落一边的陈凤年闻言却是酸溜溜,忍不住想道:“李鱼明明是一本正经地装正经,无非是比我俊一点嘛,先赢得梅花仙子青睐,又来逗霜月仙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陈凤年一拉李鱼衣袖:“李兄,你此来是给唐宗主祝寿的,理当先见唐宗主啊!来,我带你去正殿!”

李鱼正中下怀,忙道:“不错,不可失了礼数。上官姑娘,我先去见唐宗主了。”

上官雁见李鱼落荒而逃,反觉有趣,暗想道:“我又不急于一时,且看你能逃到几时。

嘻嘻,过几天便找个由头来你玉笛谷中,你总该接待我的。”

陈凤年熟门熟路,将李鱼领到鸾舞殿正殿近前,笑道:“我是来偷瞧热闹的,说不定掌门老头此刻也在大殿里头。

我可不敢走入大殿去,就在这里等你吧。等会我们先搞点好吃的,然后坐等比武开启。”

鸾舞殿前每一级台阶都站立着仙音宗弟子,待李鱼禀明来意,便有人前往大殿通报,随即一名弟子恭敬将李鱼引至前殿。

李鱼才将九十级台阶走完,却见一阵香风抢先迎了出来:“我竟不知疏影阁主有传人了!此刻一见,果真丰神俊逸,美玉少年,疏影阁主眼光真真是绝了。”

李鱼瞧此人徐娘半老,脸若芙蓉而内含无上威严,便知是仙音宗主唐佳慧亲自来迎,慌忙行礼道:“唐宗主谬赞了!晚辈李鱼代表疏影阁恭贺宗主大寿!

我师父本想着亲身道贺,怎奈身体违和,容颜憔悴,难以见人,还望宗主见谅。”“呵,疏影阁主不喜热闹,我还是明白的。既特意差了弟子前来,便知道情分不浅。我感激都来不及呢!贤侄,快入大殿吃杯茶去。”

李鱼不敢逾越,小心翼翼跟在唐佳慧身后。

来到正殿之内,却见檀木椅上坐着三人,一个个威势不凡,结合陈凤年所讲,心知是十大门派掌门诸人,却又不敢冒然错认。

他此时乃是代表疏影阁的身份,越发不敢造次,弯腰低头,囫囵行礼:“晚辈疏影阁李鱼,拜见诸位前辈。”

西南方一人,瞧见李鱼面目,心中猛然一跳:“怎会有如此俊美之人?”便随口问道:“你说你叫李鱼?”

李鱼见此人头戴方巾,身上一袭紫窄衫,眼中一对眸子,散发睿智神光,又见怀剑公子肃然站立于此人身后,心中大胆猜想此人乃是圣儒门掌门洪天地,恭敬禀告道:“洪门主,晚辈确是……”

他正要说出“李鱼”两字,忽感一阵威压袭来,顿如陷入沼潭,嘴唇动弹不得。

他心中一凛,却是无所畏惧,一念间君子养气术油然而起,瞬间击破万千威压,不卑不亢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李鱼。”

东南方那个乞丐打扮的老头拊掌大笑:“小鱼儿真是不错,居然可以扛住我老叫花的‘龙吟低语’。我就说嘛,胡绛雪那丫头不可能随便收徒弟的。”

却见洪天地微笑道:“老友这就过分了,我与贤侄叙话,你却横插一脚,先给你记上一账。”复又对李鱼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不想今日得见良才美玉!贤侄若得空时,一定要来圣儒门做客。”

洪天地身后,那潇洒出尘的怀剑公子洪云天亦是拱了拱手:“当日玉笛谷中一见李兄,便知李兄非池中物。在下仰慕多时,以后还请李兄多多照顾。”

乞丐老头哈哈大笑:“洪小娃儿莫要说假话,你小子眼高于顶,哪会将小鱼小虾放在眼里。小鱼儿,你可莫要被洪小娃儿骗去了。

还是先来我丐门多学几手讨饭功夫,以你的俏容貌必能让那些大姑娘多给你几口吃食,总比去圣儒门看人眼色好多了吧。”

怀剑公子笑道:“张爷爷爱说俏皮话,却偏将我埋汰,真是的!李兄,可莫将张爷爷的戏言当以为真,不然我可比窦娥还要冤了。”

从陈凤年口中,李鱼已知道丐门帮主张泥土乃是游戏人间的妙人,颇类于“竹林七贤”的荒诞处世。

此时真切听到张泥土的趣语机锋,不知为何反而对此老多了一份好感,连忙道:“晚辈后生末学,得蒙诸位前辈与怀剑公子厚爱,真是惭愧无地。等晚辈回到疏影阁,必将诸位前辈对疏影阁的情谊说与师父。”

李鱼站着抿了一口茶,暗忖道:“我是借了疏影阁的名头,才得以与诸位前辈同处一室。君子慎言,我还是知趣走吧。”当下对唐佳慧及洪天地、张泥土诸人恭敬行礼,告辞而出。

望着李鱼芝兰玉树般背影,洪天地心中又是一动:“李鱼,李鱼,他可并不姓司马啊。他的眼神虽让我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他与那人容貌大是不同。罢了,应是我多心了。待离微老道来了,且让他辨认一番再说。”

李鱼与陈凤年会和之后,先去仙音宗各处逛了一圈,然后大厅宴席上坐定。

又过了半个时辰,十大门派掌门纷纷现身大厅,坐在上座之上,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引得万众瞩目。

继而唐佳慧现身答谢仙林同道厚爱,更宣告宴会之后,将为女儿唐柔雨举办比武招亲。这早是众人题中之意,不少俊杰更是翘首以盼,就等着上擂台赢得美人归了。

吃罢山珍海味,稍事休息之后,李鱼和陈凤年就来到了演武场中。李鱼见人头攒动,瞧着约有万人之多,不免感叹道:“此次盛会,当真规模宏大。”

陈凤年笑道:“那是当然!唐宗主大寿本就是仙林盛世,仙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能不来?

更何况,冰雪仙子挑选夫婿的大事,比唐宗主大寿更能吸引人目光,将成为仙林久久不衰的话题。

你瞧那些早已成家的汉子,一个个露出激动的眼神,好像他们还有资格上台似的,真是好笑极了。”

又过了半晌,便见仙音宗箜篌使者来到擂台之上,宣告比武招亲正式开启:“谁能够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并且打败我们少宗主,便是仙音宗的姑爷了!”

不少人原本跃跃欲试,一听此言不免打了退堂鼓,不约而同想道:“据说冰雪仙子已经达到元婴修为,凭我这点实力想要打败她,完全是自不量力。还是不要上台丢人现眼罢。”

也有人想道:“此刻群雄汇聚,不啻万仙大会。若能上台展露自身风姿,哪怕最终落败,却也能够扬名仙林,更有机会被仙音宗、圣儒门等十大门派看中。假若真能列身十大门派,那便是天大机缘。”

不过空空擂台,谁都不敢轻易当第一个冒险者。纵然是狂傲之徒,也知道不能去抢这个风头。

于是喧躁演武场一时鸦雀无声,万众瞩目,静待佳客上场。

冷场气氛中,却见仙音宗一名男弟子见微知著,主动化解尴尬,跃上擂台,抱拳笑道:“在下抛砖引玉,愿得天下英雄赐教。”

群雄见这弟子不过辟谷期,当即有人依样画瓢,想道:“我是修神期,只要能赢得一场,我就算露脸了。”大了胆子跃上去。

群雄中却也有人抱着同样心思,竟是几人一齐上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引得台下爆发一阵哄笑。

有人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场,也有人斗志昂扬的上场,转眼间台上已然换了十多个人。

忽见云台山“天秀”吴朗潇洒登台,手中棋子一扬,轻松解决了对手,含笑环顾全场,连连道:“承让,承让。”

陈凤年对李鱼笑道:“这家伙还真有可能夺得美人归呢。他已是元婴初期,虽然比不上十大门派,但在仙林年轻一辈也算少有了。若能攀上仙音宗,云台山可就……”

话声中,却见李鱼身躯径直飞向擂台,只把陈凤年嘴巴惊得合不上,两颗眼珠瞪得大大的,差点要掉在地上了:“李兄,你疯了吗?快下来!”

但李鱼充耳不闻,身形疾闪,竟是直愣愣落在擂台中央,直愣愣面对着吴朗。

台下众人见到这俊美无双的少年竟敢直面吴朗锋芒,先是一惊,随即感气应机,发现这少年只有辟谷修为,均是啼笑皆非,纷纷想道:“这小子是失心疯了吗?”

有人已知李鱼身份,见状大喊道:“原来是疏影阁弟子啊,这下有趣了。”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叫好:“好气魄!好胆量!快动手让我们瞧瞧!”

前排座中,上官雁瞧见李鱼居然上了擂台,一时间心情百味杂陈,竟是酸楚难名:“李鱼啊李鱼,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是不在乎,却偏偏要登台。不顾修为差距,执意上台,难道你对唐柔雨痴心如此吗?”

摘星楼掌门“冷月仙子”杜清秋察觉上官雁异样情绪,思绪急转,已知九分端倪,轻轻问道:“雁儿,这便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上官雁睫毛颤动,却是没有立即回答,目光只在李鱼脸上逡巡,竭力想要确认李鱼心意,半晌后才幽幽答道:“不错,他就是李鱼。师姐你瞧,他立志不小,竟有当引凤萧史之心。”

台上的李鱼此刻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不得,委实难受。

天地良心,李鱼可从没有想过登台比武,但先前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犹如野马脱,直冲擂台而去。

等李鱼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擂台上了。

这般万众瞩目,饶是李鱼素来镇定,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收场。

迟疑间,对面吴朗已认出李鱼便是先前玉笛谷中所见衣衫褴褛之人,不由微笑道:“怎么?兄台到处碰钉子,现在又来凤鸣山撞大运啦。好歹一面之缘,劝兄台还是知趣退下吧。”

要照李鱼心意,他既没有想当唐柔雨夫婿的念头,自是要赶紧撇清关系,赶紧下去擂台。但吴朗语气中的轻蔑,却叫李鱼颇觉刺耳,叫他无法开口说“只是一场意外”。

而此时台下更有闲言碎语飘入李鱼耳中:“告诉你们一个绝密消息,这小白脸居然是疏影阁的传人,居然是梅花仙子的徒弟啊!你们看这小子弱不禁风,还只是辟谷修为,肯定一招就被吴朗放倒了。我要是他啊,肯定丢不起这个脸。”

“就是就是,还不如现在主动认输,还能保个脸面呢。”

李鱼心念不由一转,暗忖道:“就这么下去,疏影阁的名声可真就要让我丢光了。就算是敌不过吴朗,好歹拼劲全力,也能对师父有个交代。”

他当下朗声道:“在下疏影阁弟子李鱼,愿领教兄台高招。”

李鱼这一声不啻是在万人面前,堂而皇之表明身份,犹如滚烫油锅中丢入一勺水,登时沸反盈天,激起漫天声浪:“我的天,梅花仙子不是不收徒弟的吗?连宋天行都被梅花仙子拒之千里之外,怎么忽然间又收了这个小白脸当徒弟呢?”

一声声一句句全淌进吴朗的耳中,只把吴朗忍俊不禁,竟是难以保持风度,“哈哈哈”大笑三声:“兄台啊,你确定要和我比试吗?既然你不怕出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我让你三招。你尽管出招,我吴朗只要动一下,就算我输了!”

吴朗鄙夷不屑的笑容在眼前晃荡,众人肆无忌惮的非议在耳旁鼓躁,李鱼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李鱼想到了出发前胡绛雪的话:“旁人若有闲言碎语,不必太过在意。”

“原来师父早就想到了!师父收我做徒弟的时候,已明白将引起轩然大波,将惹发无穷争议。可她还是将我收为了徒弟。”

在喧哗声中,在轻蔑笑里,李鱼脑中所想到的竟是胡绛雪的勇敢。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义无反顾。

所谓勇敢,并不一定要大声喊出来“我不怕”。

在争议声中坦然、释然、安然,也是一种勇敢。

“师父活出了自己的姿态,而我呢?我同样可以不在乎他人的毁誉,却不能任由他们往师父身上泼脏水。”

天地喧闹,内心澄明,在这一瞬间,李鱼只想昭告天下:“我李鱼是疏影阁弟子,唯此而已。既然诸君不信,便请一试我之锋芒。”

于是李鱼没有拒绝吴朗的相让,他回报以微笑:“请接招!”

话声一落,桃花扇遽然化现于李鱼手中,真气涌动间,一朵墨色梅花忽然出现在吴朗面前。

一朵寻常梅花,一道不起眼的真气,一颗傲绝天下的心。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这是王元章的诗境,这是胡绛雪的写照,这更是李鱼此刻内心的骄傲表达。

心与境合,妙用无穷。神思诀出,谁堪匹敌?

吴朗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他运起护体真气,不躲不闪,任由这只有辟谷修为的墨梅击中了他的身躯:“梅花仙子我都不放在眼里,李鱼这点微末道行,又有何用?”

然后,等着看笑话的吴朗就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笑话。强悍的护体真气于瞬间迸出千疮百孔,扰动脏腑翻江倒海,更迫出吴朗满嘴血珠。

轰!

吴朗的身躯狼狈掉落在百丈开外,那一声痛苦惨叫,将先前俊雅风姿与轻蔑笑意一同化为虚无,只剩下无边惊诧。

惊诧之中,死寂一片。

喧闹的声音仿佛从未出现,唯剩鸦雀无声的沉默。

一招,李鱼只用了一招就将元婴期吴朗打下了擂台!

很多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总觉得惨叫的该是李鱼,但这时却忽然听到丐门帮主张泥土拍掌大笑:“小鱼儿,这招用得妙啊,精彩无比啊。”

很多人怀疑自己自己的眼睛出错了,总觉得跌落的该是李鱼,但这时却忽然看到云台山主罗运熙手忙脚乱,为吴朗疗愈伤势。

望着脸色苍白的吴朗,李鱼缓步来到擂台边,遥抱一拳,潇洒秀逸:“承让。”

唐佳慧回顾杜清秋,笑道:“许久未见疏影阁传人出手,仙林中人似乎都忘了千年前疏影阁主的风采了。梅花仙子心志淡泊,离群索居,独与摘星楼往来颇切,真是摘星楼的福分呢。”

杜清秋浅笑倩兮,美目盼兮:“唐宗主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眼看着李鱼就要成为你的佳婿了,还特意来和我炫耀一番。”

唐佳慧摇头苦笑道:“什么佳婿姑爷,八字没一撇呢。李鱼此子前途无限,但目下修炼尚浅,怕是难以站到最后。

就算他真能够来到最后一关,我那丫头的倔脾气……哎,随便哪个做我女婿都成,我只怕今天的比武招亲又成了笑话。

那丫头痛快答应比武招亲,却非要亲自上场,分明是要把所有登台者都打下台去。”

上官雁闻言,不觉一喜,痴痴想道:“早把李鱼打下台去才好呢。明明是我将他推荐到疏影阁,他却过河拆桥,枉自学了神通,却只用来追求别人,全不知天高地厚。今日高手云集,他在这擂台之上,偏还叫我多担着几分心。”

台下群雄均是瞧不清李鱼路数,不明白何以李鱼一招间便能击败吴朗,是以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台冒然挑战李鱼。

箜篌使者复又来到台上,环顾全场:“若是没有人挑战李公子,那便该少宗主上场了。”

李鱼闻言,暗忖道:“事已至此,若说我乃是莫名其妙上了台,反而是对仙音宗不敬。不如待冰雪仙子上场,主动认输便是。”

忽见台下急匆匆跃上一个人,赫然便是云台双秀中的地秀赵真先。

赵真先怒目瞪着李鱼:“兄台既然这么秀,不妨再与我地秀斗上一场,看看谁更秀一点。”

李鱼经过与吴朗一战,对于神思诀有更多的领悟,对于战斗颇为期待,当下一抱拳:“请了。”

有了吴朗前车之鉴,赵真先不敢大意,怒喝一声:“我要替我师兄出气,躺下罢!”

说话同时,赵真先左手祭出十颗棋子,右手挥动神光剑,双管齐下,不让李鱼有喘息之机。

李鱼心思急转,桃花扇猛然脱出,一招“桃花乱落如红雨”,演绎漫天桃红,将棋子全数融化。

眼见赵真先宝剑闪电般靠近李鱼身躯,却见李鱼脚踏玄奇,疾退五丈,同时凭空御扇,一招“桃花流水鳜鱼肥”,真气一半化桃花一半化鳜鱼,桃花缠住了神光剑,鳜鱼砸向了赵真先。

赵真先修为比之吴朗稍逊半筹,本来对高深莫测的李鱼颇为忌惮。但此刻察觉李鱼招数威力不过如此,不觉一愣,一愣之下却是一喜,当即运转十成元功,护体真气猛然一振,将桃花鳜鱼一起震碎。

台下正在咳嗽的吴朗望见此种局面,不觉气上心头,猛然咳出一口怒血:“李鱼这东西凭什么把我打翻在地?这点真气不过尔尔,反让赵真先得了便宜!气杀我也。”

吴朗自是不知,李鱼先前那一招“只留清气满乾坤”乃是意与境会,妙合自然,于境界上堪称无敌,便连吴朗师父罗运熙也无法抗衡,更别提吴朗了。

而李鱼这一招“桃花流水鳜鱼肥”只有古人诗意,威力自是小了许多。

李鱼急将桃花扇收回手中之时,却见赵真先左手棋子再现云台山绝招“天地纵横”,霎时演化一座棋局囚笼,将李鱼牢牢困住。

同时赵真先右手一招“剑引风雷”,击出一道紫色雷电,倏忽穿透了李鱼胸膛!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把群雄又惊诧了一回:“李鱼怎么这般不济事?他究竟是怎么击败吴朗的?”

这一下仓促变起,只把上官雁又惊心了一次:“李鱼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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