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意镖师》第一章刀客家乡1风，时紧时慢，忽左忽右，刮得火堆、火把、高灯映照起来的光亮也忽明忽暗。原本就七长八短的木栅栏，乱石墙，也在光影的变幻里张牙舞爪起来，好像充满阴谋。

如果仔细听，遥远处的密林深处，还能听到金钱豹、野狼、野狗的瘆人吼叫声，但是此时，却已经被周遭铁器碰撞声、呵斥声、咒骂声、马嘶狗叫声骚扰得根本听不到了，这些噪音，撕裂了这个本该平静的——伏牛山深处墨窟楼的夜。

院里马不多，狗养了不少，都是从小山里长大的狼种细狗，四条细狗列个阵势能拖趴下野猪，放倒个所谓的武术高手十分平常。现在四下里站满了人，一个个都别着刀子，当家人左右被拥护着，站在一个并不十分光亮的地方，而对面层叠搭建的火塔前面，站着两个好似正受审讯的人。

俩人个子都不矮，也都是矫健身形，只是一个正直刚劲，一个略微收敛着筋骨，怀里抱着一把刀，背上背着一条剑。后背被映照得一片红，正面却是模糊的一团，再也看不出什么底细。

似乎那个空手的说，“刀剑无眼——”

“死伤勿怨！”

声音来自堂屋一边，是一个浑厚的中年声音，“张师兄出手决绝这是绿林尽知的，但张师兄这次打上山门咱们也不能随便就过去了。张师兄是成名的拳师，人称‘铁扇教师’，俺们也久有耳闻，盛名之下必有本事，张府老当家又有侠客名，这个咱们佩服。你也保盐商，俺也保盐商，按说都是同行，唯独不一样的地方，是你们跟官府有勾结，俺们少那么一个官引，做的都是造福民众的事，但咱们就被逼着刀头舔血。即是这营生，咱们就不玩什么拳脚武术了，直接动刀子吧。但听说张师兄的‘铁扇’是一双巴掌，出自‘迎门铁扇，虎扑双把’，不知道这兵器上什么成色？还请张教师指教啊！”

“兵器与拳并非一类，拳要打人必须重，而兵器不用。但兵器与步却是一类，说武艺高，无论拳脚还是兵器，重要的还是身法，若是不懂身法，权且当做是步法吧。黑当家，你算计错了，我拳打的好，也是凭着身法用功的。”

“张师兄这次要表现表现这个步法么？”说话这人居坐正中，他的面前横着一张大长桌子，好像是整条树干剖开所制。这人身子向后仰着，光亮被左右两旁的刀客遮挡住了，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

“可以。”《形意镖师》第一章刀客家乡2

双方虽然言语沉稳，但生死赌博，还是隐含中争取着一些有利的条件，刀客头领阴沉却带着几分挑衅地问：“什么是‘步’？”

“我退一步你伤不了，你退一步却跑不了，这就是步。”

当家人的身子在暗影里晃了晃，对另一边站着的几个人道：“三掌柜，这头阵你领教领教大拳师的手段如何？”

那个被称作“三掌柜”的，并不向当家人回报，却直接道：“张师兄！你能神不知鬼不觉越过九道关卡，我也是服你的。但是有一道是兄弟把守的，在这碰见了也不算完，咱们还得过过手。”

“可以。”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爬上那光滑的石壁的？”

“我留着你，不会让你不明不白。”

“谢了！我也留着你。”这人恶狠狠地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音调，上前一抱拳，用的却是一把镰刀。

“这玩意歹毒，我也得用点家伙什了。”

那一位“张师兄”刚说完，他的帮手就已经把单刀递过来了。

“呵呵呵呵！荣幸之至！”“三掌柜”冷笑一声，将镰刀斜上一戳，身子骤然团缩下去，本来他个子就不大，这一缩人就好像成了一条狗。有道是猫蹿狗闪，显然也是长于跳跃进退之人。

“张师兄”刚刚抽出刀来，就有刀客戳着花枪隔开了他的同伙，“孙师兄，刀剑无眼，咱们往边上站站。”

被叫做“孙师兄”的，显然知道什么意思，没有抗拒，就干咳一声退到了一旁。

大当家不作声色，身子往前俯了俯，用刀子插起了面前汤盘里的一块羊肉，看他神情稳操胜券。手中的刀子闪了两下，嚼着肉的嘴里喊出两个字：“开始。”

话音刚落，那狗一般的刀客便一跃而起，镰刀画个了圈反撩上去，往前一送，人却倒纵出去一大步，然后谨慎地看着对手。

而“张师兄”却只是站在那里。

大当家“呵呵”冷笑，却又为自己兄弟争取了一分胜算——“听闻张老师动武，只进不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这是要一个照面分胜负了。”

“张师兄”攥紧刀柄，收了收身势，突然就一个纵步向前趟去，因为光线并不十分明亮，所以也看不出他用了什么步法，骤然一动便到了那用镰刀客近前，单刀“唰唰”划了两道弧线，翻腕一剪又护在身前，而与此同时，用镰刀客却横里一蹿又一滚翻，接着又是四肢着地式的一蹿，二人便互换了位置，然后依然保持着那个蝎子张螯一般的架势，他并没有跟“张师兄”接招拆招。

而就着火光，“张师兄”也看清楚了，他这一条镰刀，镰刃显然是加厚了的，而整条镰刀都以铜钉包上了铁皮，而且层层叠叠，有钉有箍，显然此人也身经百战，这镰并不怕跟钢刀硬碰。

刀客也看清楚了，对方那一柄刀，却是厚背宽面的大砍刀，比寻常的雁翎刀、牛尾刀要沉厚许多。如是，他心中也有了策略。

也就咽下去一块肉的功夫，那用镰刀客左右一阵闪跃，“张师兄”所谓的“进退步法”似乎让他给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一边忽快忽慢地移闪着，一边调整着出刀的角度。而“张师兄”开始还落落大方地不动不摇，逐步也拧动起来，开始轻微地变转刀势。

大概二人之间离着有寻常六七远的时候，这刀客却变了闪蹿为小跑，手中镰刀快速地旋转着圆圈的轨迹，节奏有些奇怪地冲了过去。

刀是二步进一的兵器，讲究护身滚入，第一手往往是破开对方兵器，或者切伤对方手腕，第二手才是顺着破绽一刀杀入。稳妥，凶猛，是刀的特点。“张师兄”这一柄刀是重刀，就物理来说，此刀“凭空一刺”就对没有轻刀要快。而刀客那一条镰，前端却多出一截刀尖。

镰刀的轨迹由圆变直，带着力道直抛出去，“张师兄”也上前一步，单刀左右两分，劈斩下去。他瞄着的只是镰柄，如果他真是一刀劈上刀客，刀客一镰也会刺上他的身体。而以重压轻，破开了镰刀，顺势一刀便稳妥妥就扑上了对手要害。

谁都知道刀是这么用的，但“张师兄”这两刀却是硬生发力，超出了寻常刀法。

劈刀如劈拳，打的是当机立断，硬地揳橛，但揳归揳，却不能另行蓄力，必须爆发周身合力就当前形势硬崩出来。碰触没有准备，有准备就有间隙，就已经晚了，侥幸过了一手，一旦遇着佯攻，第二手变化便不及了。

可万没想到，这刀客是一个大胆至极的赌徒，他竟然临时收镰，偷旋一手避开了刀锋，而身体继续向前，却将右手镰刀换给了左手，而随着错身，左手往身后横挥出去。

这一手太阴毒了，镰刀是拐出来一块的，用惯了平常兵器，往往对镰刀会疏忽防范。比如普通兵器，若是遇着当头劈下，只要你横举兵器就能架开。但是对于镰刀不行，拐折的利刃也许正好越过你横架的兵器，照样啄进你的脑盖。哪怕你力气足够大，这一刀硬架住了，他回向压带，反而就控制了你的兵器，而后刀锋偏转再滑向你握兵器的手，这兵器就算是让人给夺了。

而此人显然是察觉出了，这些招式对“张师兄”并不凑效，所以他玩了一手更惊险的，走“刀下换势”，你避我也避，借着错身而过，反手一刀，因为镰刀是横在杆上，多出来这六寸半，正好就能豁进对方的身体。这是其它兵器做不到的。

却见“张师兄”两刀劈空，好似耍了一个刀花，将刀反手一甩背在了背后，然后拧身旋步，与“三掌柜”擦身而过……

三掌柜手臂猛然向上一飘，那镰刀“当”的一声斜飞出去，三掌柜软软地跑动两步，“咕咚”一声，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而“张师兄”那刀又顺着身势倒劈而下，刀锋正卡在了他的后头上。

不光当事人，在场的许多人，都感觉头皮簌簌一下，浑身惊起了鸡皮疙瘩，一直簌簌到了尾椎。

不过三掌柜面朝地面，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一刀，嘴里喃喃地道：“拦，腰，横，好，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