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些寻常的儿时小事,一点一滴,却成了生命最初、稚嫩的、单纯而美的回忆。
(一)牵牛花
四五岁起,在隔壁村的幼儿园上学,不好玩,经常上半天学就想家,偷偷溜出来,沿着樟树河道一个人走回家,那条路是平时跟在大人后面走熟的,也不害怕。路上见到人就问好,认识的不认识的,按老师刚教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得喊,普通话来着,觉得很时髦。人家夸我嘴巴甜,我很高兴。因为糖果是甜的,我觉得甜是夸奖的话,喊得更起劲了,像一颗接一颗吃糖的美妙感觉。幼儿园的园长是我的一个表亲戚,也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呢,还是对我太放心了,关于我早退的事情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我还带上同村的几个小伙伴一起早退,她也没有管过我。
上学没多久,我便有了一个幼儿园时期的第一个爱好—种花。印象里,隔壁村的房子都特别美,一层的泥瓦房,家家户户外面都有篱笆搭建的院子,院子里种着丝瓜、黄瓜还有各种花卉植物。有一天上学路上发现有一户人家的木窗上开满了一朵朵像喇叭一样的紫色花朵,好美。那是我第一次见牵牛花,只觉得有这样的一个窗户好美好有艺术气息,并立刻决定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牵牛花之窗。(如今看来人类对于美的领悟与追求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因为这个小小的愿望,从此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我看着那朵牵牛了开了二天后谢掉、枯萎,终于被太阳晒得干巴巴的,被风吹掉了,结出一颗颗像蚕豆大小的种苞。然后,等着它们充浆、饱满、种苞鼓出了种子的形状。每天去牵牛花下等待观察成了必做大事,不知等了多少天,终于等到第一壳牵牛花种子脆壳。我小心翼翼地将它采摘下来,捏在手心,一口气飞奔回家,刚进家门,就丢掉书包,跑到院子里。种哪里呢?破水缸里的丝瓜藤下种满了密密麻麻的紫苏,根扎的很深,拔不动。姑姑定亲要用的万年青也是不能拔的,挑选一番后,决定把种子埋在奶奶种小葱的铁脸盆里。没几天,牵牛花种就发芽了,小小的藤蔓一点点向上抽,可能是奶奶培得土太肥了,叶子越长越茂,把奶奶的小葱挤得没有容身之处,奶奶干脆找个破罐装上土,给小香葱们换地盘了,我找来一些篾匠用剩下的下脚料,学着人家搭的花架给它也搭了一个小花架,那牵牛花的藤越长越粗,越长越高,顺着花架爬到了我家的窗户上,又攀上电线爬到了房顶上,那年秋天,生命旺盛的牵牛花就在我家开花了,看到第一朵花开,我开心又满足。因为无师自通体会到了种花得花的道理,从此爱上了栽种。等我幼儿园三年毕业,我家的院子里已经种满了我放学途中遇到的所有我觉得好看的植物—鸡冠花、紫罗兰、凤仙花。胭脂花、月季花、兰花、木芙蓉、以及各种各样的仙人掌、仙人条、仙人山、含羞草,我甚至把木格子窗上都摆满了植物,我妈妈不反对不赞成、随我折腾,后来常常有路人经过,夸我们窗户漂亮,我妈骄傲地说是女儿倒腾的,引来路人啧啧称赞。久而久之,我妈也加入了我的种花队伍,她去镇上购物时经常会给我带几个花盆回来。我奶奶呢,刚开始心疼她的小葱没地方种。后来,慢慢地,她渐渐成了我的园艺助理,我不在家的时候她都会细心。
(二)葡萄架
这个葡萄架的故事,我一直想说。
我家院子最早是没有果树的。我一直羡慕自家门前种果树的人家,枇杷黄黄惹人爱、枣子红红惹人馋。石榴裂开摘不到,因为栽在别人家。我家的院子里早早被爸爸浇上了水泥地,啥都种不了,只能摆上一些盆盆罐罐,种些葱葱蒜蒜。唯一一只稍大点的破水缸被我打了好几次主意想把丝瓜换成枣树枇杷树来种。可是奶奶反复强调那只水缸雷打不动只能种丝瓜。因为夏天太阳大买菜不方便,院子里的丝瓜每天都能结好几根,没菜的时候出门一摘就直接可以下锅炒来吃。我拿着小锄头辛辛苦苦从别人地里挖来的枇杷苗和枣子苗,没地方种,只能半死不活得被我种在一个捡来的破瓦罐里。种了二年也不见长高多少。我大伯瞧二棵树苗可怜,跟我说,枣子和枇杷都是树,要长在地里才长得快,于是他带着我一起去田里,从杂草里铲出一小块地,帮我把枇杷和枣子种到地里去了。他让我每天放学后去浇水,不过那田地实在太远,我去浇了二次就再也没有去过。也不知道那两棵树后来命运如何。
有一个冬天,隔壁邻居问奶奶借十块钱买口新水缸,说她家的年糕浸在铁丝箍紧的旧水缸里变酸了,我奶奶很爽快的,立马就打开对襟口袋里藏着的手绢包,把钱借了她。她当天就买了一口新水缸回来,那只旧的太大,没处放,要抬走扔掉,我奶奶便顺势替我要了来,搬到院子里。我回家看到这口水缸,知道是给我的,别提多高兴了,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地围着水缸打转转。好像见到了水缸里马上要长出桃子梨子香蕉苹果一样,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被我的好心情感染了,全家人吃了晚饭兴致勃勃地一起冒着寒风去地里搞泥土,一铲一铲地将地里的泥土铲进化肥袋里,抬上爸爸的独轮车推回家,倒进大水缸里,又在水缸地下敲出二个小洞。
农村里,果苗种类有限,我们寻常吃的都是苹果李子,像西瓜甜瓜之类老人家说是不能种家里的,因为容易招蛇。
我的大缸里第一次种的是四五株小番茄,因为料理得周到,迎来了大丰收,红彤彤看起来喜庆寄了,等一颗颗摘下来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不爱吃番茄,秋天就把它拔掉了。
第二次后来种了棵苹果树,是吃苹果掉下的种子发的苗,辛辛苦苦长到半人高的时候听人说南方的天气不适合种苹果,结不出果子,我们全家唏嘘着又把它拔掉了。
后来,我决定种一棵葡萄。
那时,我们村种葡萄的人家还很少。只有全村最富贵的一位老太爷家的庭院里搭着一个高高的葡萄架,把整个院子的天空都包围了。那老太爷半身不遂,平时都是一位巫婆模样的老保姆照顾他,那保姆不苟言笑,和村里人也很少交流,一副深入简出、与世隔绝的样子。我那些年为了搜集花种、树苗经常在村里晃荡,早就注意到他家葡萄架下发出了许多小苗,但是那保姆老婆婆长得有点吓人,我都不敢问她要。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们家换了一位新保姆。看起来挺友善的样子,我站在铁门外,轻轻地对着她喊了一声阿姨。她微笑着也用普通话向我问好,我说我想要她家的一棵葡萄苗,问她能不能给我。她说她得先问问主人就进去了。等她出来,递给我一个袋子,她已经帮我挖出了一棵有长长根须的、粗壮的苗。
我飞一般地回到家,拿出小锄头在水缸里挖出一个大大的坑,满心虔诚地将葡萄根须放进去,将土填好,浇上水,家里人看我拿回葡萄苗都很高兴。爷爷说“托你的福,看来我们家以后要有葡萄吃了”。我心里美滋滋的,感觉我成了家里的小功臣。
葡萄苗因为受到我们全家的珍视呵护长得飞快,我奶奶每天用洗米水浇它,我爸爸亲自上山砍来竹子为它搭了一个葡萄架。种上的第三年,它就结果了。就是我十岁离开家去镇上念小学三年级那年,因为村里的小学停办了,我不得不离开家,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从此与亲人聚少离多、越走越远。
那年,我的葡萄树结了一串葡萄。葡萄还青的时候我邻居家的几个小孩就对它虎视眈眈了,他们每天都要来我家看一下,那劲头就与我当初盯着牵牛花籽成熟过之不及。我奶奶为了防止他们偷葡萄,就每天拿个小板凳坐在院子的小门口守着,一边缝补衣服。她看到小孩子们想进院子就说:这葡萄是佳姐姐种的,要等你佳姐姐回来才能摘哟。我周末回到家,我妈妈把奶奶原话告诉我,我很感动。我摘下那一串葡萄中最紫的那三四粒,第一粒就塞给奶奶嘴里。超甜超香,那葡萄的味道已经渗入到了我的记忆深处,最浓的味道。
我感恩我的家人,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尊重我、珍视我、呵护我。让我和我喜爱的植物们一起快乐成长,拥有了这些最初的美好的童年回忆。
后记
我爷爷以前常说说三岁看到老,现在老话大都是真理,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和小时候似乎区别不大,没事就喜欢去地里搬点石头搬点土,家里家外,栽满植物,郁郁葱葱。
老家,我种下的那株牵牛花,它几十代的子子孙孙还在我老屋墙角开着花,我最爱的那棵葡萄树如今已经很老了,它的藤比我手臂还粗。每年都结百来斤葡萄。我妈妈年纪大了怕酸不爱吃。于是每年都用它来酿酒。
三月清明,我们娘两就提着那琥珀色的葡萄酒,互相依偎着,搀扶着,走到爷爷奶奶,和我爸爸的坟上一起敬上一杯,然后扶着青松山头哭一回醉。
作者简介:娜本,在世间游走的文学爱好者、左岸编辑部成员,永康影视办特约评论员、永康作协会员,写诗喝茶流泪,不为物扰,文字里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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