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响鼓罗宝财黑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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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初露锋芒   项东方退休了。   项东方去县里人事局办理退休手续的那天,正好是农历丁酉年的六月初八,那天是项东方六十周岁生日。他要退休了,他的内心充满喜悦,同时又滋生出一种失落和茫然的感觉,两种矛盾的心理就像是醋和糖搅拌在一起的混合物,酸中有甜的味道,甜中又有酸的味道。项东方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出现在县人事局副局长办公室门口时,恰巧碰上老哈,老哈是项东方在大学时的同学,比他小五岁,在县人事局当副局长,主管劳资。老哈笑嘻嘻拍着项东方的肩膀说,“你老项点踩得咋就那么寸!给你职称工资核上去了,整整九百六十元,请客!”   项东方将信将疑,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听走神儿了,后来项东方再次把眼珠瞪圆,右侧一端的嘴唇明显向上抖动了几下之后,去追问老哈一句说,“你没逗我,这是真的?”   头发有些稀疏,脑门油光锃亮并且明显向上凸起的老哈,倒背着双手,看了一眼项东方,然后在宽敞的过道里踱着脚步,一脸严肃的样子,给项东方交代实底,话不多,但很简捷,“我这里还有假话吗?回去吧。”老哈拉住项东方的手,把一沓调资底案递到项东方眼前,又晃了晃,而后眯缝着两只眼睛说,“请我,这回要敞开怀喝,庆贺你解甲归田,荣归故里!”这时,项东方脸上就像绽放出来的一朵杜鹃花,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从地上跳了起来,跟老哈说,“晚上喝扎啤,咱们去极地酒店,喝个痛快。”老哈忙三火四,里一脚外一脚,再次抖了抖手上的一沓底案,跟项东方不无挑战地说,“怎么整,你都不是对手。那边有人找我,回去吧。”说完,老哈就匆匆地离开项东方,回到他的办公室。   项东方要把他在退休这天职称工资调上来的天大的喜事告诉给局长黎子豪。项东方径直走进黎子豪办公室时,他看见脸上印堂红润,眉毛浓黑,胡茬子刮得溜光的文化馆馆长鲁阳,正在跟局长汇报工作。项东方直接走到黎子豪跟前,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黎子豪看了看项东方,热情地寒暄了一番之后,严肃地跟鲁阳强调,“项书记是老文化了,有工作经验,比胡人晚退几天,把项老和胡人返聘回来辅佐你干几年,工作上你能顺水轻风。”鲁阳欠了一下屁股,毕恭毕敬地点了一下头,虔诚地跟黎子豪说,“有项老和胡人在,我底气就足了。”把项东方和胡人留下来,正和鲁阳的心意。他刚接任馆长,正是他用人的时候,他需要有人帮助他统揽群众文化这块半壁山河。   从局长那里回来之后,鲁阳把胡人叫到身边,严肃而又郑重地告诉他,“按我的标准给项老配备桌椅,你俩编退人不退,都坐在我的对面,你还主抓后勤管理,项老做我的内参。”   返聘后上班的第一天上午,项东方看见,鲁阳的眉宇间仿佛拧出一根绳,两只眼皮眯缝出一条波浪线,在鼻梁两侧自然地上下抖动着。鲁阳左腿自然支撑出一个倒划的v字来,上下有规律地点抖着。鲁阳嘴里叼着半根“南京”牌细杆香烟,吞云吐雾,办公室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儿。项东方赶紧把头压到桌面上,用手捂住嘴巴,发出一阵阵咳嗽声。鲁阳站起身来,把那根剩下的半截香烟用力在烟灰缸里摁了一下,随手把窗子推开,又转身坐下,依然紧锁眉头。   项东方意识到,鲁阳遇到棘手事了,可能还不小。   “有事你就吩咐吧。”项东方还是先开口打破沉寂说。   鲁阳把溜达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眉头还是紧锁着。项东方看看鲁阳又点话给他,“有活你尽管安排,直说,你是馆长。”鲁阳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他遇到的难心事儿:“轻骑兵队鼓包了,我摆不平啊,项老,今后,馆带队的事就都交给你,由你一手去处理。”   “没说什么原因?”项东方毫不客气地接过了上方宝剑,眼睛里充满好奇地问。   “何玉玉撂挑子不干了!过几天轻骑兵队就要去省里演出,这时候她一拍屁股走了,要影响咱们整场演出啊!”鲁阳皱着眉头说。项东方感到事态有些严重,没推辞,把任务接下来。   项东方先去找胡人了解情况。项东方知道胡人平时跟何玉玉有来往,其中缘由他能说清楚。中午下班时项东方把胡人堵在门口,直截了当地问:“何玉玉为啥走了?”   眼皮有一点单薄,眉毛像细扁的蝌蚪趴在眼眶上方的胡人嘴角抖动了一下,跟项东方没遮没掩,说出内情:“她肖狄太过分,和詹芳月、单莉红合伙挤对何玉玉,不让她打排头!肖狄这个尖,非削不可!”   项东方问,“就这点事?”   胡人越说越来劲,把老板包往腋下一夹,手指在项东方的眼前点了又点,话音渐渐高起来,“说白了,她肖狄就是杀鸡给猴看,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让他鲁阳宠吧,谁都不在她们眼里了!”   “那我给肖狄打电话,求她一回,让何玉玉回来?怎么也得先把去省里演出的事应付过去呀。”项东方征求胡人意见。   “我看没那么简单。”胡人说。   “我给肖狄打电话,讲情求她。”项东方一面安抚胡人,一面掏出手机,拨通了肖狄的电话号,手机那边传来了肖狄的说话声:“项老有事啊?你说。”胡人歪着脖子,把耳朵贴在了项东方的手机上,听手机里肖狄的电话内容。   “何玉玉走了?”项东方试探着问,语气很平和。   “走了。我白教她舞蹈了,跟我学了六年,却教出来个冤家。她把事做绝了!”肖狄说话声很大,理由也相当充分。   项东方又跟肖狄摆道理,劝她:“你别生气,我知道一些。”   肖狄接着说,“这不是演你写的《大东北》吗,伴舞没让她在前排,她就不愿意了,在馆长那背地里说我坏话,在朋友圈里乱转乱发也就罢了,还指桑骂槐,话说得可难听了!你说气不气人?”   项东方说,“现在你可是用人的时候,要把队伍稳定住,主要演员走了,戏怎么唱下去呀!”肖狄不让劲儿,话越说越快,后来,项东方根本插不上话了。   “她还想拆我台,往外拉人,里挑外撅。她就仗着胡人向着她,胡人把她惯地!”肖狄在电话里揭何玉玉的短处,硬嘴硬舌往何玉玉脊梁骨上戳。项东方忍不住嘿嘿乐,但又没法乐出声来,胡人卡巴卡巴眼睛,气得在项东方身后直磨叽:“这,这都是哪和哪的事啊?我就给何玉玉照了两回相,怎么把我也扯进去了?”   “这样吧,肖狄?看在我面子上,就算我求你。让那个何玉玉回来吧,先把你们这台戏唱完了,好不好?”项东方跟肖狄商量。   肖狄沉思了一会儿说:“项哥发话了,我哪能不答应啊!但有一条,得让她何玉玉给我打电话,服软!”项东方应允下来,跟胡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文化馆。   轻骑兵队里的包没鼓起来,被项东方摁下去了,何玉玉又回到轻骑兵队。   项东方松了一口气。   八月底,离去省里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为了放松一下,肖狄组织轻骑兵队所有成员去塔头湖公园看了一次莲花,约了鲁阳,也约了项东方和胡人。   那天,大客车里一片热烈,项东方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肖狄红光满面,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过了六十岁的人。队员们在车里有说有笑,唱啊跳啊,推来搡去,上车就没有停下来。詹芳月掐着话筒,号召力十足,目标直接指向胡人:“姐妹们,咱们请胡哥给大家唱首歌吧!”车里的男男女女,一哄声跟着詹芳月鼓掌。胡人一身女人气,扭扭捏捏,抿嘴不吭声。詹芳月再次举起话筒,干脆走到胡人身边,笑嘻嘻而且调侃式地说,“胡哥年轻时在县剧团唱花旦,名气大,掌声再激烈点啊。”   项东方这时看见,车里有人举起手机录像,有人挤眉弄眼,有人干脆凑到胡人身前去拽他,跟着詹芳月起哄。胡人端不住了,慢腾腾站起身子,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唱了起来,“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车窗外,蓝天像倒挂的海水,明晃晃浸润着车里每一个人的心田。胡人的歌飞出茵茵的绿草地,在跌宕起伏的山峦中回响,醉了满车人。   塔头湖公园照比往日多了许多游人。项东方借故找厕所撒尿,身影迅即散在凌乱的树林里,故意落在后面。肖狄和詹芳月一行人,前呼后拥着鲁阳和胡人,进了水上乐园。   轻骑兵人忘记了项东方,项东方完全沉浸在诗的意境里,时间在无暇顾及中悄悄溜走,匆匆过客各自收获着自己的快乐。天色将晚,山和树的影子投进了湖水的臂弯,游人渐渐离去,车少了,人稀了,项东方醉在诗的意境里!   项东方看见胡人手里掐着一块西瓜皮,边走边往脸上抹,项东方就笑嘻嘻叫嚷,“疯了!疯了!这帮老娘们,没把你撕烂揉成球啊!”   胡人描述他和肖狄她们在水上乐园疯闹场景时,项东方看见胡人肚脐眼下有水顺着大腿根往下淌,一直滴到脚面上。项东方笑眯眯看着胡人。   胡人问,“哎,你跑哪去了,你咋不和她们玩啊?”   项东方搪塞一句,“我去荷塘那边拍照片去了。”   胡人抖抖大腿,做了个下叉动作,把胳膊向脑后抡了几圈说,“我再去跟她们玩一会儿,你别走远啊!”说完,一溜烟儿似的往水上乐园那边跑去了。   回来的路上,项东方把他写的那首诗,配上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再看看肖狄、詹芳月、单莉红,她们累了,乏了,一个个东倒西歪,没了话语,呼呼睡了!   项东方没有一丝困意,脸贴在车窗上面,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项东方格外兴奋,他对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近乎有些得意!他甚至想象他不是那棵秋后瘪下来了的茄子,他是地里那片正在成熟的庄稼,或者是站立在山坳坳里的那棵野山梨树,不管风怎么刮,有多凶猛,它的叶,它的果都要落到田地里,落到人民的心头里。   山向后移,车向前行。项东方在心里热烈地憧憬着,嘴角就一次次露出开心的微笑来。二、英雄救美项东方找胡人商量,密谋要实施一项计划,约演出队几个女的去登蜂蜜山,放松一下心情。项东方再三跟胡人交代说,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鲁阳知道。   从省里演出回来的头一个周五。项东方把胡人叫到东北亚饺子城要了一个单间,约他在那里谋事。胡人笑眯眯说,“你整地还挺像,秘密接头!有没有暗号啥的?”   项东方笑了笑,右手掐着一根筷子,不遮不掩地和盘托出他已经想了挺长时间的一件事,他低着头,小声说:“你看啊,这几个人,你都找谁?”   胡人回答,“我心里没底。你定吧!”   项东方排兵布阵时把眼睛眯成一条线,是一条近乎起伏不定的波浪线,线的下面是闪烁着智慧和精力充沛的光芒,他低着头,把声音尽量拉小,“你看啊,何玉玉跟肖狄不对付,你带何玉玉。”   胡人抬头看看项东方,沉思了一会儿,点出一个人来,“你带单莉红,她跟何玉玉还可以。”   不跟詹芳月说好吗?让她知道我就惨了。项东方话里话外有些犹犹豫豫。   “你竟瞎整,詹芳月有偶像,你往里掺和啥?赶紧撤出来,听我的没错。”胡人叫得挺凶。项东方将信将疑,一脸狐疑的样子看着胡人。胡人提出异议:“我看还是叫上鲁阳,人,让他自己找,不然,以后让他知道了,没有咱俩什么好果子吃,他那个人,心眼比针鼻子还要小呢!”胡人从桌子的牙签盒里抽出一根牙签,掐在手上说。   胡人不急不忙,仍然固执己见,耐着性子跟项东方解释道,“你不知道,他鲁阳经常开车带何玉玉、单莉红出去玩,光我就看见好几回。这种事,不能集体行动,面越小越好!”   项东方回头看了看,见门口没有人走动,又把声音压低说,“你还看不出来啊,他鲁阳人长得帅气,追他的人多,咱们和他玩不到一块儿去。”   胡人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项东方说,“你说的是不是有点悬了?”   “这些日子他正闹心呢,整地他有点焦头烂额,有个女的就缠绑他,也不跟他要钱,也不要求和他结婚,就缠绑他。”说话期间,项东方把筷子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然后把筷子尖指向胡人,用命令的口吻叮嘱胡人,“千万别跟外人讲,让鲁阳知道了,他能跟我拼命!”   项东方接着说,“他鲁阳也够苦的,媳妇死都好几年了,赶紧挖个坑,找个萝卜顶上,那些追他的人不就死心了!”   胡人说,“哪有像你想得那样简单。”   服务员端上来两盘饺子:一盘香菜馅,一盘韭菜馅。项东方和胡人边吃边聊。项东方说,“计划要周密,也绝对不能让那个肖狄知道,更不能让你媳妇知道。”   胡人抢先一句讲道,“到那天,我让何玉玉找单莉红出来。”说话间,胡人的手机响了,胡人赶紧接电话,胡人不耐烦地催促对方,“你别磨叽,我知道了!”说完就把手机撂了。   项东方问,“露馅了?”   胡人气哼哼说了一句,“我媳妇,让我回家洗衣服。”   事儿两人就这么定下来了,项东方、胡人准备择日行动。      从东北亚饺子城回家的那天晚上,项东方手机的朋友圈里出奇的平静。   吃过晚饭以后,项东方坐在床头边上翻看手机,他心里有些纳闷,开始嘀咕起来,照以往惯例看,每天这个时候,詹芳月准会出来,在线上跟项东方聊天,肖狄、单莉红随后,没有破例过。想到这里时,项东方再次把《落荷怨》发到朋友圈里,查看反应。   后来,詹芳月上线了。詹芳月在《落荷怨》下面写了“落荷愤愤千古恨,诚试粉艳不如期!”的评论。几秒钟后,肖狄也跟进写下评论,“粉黛虽艳花期短,藕连丝长耐风寒!”单莉红没词,整上几个“真棒!真棒!”给项东方点赞。   项东方跟詹芳月在   项东方马上回复,“别想那么复杂,就是诗,几行诗而已!”   詹芳月说,“你错了,你别往他那联想好不好。”   项东方直截了当说,“凡事多动脑,别让人把你卖了!听人劝,吃饱饭啊。”   詹芳月又立刻回复,“我知道了”回复完就从线上溜走了。项东方有些后悔,想他刚才说过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于直白,最后那句话肯定刺痛了詹芳月……   接下来,项东方又一次翻看了朋友圈。   单莉红、肖狄两人都转发了《又见山里红》那首歌,两边PK得热热闹闹,项东方没跟进评论。项东方五音不全,唱歌跑调,跟单莉红、肖狄不在一个级别,玩不到一块儿。写歌,也是为了在她们女人心中赢得一个席位而已。此时此刻,项东方又想起池塘里的落荷,谁写落荷一段秋啊?应是我项东方,又见山里红,那是强打精神浪,找乐!抒发她们内心的哀怨才是真啊!于是,项东方拿出笔来,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   “纤脂手,宫墙柳,愁煞了满塘荷影一段秋!咿呀呀落花流水小桥头。人不见,影未留,只听得风紧雁叫声啾啾!云理鬓,霜梳头,独倚回廊望塔楼,咿呀呀风起云涌怎忍受。低回眸,一轮涟漪搅乱了粉黛满脸忧,不堪回首!-梅花指,玉枝秀,愁煞了满塘落荷一段秋!咿呀呀满眼碎叶随风走。山影乱,藕莲瘦,独倚回廊望塔楼,咿呀呀苦了我这落荷秋!低回眸,一轮涟漪搅乱了粉黛满脸忧,不堪回首……”   项东方很得意。项东方放下手中的笔,他思绪快速地从荷塘里游离出来,又快速地像隼鸟一样飞到了春天里,他渐渐感觉出最近一段日子,思维就如同春天里刚刚拱出地面的小草,一夜之间吐出大片大片的绿来,他甚至想象,他写东西流畅是因为跟接触肖狄、詹芳月,还有单莉红有关系吧!他笨拙而又灼热地想象出,男人就是一堆干柴,女人就是一团烈火,干柴扔到烈火里,哪有不旺的道理!   项东方这回没发朋友圈,把这首诗加在美文专栏里。      项东方、胡人开始行动。   两个人很小心,就像要去趟过一片地雷阵,要在一线天里行走,要踩着钢丝绳过河一样。   项东方跟胡人出现在一家超市。胡人很有经验地提醒项东方,“头一次约女人出去旅游,出手不能小气,这是赢得女人芳心的重要一步,你看啊,巧克力、鱼片、椰汁、牛肉干必须带上,高热量的食品就不要买了,女人吗,尽管是过了五十岁的女人,她们也要保持线条的优美,忌讳发胖。”胡人一面往方便兜里装东西,一面给项东方介绍他的经验,并且是经过他多次实践证明了是成功的经验,给项东方指路。项东方按胡人说的做了,装了满满两大兜,趔趔趄趄出了超市大门。   何玉玉、单莉红精心做了准备,像是要去迎接迟到的某个偶像一样,脸上洋溢着青春般的喜悦,特意穿上红色羊毛绒大衣,红色筒靴,完全看不出来是过了五十岁开外的人!   项东方、胡人贴身护卫般跟在何玉玉、单莉红身后,有说有笑进了骆驼谷。穿越骆驼谷寻找古海沉积化石是项东方拍板定下来的意见,项东方说服何玉玉跟单莉红时说,听林海松涛钻老林子去古海遗址跟远古生物对话,准能找回年轻时的感觉,你俩就跟我和胡人走吧,保证不虚此行。   何玉玉、单莉红搂胳膊抱腰,很乖顺地跟在胡人身后。胡人举着照相机一路走一路给她俩照相。摩崖峭壁下面,亭台右侧林子里有块石碑,正对着长城般的台阶高耸着,在“悟佛”两个大字前,何玉玉不走了,理直气壮地喊胡人:“胡哥,在这照张相。”   何玉玉照相姿势很优美,何玉玉脸上完全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此刻,白皙的脸庞上遮掩了她脸褶的不足。项东方当着单莉红面笑了笑,指指点点说:“悟佛,悟佛?凡人不解啊!”   单莉红脸上飞出红润,谦逊地跟项东方请教:“项哥,跟你们出来,长学问呢!我信佛。”   “不解山外事,深山问佛去?”项东方跟单莉红说,“慢慢体会吧!来,咱们3个照张相。”胡人举着照相机跑前跑后忙活着。这个时候,项东方的手机响了,他接听电话的动作很敏捷,挂在脖子上的照相机像钟摆一样来回晃动着,项东方把不快乐的表情掩饰起来,马上申明说:“我在外面呢,有事啊?”项东方转过身来对胡人发牢骚,“你瞅瞅,鲁阳他咋地了呀,不知道今天休息啊?还问我在哪。”   胡人笑了笑回答说,“他试探你呢,我敢打保票他今天肯定在外面呢,别让他碰上。”   何玉玉把话拉过来,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咱们头一次出来玩,就让他碰上了!   骆驼谷幽深狭长,没走多远,何玉玉就张罗说累了,问还有多远才能到。项东方说:“快了,再往前走一段路,出了骆驼谷就能看见古海沉积遗址。”   项东方打开啤酒瓶盖,递给单莉红一瓶,话里热情洋溢起来,“喝了,解解渴。”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脚下一块隆起的高地说,“到了,脚下的石头里都有古生物化石,看吧,遍地都是。”项东方很权威地说完,又一仰脖,把半瓶啤酒灌进肚里。何玉玉、单莉红瘫软地坐在地上,胡人用脚踢石头,嘴里喘着粗气,跟何玉玉、单莉红说,“歇会儿,吃点东西,有点累了。”胡人举起啤酒瓶子,眼睛照例眯出一条缝,神侃起来,“约你俩出来,赶上登天难了,喝一口。”   “项哥,喝一口。谢谢你喽!这大冷天带我们出来玩,真不容易!”何玉玉举起啤酒瓶说。话里带着真诚。   项东方使劲吐了一口,那个啤酒瓶盖快速地他从嘴里飞了出去。项东方把啤酒瓶递给单莉红后语调高了一截,说:“吹了,暖暖身子。”接着,四个啤酒瓶碰出清脆的响声,向林谷深处漾去,随后是某种契合的声音,“喝了!喝了!”   项东方踢了一脚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啤酒瓶子,把目光移到何玉玉脸上,不折不扣地给她下达指令,“你手气好,今天找到三叶虫,先告诉我啊!”单莉红看了一眼胡人,而后拉着何玉玉的手,笑嘻嘻往项东方身边靠,跟项东方求教,“这地上就是石头,没发现有什么两样啊!”   项东方用脚踢翻了一块横在树叶下面的石头,弯下腰,伸手要去抓起来时,项东方警觉地大声喊叫起来,“别动!别动!”项东方先是一愣,侧耳细听,何玉玉、单莉红靠在一块儿,异口同声指责项东方,“你要炸尸啊,吓我一跳!”   “别动!千万别动!”项东方先是喊,后来,他干净利索地抓起地上的一块塑料布,快速地窜过来,扣在何玉玉、单莉红头上。项东方大声叫胡人,“快点,把那块塑料布递给我。你们都别动!”项东方用塑料布把何玉玉、单莉红头围上,又举起一根木杆在她俩的头顶上舞动着,再三叮嘱,“别动!站着别动!”   单莉红脸对着何玉玉,气哼哼跟她喊,“你看看项老啊,他要干啥?我要憋死了,你快把塑料布掫开啊!”何玉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项东方,“咋地了,你来神了?”项东方还是不揭开塑料布,大声提醒胡人,“不能点火,千万别点火!快往出撤!”说着,慢慢地拥着何玉玉和单莉红往山下退去,扔下手中的木棍,又捡起一棵带树叶的树枝挥舞着。   黄蜂群在项东方头顶上翻飞盘旋,来势汹汹。领头的黄蜂发出嗡嗡的叫声,似乎攻击的目标已经锁定。项东方用树枝驱赶黄蜂时重重卡了一跤,他一瘸一拐地爬起来,看见头顶上有群滚搅在一起的蜂团向他靠近,项东方边退边拼命挥动树枝,企图把蜂群吸引到他这边来。领头的几个黄蜂冲到胡人前面,踅了几圈,发出狂怒刺耳的尖叫声,把何玉玉、单莉红吓得脸色煞白。领头的黄蜂并没有攻击胡人,掉头冲到项东方那边,跟蜂群滚搅在一起。   项东方掩护着何玉玉、单莉红,退到路边的一块平地上,胡人这时也踉踉跄跄逃出来,像瘫软下来的烂泥,无力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黄蜂并没有追过来,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继续搅做一团,上下翻飞,几分钟后散开,没了踪影。   一场惊险过后,何玉玉拂去粘在身上的树叶,推了一下项东方,认真说了一句,“爷们,纯爷们!我俩还差点误会了你。”单莉红瞅瞅胡人,又看看项东方,一咧嘴笑了。项东方抹抹嘴角,噗呲一下乐出声来,“英雄救美!我要不用塑料布把你俩头蒙上,那今天可就惨了,满脸大包!回去咋向你家老公交代啊。”   项东方站起来说,“你们别动,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去把东西收拾回来,回骆驼谷吧。”胡人抖抖塑料布,摊平折叠成一块四方形递给何玉玉,示意让她俩坐在屁股底下,之后跟项东方搭话,“用不用我陪你去啊?”项东方没回头,边走边告诉胡人,“你照顾好她俩,等我回来。”   折回骆驼谷,在摩崖石刻下面,胡人举着照相机给何玉玉、单莉红指指点点,拍照片,项东方发现了新情况。他屏息凝神,第一时间没敢出声,也没敢大叫。他怕自己看走眼了,弄出误会让人笑话。他再次把目光投向远处定睛细看,他一准认定自己真没有看走眼。   项东方立即叫停胡人,让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远处看,何玉玉、单莉红也凑过来想看个仔细。胡人推了项东方一下,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咋就这么寸,鲁阳在前面呢。”何玉玉惊讶叫出声,“那不是肖狄、詹芳月吗?她们在一起!”   项东方马上悄声地跟他们说,“我们避让,从后面撤出骆驼谷,改变行程!”项东方在前面开路,胡人镇后,像战败的逃兵,四个人迅速撤离骆驼谷,向下山的路上走去。项东方回过头来跟身后的单莉红说,“今天出来时我就有预感,真的照我话来了。”   胡人说,“鲁阳这小子,行啊!高深莫测,就是有套路。”   何玉玉话里带着不满,“她肖狄就跟我装!”   单莉红一脸怨气,“詹芳月瞒着我,背着我,不说……”三、楼上抓赌      项东方林间英雄救美,巧妙避让黄蜂群的攻击,奇迹般躲过与鲁阳在骆驼谷的不期而遇,灰溜溜退下山去,周日却又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走出骆驼谷,胡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跟后面的何玉玉、单莉红讲,“我考虑好了,咱们不去找什么化石了,明天听我电话。”何玉玉大大咧咧,不假思索,推了一下胡人说:“你又要干啥?”胡人神神秘秘,两手端平,在胸前划了一圈,打出哑语让她俩猜,单莉红马上心领神会,猜出胡人下一步是要推小卒子过河,不是夹,就是晃?何玉玉也反应过来,迎合说,“行,你俩走哪,我跟!”   星期日那天上午,项东方把身子靠近阳台,隔着明亮的玻璃窗,他看见一只喜鹊落在2楼的楼盖上,正在啄食一块面包渣,那只喜鹊一身深蓝色的羽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油亮的光芒,喜鹊尖尖的喙把面包渣叼在嘴上以后,便扬起头,警觉地看看四周,尾巴向下,很亲密地跟楼盖做了一次告别,然后用力扇动了一下翅膀,飞到对面的信号塔上。那只喜鹊在项东方视线里消失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鲁阳打过来的。鲁阳让项东方下楼,说有事要他去单位一趟。项东方应了。   车上,鲁阳跟项东方说,“仓库里演出队服装好几年都没有洗了,堆在一起还不长毛啊,我让胡人洗,也不知道他洗了没有,咱俩去看看。”到了文化馆,项东方跟着鲁阳上了五楼。楼道里静悄悄的,各屋办公室门都锁着,没有人活动。项东方跟在鲁阳身后,向前走了几步,鲁阳说,“先去仓库看看,要是胡人没洗,就找肖狄,让她安排人洗了。”在楼道走到头,往北拐是剪纸产业部办公室,从这个门口台阶下去就能上5楼楼盖,仓库就在楼盖上后接的。   仓库门锁着。项东方刚要掏钥匙,就听见仓库里面传出来哗啦哗啦的声音,项东方起初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就把脸贴在仓库门上,侧耳细听,听了一会儿,他就向鲁阳摆手示意,让鲁阳走过来。   “咋了,钥匙丢了?”鲁阳问。   项东方摆摆手,示意不让他说话,小声跟鲁阳比划着说,“里面有动静!”项东方一脸狐疑。这个时候,鲁阳把脸贴在门缝上,细听了一阵子。   “老鼠?”鲁阳进一步推测。   “不像。”项东方摇摇头。他转过身来,看见楼盖左边立着一个梯子,项东方就快走几步,来到梯子下面,轻手轻脚地把梯子搬过来。项东方把梯子立在窗户旁边,两手把着梯子,慢慢往上爬。他爬上窗台,隔着玻璃窗,眼睛往里面看,用手轻轻一推,窗扇就开了,太阳光直接照射在了仓库的地面上,一股发霉的味道,是一股尘灰堆积过久而且发霉的味道扑了过来,项东方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把眼睛眯缝起来,像一只发现了洞穴里藏着兔子的狐狸,抻长脖子再一次往里面看。   项东方像个成熟的侦探一样,他抓住线索,第一时间做出了快速反应,“都别动,我是项东方,手背到脑后站好。把钥匙扔出来,警察在下面。”项东方那时想,肯定里面有人,能是真的进贼了?不会是胡人他们吧?   一串钥匙从窗口飞上来。项东方抓钥匙的动作极具戏剧性,他的手像一只鹰的爪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抓住钥匙,把胳膊举过头顶,又把钥匙上下抖了几下,从梯子上下来,跟身后的鲁阳得意地说,肯定是胡人在里面。   项东方慢腾腾推开门,把半个身子探进门里,往里面瞧,里面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项东方猛一抬头,在墙角那个地方发现了情况,项东方差点气晕过去。鲁阳一脚迈过门槛,几步走到仓库里面,站在项东方身前。项东方和鲁阳目光这时都聚焦在墙角处,像大侦探盯着嫌疑人,生怕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胡人?你太过分,你竟敢领着她们几个在单位仓库里耍。”鲁阳发火了,大声喊叫起来。   “鲁哥,不是耍,是晃,就晃几把,你就来了。”何玉玉抢着解释。   “我们是胡人叫来帮他洗演出服的,手痒了,就摸了几把,没带夹!”单莉红插话说。   “我不管你们是晃还是夹,在单位玩麻将就是事儿。”   “真的是胡人约我们几个来洗演出服的,鲁哥你看,演出服都堆在那了。”詹芳月指指地上的一堆服装说,“正准备去洗呢。”詹芳月跟鲁阳申明,给胡人找理由下台阶。   胡人却显得异常地冷静,他不敢直视鲁阳,也不愿面对项东方,他手里掐着一颗“五万”,那个细扁蝌蚪一样的眼皮,一上一下地跳动着,不说话,任凭鲁阳数落。   鲁阳把语气缓和了下来,说,“那就辛苦你们几个吧,赶紧回去洗,过些日子演出好穿。”何玉玉、詹芳月和单莉红把演出服裹巴裹巴,夹着离开了仓库,走了。单莉红走到项东方跟前,悄声说,“求你别跟肖狄讲,她要知道了,就是事儿!”项东方没理她。   鲁阳脸上的怒气散了,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挖苦胡人,话里话外有软有硬,“你行啊,让你洗洗衣服,你竟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上了,你怕事小啊!回去写个书面检查,明天交给项老。”项东方也在一旁敲边鼓,添油加醋,趁机往胡人脸上抹黑,“胡人艳福不浅呢,三个女的陪着,没晃晕啊?”胡人瞥了一眼项东方,低头踱步不说话。   “咱们去俏夕阳队,今天她们队办古筝培训班,到那你讲,我和项老可谁都摆弄不了古筝那玩意儿。”鲁阳要拴住胡人这匹野马,给胡人一次展示才能的机会,项东方和鲁阳、胡人一块出了仓库,往楼下走。   孙小小运气来了。上面给社区拨下来一批乐器,有十架古筝拨给了俏夕阳队,孙小小接了。孙小小要热热闹闹,像模像样办一期培训班,并邀请社区主任和文化馆领导到现场指导。鲁阳自然能摆平这种关系,今天他带上项东方和胡人出面,给孙小小占台捧场,给她赚足面子。   古筝培训班是在城北社区老年活动中心举办的,参加古筝学习班的都是退休的老年人。古筝摆成两排,一面五架,来学古筝的人到齐了。社区主任有事还没来,鲁阳开车去接社区主任。项东方和胡人留下在班上候着。鲁阳出去后,胡人话就上来了,低声跟项东方耳语,“你瞅瞅,你瞅瞅,就这些人还学古筝!一个个长得跟缸似的,白瞎这些东西了,局长咋想的呀!你瞅瞅”项东方没有反应,不急于去迎合胡人,脸就那么沉着。胡人把脸进一步靠近项东方,小声说,“这些古筝全给孙小小了?别的队怎么没给!”项东方心里疙疙瘩瘩的,不去接胡人的话茬,过了一会儿,项东方转变话题,用话敲打胡人,“老实讲,你约她们几个出来打几回麻将了?”   胡人笑了笑说,“不多,就三回。都是何玉玉赢,单莉红输。一晃,单莉红准晕。”   “你小子不安好心,别忘了写检查,明天交给我。”项东方开始发难胡人,心思还在麻将局里,转出不来,跟胡人怄气。   “真要?你给我写呗,我请你。”胡人跟项东方商量。   “一盘麻辣豆腐!你那点小招数,我都领教过了。”项东方直指胡人软肋,说出心里话。两人就在纠缠打麻将事儿时,社区主任和鲁阳进来了。孙小小迎了上去,热情地跟社区主任和鲁阳套近乎。社区主任往前面一站,先摘下眼镜擦了擦后又戴上,眼睛瞄了一下教室,就安排上课,   “大家听好了,两个人一架古筝,自己找座。”教室里,学员们按着社区主任的意思找座位,两个人挤在一架古筝前面。项东方一看不对,就凑到社区主任跟前,小声告诉她,“古筝不是两个人弹,得一个一个来学。”   “呕,那分开,一个人一架琴,轮着来。”社区主任马上调整了他的安排,指挥着学员入座。   胡人差点笑出声来,他不动声色,站在项东方身后,等鲁阳叫他。社区主任再一次讲话,“大家要认真学,这些琴,都是国家下拨来的,你们要早日学会,好登台演出。”孙小小带头鼓掌,学员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信心满满。社区主任说,“先照个相吧,我马上就得回去,那边的会还等着我讲话呢。”   照完了相,社区主任走了。孙小小找来的老师开始给学员们上课,鲁阳跟孙小小说,“把胡人给你留下,他懂古筝,让他协助你。我和项老还有别的事,先回去了。”   孙小小把鲁阳他们送下楼,就回教室,跟老师学弹古筝去了。鲁阳上车时告诉项东方和胡人,明天去报社印刷厂看报样,明个早上你俩不用上单位,在家等着,听我电话就行。   胡人领人在单位打麻将,被鲁阳和项东方逮了个正着,晦气未尽,第二天在报社印刷厂,又给项东方捅了篓子,引发出了一场肖狄和项东方后来的唇枪之战。四、节外生枝      太阳隐到树丛后面去了。此刻,太阳就像一个标致的火球,挂在西边的地平线上,燃放出来的激情达到了极致!耀眼的红晕透过树林的罅隙散射过来,铺在密集的树林里,留下斑斑勃勃的碎影,项东方的心情便越发沉重,他快速掏出手机,对准树后那束艳红的夕阳,调好焦距,项东方抓拍下来那个瞬间的画面。   项东方突然改变了主意,项东方放下手机,深深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向前走。项东方脚上那双防滑的鞋底,重重地碾在雪地上,发出来咯吱咯吱的声响,犹如一头负重的老牛喘着粗气。这时,项东方保持一种姿势,任凭冷风从衣袖里钻过。火车道向远处延伸下去一段后,拐了个弯儿,一个三米多高的路标出现在项东方眼前。项东方光想事儿险些撞到路标上,一抬头,看见路标上赫然地写着一个“鸣”字,项东方才意识到前面不远处就到路口了。   项东方掉头往回走,在他的身后,一趟油罐专列喘着粗重的气息轰隆隆开了过来,司机廓清了路轨远处的项东方,汽笛声就抻出老长,鸣叫个不止。油罐车嗖嗖地从项东方身旁掠过,搅起的雪飞沙走石般朝项东方这边压过来,项东方转过身缩起脖子,跑下路基躲到丁香树的枝杈后面。   回到家,夜色暗了下来,项东方不敢也不愿去想上午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停地告诫自己你要像个爷们别老钻牛角尖儿,别为了那芝麻大小的事儿伤了身子,项东方不能自拔,项东方越告诫自己大脑就越跟他作对。项东方的神经近乎像溃穴的水硬是从缝隙中往外挤,肖狄张狂的姿态,肖狄近乎放蓝光的眼睛和肖狄发怒时嘴角处飞出来的吐沫星子魔鬼般如影随形。房间里并不黑,项东方没打开灯,项东方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一条腿压在另一只条腿上,双手倒背过来,枕在脑勺的下面,去遥想星期三上午和肖狄吵架的经过。   妻子走进来了,妻子什么时候走进房间,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的,项东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你咋不开灯?两个眼皮直扑楞你又想啥?”项东方妻子发现老项这会儿情绪有点不对劲,就站在他的眼前,抖出刀子一样的嘴巴,紧追不舍,“咋地了,让驴踢了!”   项东方没反应。   “有不顺心的事了?不行,咱就不伺候他。”妻子又补充了一句:“给他提小鞋,瞎了你老项这块料!不行,咱回来看孙子。”   项东方骨子里拧成一根筋来,认准了一条道,把话滥在肚子里不往外掏。他想,上午和肖狄吵架的事绝对不能让老娘们掺和进来。项东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从床上猛地坐起来,使劲儿撸了一把脸,揉揉眼睛,接着头往后一甩,说:“对,我不跟她计较!烫脚,你把脚盆搬到客厅。”   妻子像往日那样把脚盆搬到客厅,插上电源插座,而后去卫生间接水,那个脚盆能装下三小盆水,刚好没过脚脖,项东方端坐在客厅靠近放电脑桌子的一侧,四十六度的水温是项东方烫脚时最满意的选择。项东方把脚伸进脚盆时,脑子里还在翻腾着白天上午和肖狄吵架的事儿,妻子把目光投在电视上。电视里正在播放杨帆主持的节目“越战越勇”,刘和刚唱的《父亲》声声催泪下,句句暖心窝,妻子在沙发上被感动得直拍大腿,她一直是保持着虔诚的姿态,那时就如同一个基督徒,站在了耶稣像的面前一样。   项东方再次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时,那个破旧的老式座钟时针刚好爬到二十一时的位置上,妻子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妻子打呼噜的声音就是一种绝唱,项东方愿意听,起伏回转,偶尔像卡壳的破旧卡车突突一阵子之后马上戛然而止,项东方就曾经去联想妻子的鼾声犹如某种音乐,他就会展开想象的翅膀,让思绪去碰撞这种音乐。   此刻,项东方一改常态,他并不去理会妻子,也没有想象出妻子此刻的呼噜声犹如某种声韵入耳,他躺在床上品读白天肖狄让他哭笑不得的指责。马路上照例车来车往,路灯光隔着玻璃均匀地散射在项东方的卧室里来,肖狄无端的指责、吵闹再次让项东方纠结起来。   “演你的《大东北》我少挣了多少钱?”肖狄啸叫着,项东方不争不辩,抻长脖颈,不语。接下来,肖狄继续指责项东方说,“你怎么就那么怕她,你肯定被她拿下了!”肖狄再次把项东方的办公桌敲得山响,气汹汹挡住项东方。   “肖狄你脑子出了问题,哪回我都力挺你,这是谁都知道的,你可以去问鲁阳,他是馆长,你怎么不找他。”项东方极力争辩,项东方愤愤不平,他觉得委屈,心想,我平时对你不错,你怎么立马翻脸不认人!   肖狄步步紧逼,不依不饶。手拎着鲁阳主编的一张《月牙湖群众文化》报纸,指着第一百零八期头版上的一篇文章,跟项东方叫真,“这篇报道是你写的吧?你写的我就找你。你这个人两面派,身上一点不真。你把你写的《冰凌花》先给了开心艺术团,人家没接你才给我!是不是?”肖狄脸涨得像熟透的茄子,指着项东方鼻子问。   “你无中生有,这都哪和哪的事儿,你说得我都发蒙,你太过分!”项东方开始反击。项东方怒了,他极力去争辩,心想,有鲁阳给你撑腰你就胆肥!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项东方在单位一辈子没跟人干过仗!他气得直哆嗦。他委屈他眼泪就挂在眼圈儿上。   肖狄和项东方吵架的事,就像引爆的炸药,火药味儿很快在楼层里蔓延出去。舞蹈队的队员跑过来,惊愕的眼神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去劝谁。姚书记从隔壁办公室里走过来,瞅瞅项东方,又看看肖狄,拽过来一张报纸掐在手上晃了晃,声音压得很低,“有话好说,都别吵好不好?”姚书记最初的动机是想把发生在馆长办公室的这场纠纷叫停,在他面前,肖狄跟前任老书记打仗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项东方看着姚书记,渴望他这个时候能够力挺他,站出来给他解围,“姚书记你给评评理,这期报纸是我组的稿不假,怎么在报道里没提她们轻骑兵队就是事了?”项东方一脸无奈!姚书记显然不想引火烧身,寒暄几句后赶忙退出馆长办公室,把门关上。项东方看姚书记缩了回去。掏出手机就要给鲁阳打电话,项东方要把火撒在鲁阳身上。   舞蹈队的队员们把肖狄推出馆长办公室。詹芳月笑嘻嘻地跟项东方说,“师哥,别叫真儿,消消气。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你俩怎么能?”项东方欲言又止,把要说的话又咽到肚里。这时,会计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来了,她看项东方正在气头上,就问,“咋地?她咋就那么胆肥?就他妈的是鲁阳给她宠地,她再闹,我去跟她理论,别上火啊!她到更年期了。”会计安慰了项东方几句后,就愤愤不平,拎上兜子离开,回她的办公室去了。   门敞开着。鲁阳气喘吁吁上来了,坐在项东方对面。项东方两眼冒火,向鲁阳诉起冤来,“这事怎么就来找我了!在报样没送车间前,定稿时,你主编亲自审查了那篇报道啊!胡人也看了那篇稿,把肖狄和轻骑兵一句删掉是你和胡人定的。”鲁阳不作声,手指在办公桌上敲了几下,从兜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转身出去了。鲁阳若无其事,他叫副馆长王红去了会议室。   项东方越想越感到窝囊。项东方皱着眉头想平时肖狄我对你不薄,怎么就这么丁点小事儿你就翻脸,你看我项东方没地位你咋不跟鲁阳干?楼层里安静下来,鲁阳几次进出办公室,项东方都没再和他吱声。   那个老式座钟报时打点的敲击声在半夜里低沉生硬,如同锤子敲打裂缝的铁桶,声音沙哑而又无力。当指针滑向后半夜两点时,项东方才晕晕乎乎睡了,浑浑噩噩之中,他身上仿佛被一团乱麻绳子缠住,想挣脱又挣脱不了,想喊又喊不出声来。   那晚,项东方像是过了一道鬼门关。五、抓紧准备    第二天,项东方没有准时起床。他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妻子没在房间,上红军路公园做健身操去了。项东方从床上爬起来,像往日一样端坐在床上,摁压大拇脚趾上的两个穴位。   这时,手机响了,手机里传来了“坐着火车去拉萨”的歌声,项东方把手机铃声设置成这种振动模式,是因为他喜欢这首歌,他听到这首歌时他就会心情振奋,他的思绪就会跟着歌声飞翔起来,就会在遥远的高原上头顶蓝天脚踩草地让心灵做一次长途旅行。   “坐着火车去拉萨”,手机铃声反复响了几遍之后,项东方才拿起手机翻看号码。是鲁阳打过来的,项东方慢腾腾接通了手机,鲁阳在那边先开口说话了。   “还生气呢?”电话里,鲁阳笑嘻嘻地问项东方。   “我能不生气吗?换成哪一个人跟我干仗我都不在意,没想到竟然是她肖狄!”项东方要把满肚子的委屈都吐出来,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在地板上来回走动着,一句一哀怨地跟鲁阳倾诉着他的心里话,“头,我冤啊!头!头!那篇报道你是看过的,你得站出来说话啊。”   “这不是个事儿,你别纠结了。昨天我把肖狄叫到办公室,和她谈了两个小时,我批评了她,狠狠地批评了她。”鲁阳和项东方解释,言明已经给他争了口袋,让项东方别再纠结了。   “你是知道的,我写的歌,每次我都在你面前吹风,鼓捣你往肖狄那边搬道岔,让她轻骑兵队演,你得说公道话啊!”项东方在电话里哭哭唧唧,没完没了地磨叽。鲁阳说,“你就是磨道里的驴,怎么就离不开那个圈呢?哪天我把你们叫到一起唠唠。我这里有个链接转给你,你先看一看,结合咱们馆的情况,根据上面的要求考虑个活动方案,上班后,你和胡人去趟月牙湖看看现场,把演出地点定下来。”鲁阳给项东方压担子,分散他的注意力。   项东方放下手机,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气儿也就慢慢消了。项东方去卫生间洗了脸,又刮了胡子,匆忙吃完早饭,收拾收拾就下了楼。   胡人已经在项东方家楼下等他了,项东方下了楼,把车门打开,两个人进到车里。胡人把车窗摇下来,把胳膊搭在车窗上面,就像在翻看一本亏损的陈年旧账一样,开始表达他对肖狄的不满,“那天我赶上个尾儿,怎么把我也扯进来了?”胡人说。   “别扯那些事了!”项东方说,“上面要求今冬明春开展群众文化惠民活动,送演出进农家院,进社区。”项东方把鲁阳转给他的文件精神跟胡人大致讲了一下。   “那咱们干什么?”胡人不假思索地问。   “到岁末年尾了,咱们可以把馆带队演的节目,分台亮相。让领导看一下今年咱们送文化下基层活动的成果。”项东方说出了他的想法。   “我看行。鲁阳跟我说,月牙湖冬捕非遗项目的钱还没动,让我赶紧做方案,拿活动预算。”说话间,车到了县文化馆大院,在广场前停了下来,项东方、胡人下了车。上楼时,两个人在一楼排练厅的门口跟肖狄迎面碰上。肖狄笑嘻嘻,矜持地拦住项东方,有模有样地给项东方赔不是,“项哥,对不住了,昨天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啊!你看,鲁哥把我都给训了一顿,真的是我不对。”肖狄一脸的真诚,照例像往日一样和项东方热情。胡人在一旁开心地笑了。胡人说,“肖狄有觉悟,我就没看错人。别怪项老了。”   项东方看肖狄不生气了,也顺势附和,“肖狄你也别往深想,是我大意,下次我一定注意。”项东方和肖狄握手言和,各自寒暄几句之后,肖狄回到排练厅练舞去了,项东方和胡人往楼上走。   项东方主持召开馆带队队长参加的临时会议,中心议题就是布置元旦前后各队要集中展演的事儿。会开始之后,项东方刚开个头,开心艺术团的吴团长大步流星地进来,径直朝项东方坐的方向走过去,从兜里掏出请柬递到项东方眼前,邀请道,“各位领导都在啊,长话短说,本月25日下午,我们团要在大世界广场举办一场文艺演出,我来请馆里领导,到时候去给我们做指导。”   吴团长是冲着项东方说话的,胡人没往他们说话的方向看,低着头,在想鲁阳让他做的活动方案。   “好啊,我们一定去。你们的节目可要好好准备,到时候,馆长局长甚至是部长都要去看,你们团可不能掉链子啊!”项东方提出要求。吴团长点点头,满心欢喜,退出办公室,又推开隔壁剪纸产业中心的门,走进去,给他们送请柬去了。项东方接着往下讲,他刚要说出他的想法时,山外山演艺联盟的李书记来了。李书记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人,欲进又止。项东方马上很客气打招呼道,“来了,李书记,坐吧。”   李书记紧走了几步,来到了项东方身旁,低下头跟他说,“项老,我们演艺联盟要在月底搞个专场展演,想请馆里领导那天去给我们助助阵。”   “哪天?”项东方问。   “二十七号。”李书记回答。   项东方躬身起来,把台历拿到眼前,细看看,然后在十二月二十七日那个日子的页码上画了个圈儿,做下标记说,“可以,到那天,我和馆长都去。”   “各位也一定到场喔。”李书记抬起头,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发出邀请,之后就出去了。   李书记走后,会接着往下开。项东方笑了笑讲道,“年底这事都顶上来了!社会上这些演出团队积极性真高!今年馆里给各队都买了服装,得让你们展示一下。各队要认真准备,馆里今天已经把辅导部的业务干部派下去了,指导你们联排联演和审查节目。大家都要记住了,冬捕祭湖仪式大典暨群众文化惠民活动那个专场演出,局里已经定了,在一月二十六日那天。”项东方这样讲了,其他人自然谁都没有意见,会就散了,回他们各自的队里去,分头做准备。   北方的冬季,天显得格外清冷。进月牙湖的旅游公路是高等级的水泥路,一直延伸到湖边。出了河北镇东门外,车就在环山公路上穿行。   去月牙湖有一段山路,车要爬坡过岭。项东方不敢快开,遇到冰面马上就减速。平时项东方开车出去,胡人每次都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这样坐成了惯势。项东方和胡人愿意他俩一块出去,一来他们俩年龄都差不多,又都是退休返聘回去的,话能唠到一起去;二来是项东方遇到事时,胡人在场能给他挡挡,开玩笑,荤的素的深了浅了不用避讳。   过了山口大岭有一段路,下坡拐了一个急弯,路面又结了一层冰。项东方点一脚刹车,车猛地晃了一下,项东方头差点儿就撞在方向盘上,俩人几乎同时笑出声来。山两旁的树一怂一怂地向后移动,晃出零碎的细片,缓缓地扔在车后的大山深处。过了这段陡坡,路面的冰没了,项东方才放下心来,大胆地往前开。   “项老今天怎么这么郁闷,咋没磕了?”胡人开始调侃,没话逗话,“那天肖狄跟你干仗,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咋还提呢?”胡人精神头上来了,眼睛雪亮,故意往项东方的伤口上抹盐,跟项东方说,“那件事我都忘了,她还提!还提,还提!”胡人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还是鲁阳说得对啊,这演出队的事,就不能介入太多,平时你怎么支持她们,她们都不记得;有一个不好,她就和你翻脸!”项东方感同身受,迎合胡人说。项东方脸并不阴沉,反而乐呵呵谴责自己,“也他妈怨我。我平时做事就够小心谨慎的了,没想到竟在小河沟里翻了船!这回长记性了。”项东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指着胡人说,“你还欠我一顿麻辣豆腐呢。”胡人笑嘻嘻说,“今天中午给你补上,行吧。”   胡人嘿嘿一笑,说,“项老能翻回船可不容易!”   “就怨你,你要提醒一下我,哪能有这事!”项东方开始埋怨起胡人来。   “我哪明白报纸的事儿,我寻思你在我啥都不用管了。再说,这真不是个事儿!”胡人说。   “她肖狄就是小心眼儿。”胡人一抿嘴,牙使劲咬了一下,发出咯咯的响声来,又摇了一下头,话里有气无力,“何玉玉都走了!我和她根本不来往,还硬把我往她身上扯!真气人。”胡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回过头来,把夹在腋下的牛皮包扔到后排的座位上,然后摇下车窗,往外吐了一口痰,关上车窗以后他又说,“她肖狄太能汆尖儿了,馆里安排演出,啥时候不都是先可着她们队来,你写的那几首歌,江美美找我好几回求情,馆里最后还不都安排给她们轻骑兵队演了吗!那篇报道就一句没提她们轻骑兵队,就不愿意了!”胡人翻箱倒柜,一个劲儿数落肖狄。   “跟下面演出队人打交道,可得讲究方法。”项东方一面开车,一面提醒胡人说。   话卡了壳,没法唠下去了。胡人掏出手机,说,“听歌,听歌,还听那首?”胡人重复一句,他熟练地操作手机,开始搜歌。   项东方直说,“《我心中的草原》,乌兰唱。多少遍了?”项东方问胡人。   “八十七遍,离一百遍不远了。”胡人没卡壳,马上递过数去。   “目标一百遍。”项东方美滋滋地告诉胡人。   车在山路上快速穿行,路旁的桦树、柞树和路边沟里长出来的柳树嗖嗖地往后闪去,远远地被车甩在后面,构成了一道黑红白相间的风景,与此时车里乌兰唱的歌词内容形成了明显反差。项东方平日听歌时把手机qq音乐设置成循环播放的模式。渐渐地,两个人被乌兰的歌声陶醉,谁也不说话了。项东方神情专注,车像离弦的箭,不长时间车就出了大山。遥不可及,深不可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甸子深处拖出一道灰白的冰弧,那个充满神话色彩的月牙湖便出现在两个人的视线里。   “今年的祭湖大典规模要比去年小。鲁阳再三跟我强调,经费不能超出预算,地点离湖边越近越好,调不能整高了。”项东方说。   “去年热热闹闹,省台、央视都做了报道。今年鲁阳想蔫退,不合适!”胡人在车座位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向鲁阳汇报过,他说局里不想张罗太大,让咱们自己操办,这冰天雪地的,湖上聚集万八人,怕出事儿担责任。”项东方说。   那,胡人现出无奈的样子,没说出下文。   湖湾镇文化站的梁站长在湖沿旅游区候着,离老远项东方就认出是梁站长的车,项东方在车里挥挥手,示意让他先走,在前面带路。   车左拐右拐,在旅游区前的环湖公路上,往西开不远就停了下来。往南走不用开车,要步行。梁站长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在后面跟着。湖岗上自然长出来的老柳树、柞树、桦树都昂然地挺立着,从西一直向东,铺出来一道成月琴形状的堤坝,厮守着月牙湖的彪悍。   “这个地方宽敞,格局够用,扯电还方便,又有停车地方。”梁站长介绍说,他转过身指着湖边一块看上去足有五米高四米宽的花岗岩石碑说,“这块石碑是去年县里立的。王健横渡月牙湖就在这个地方下的水。”项东方对这个地方的环境很满意,跟随行的司仪又实际测量了一下,台朝哪个方向搭,彩虹门、标语、横额怎么弄都有了初步设想。之后,项东方又录了现场的视频,做好资料回去向鲁阳汇报。   湖沿旅游景区紧靠环湖公路,餐厅是清一色儿的俄式风格,门挨门,厅靠厅,齐刷刷一溜向西排开。前面场地开阔,有两个足球场那样大小,容纳上万人不成问题。一行人很看好这个场地,谁都没有提出疑意,演出就定在这里了。   上车时项东方说,“日子定在一月二十六日那天了。正式演出前咱们再开一次协调会,一些具体事再详细研究。”和梁站长打过招呼后,就分手离开月牙湖,开车往回走。六、风平浪静      肖狄和项东方吵架事件,如同穆棱河里的水一般,流水一直向前,越走越远,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项东方的   这几天项东方静不下心来。项东方在家或者在单位里写材料,一听见手机响他就马上翻开看看,心里就像烧光了野草的土地一样,搁不下心事。他眼睛盯着单莉红、詹芳月和胡人,他看见在这3个位置上依然空白一片,没有任何信息,他心里就迷茫起来,好像有一头凶猛的野兽在撕咬着他,啃噬着他的心,让他什么都干不下去,项东方的眉端就凝出疑云,眼睛里就不断攀爬出一团乱麻般的故事,剪不断,理还乱。他甚至开始埋怨起单莉红、詹芳月和胡人,心里愤愤地责问她们,你们都躲起来了?你们都躲远远的可别吓着你们,关键时候看出来谁和谁近!我项东方就是一个字,蠢!蠢!   这一天上午,项东方像往常一样,要赶在单位里所有的人到齐之前,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完。他把今天要干的几件事拉个刚目,写在纸上,等一会儿鲁阳来好汇报给他。这时,项东方手机响了,是肖狄打过来的,项东方故意把声音拉长压细,拉长成是某种领导关怀下属的声音,“你好,肖狄。”项东方先开口问候肖狄。   “项哥?明天下午,我们要在极地酒店演出,你可一定要去啊。”肖狄拿出来一片盛情,在电话里邀请项东方,明天去看她们演出。项东方满心欢喜,却又不想表现出来,就慢吞吞地回答肖狄说,“好吧,我一定去。”说完,项东方把手机关了。鲁阳开门进来了,鲁阳最近体力显得有些透支,从一楼到五楼爬上一百零八个台阶,再走进办公室,他就气喘吁吁,呼哧带喘了。他把腋下的皮包搁在办公桌右上角,而后掏出烟点上,猛地吸了一口,再咽进肚里,办公室内就迅速弥漫出呛人刺鼻的烟味,这种烟味,是吸烟的人绝对体会不出来,而吸二手烟的人吸进肚里就能让他发疯的味道。项东方无法忍受这种味道,他又不能让鲁阳看出来,赶紧低下头,站起身来,想把窗户推开,让这种难闻的味道顺着窗户飘出窗外,继而他又把手收回来,没有去触碰那扇窗户。项东方离开办公室,转身进了辅导部。辅导部的人都到下面去结对子,种文化了,没人。项东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到馆长办公室。   鲁阳在一阵吞云吐雾之后,开始跟项东方说,“下午开会,把所有的馆带队的队长都集中到会议室来,我把下一步的工作任务布置下去。我先讲,你看着补充啊。”鲁阳吩咐项东方时,脑门上开始往出冒汗,说话也很费劲,说完,就急急忙忙夹上包出去了。   鲁阳走后,办公室里就剩下项东方自己一个人。他打开电脑,调阅全年的对上链接资料,一件件往出输,又把下午在会上要讲的问题往一块儿归拢。项东方已经感觉出来,单位几个新任命的年轻副馆长都不得意他,嫌他好管闲事。一个月前他和胡人一块下楼,在一楼舞厅的大门上,他看见贴着醒目的红纸,上面写了少儿艺校办班收费的一些规定,一个学生每月要交多少钱的内容。他就跟胡人说,“你看见没有,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告知家长,贴这儿都好几天了,单位谁都看不见!咱们的舞厅是全天候对社会免费开放的,你在这里办班收费就不怕上面来查你啊!”胡人气哼哼说,“他们还管那些,想去挣钱什么都不顾了!”   后来,项东方还是憋不住,当着鲁阳面把话捅出去了。鲁阳勒令主管艺校的副馆长王红把那张收费告示撕下来,扔掉了。后来王红跟项东方赌气,好几天不跟他说话。项东方有点琢磨不透,脑子里直划魂,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我想的不对吗?你是副馆长啊。   项东方再次回想起这件事时,他告诫自己,下午讲链接的时候一定把住话把,管住嘴巴,别说太多,该收就收,你已经是退下来的人了!   快中午十二点了,鲁阳去局里汇报还没回来。项东方把该做的事都做完,就倚在靠背上看杂志。这时,楼梯口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了。项东方侧过耳去听,门口处闪出几个人来。   “项东方?”有人喊。   项东方抻长脖子,往来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霍地站起身子,慌忙大声喊道,“高老,你不在北京吗?哪天回来的”说话中,来人已经站在了项东方跟前,项东方拉着来人的手,用力摇了几下,接着寒暄,“有几年没见到你了,现在挺好吧。”被项东方称呼为高老的是他的前任书记,身后跟着两女一男,都是在文化馆退休的,在本市办班带学生,个把月能和项东方见上一面。   都是一个单位的,就没有什么可以客气的了,项东方招呼几个人坐下,就无拘无束、天南地北聊起来:“高老还那么年轻,不见老。项老你说是不是?”老毕先讲。   老毕看样渴了,张口管项东方要水喝,“项老?能不能弄点水喝,渴了!”   项东方有些尴尬。平时鲁阳在办公室不备水,来人都去会计室那屋倒。项东方看看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就盛情邀请说,“咱们出去吃吧,我请客,咱们有好些年没在一块聚聚了。”几个人都争着要安排,请老领导,老同事,诚心诚意,争到最后,项东方说“都别争了,今天我做东。”   几个人拥着老书记,脚前脚后下了楼。   项东方领着几个人,来到了一个叫做天外天的酒店,在那里要了一个雅间,坐下后,项东方简单安排了一桌,酒是不能喝的,下午项东方还要上会。几个人边等菜边聊天,都是熟人,谁都不顾忌,家里家外,单位、社会随便说。   老书记挂记单位,问这问那。项东方敞开天窗说亮话,把这几年的情况跟前任老书记讲了一遍,“这两年,活动照比过去多多了。群众对文化的需求迫切,几年前文化馆的事儿,也就是每年举办一两次展览,搞几场演出,下去抓抓辅导,组织业余作者到一块侃侃创作,一年下来真的不算太忙。打去年开始就不行喽,馆长每天忙的脚不粘地,一天到晚都抓不着他人影。”   “哪都这样,这几年退下来的人多了,闲在家里没事儿,群众文化部门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你们就得想办法去应对。”老书记接着说,“现在人就是不缺钱了,到外面走走看看,回来还是在家时间长,去广场做做操,跳跳健身舞,聚在一起亮开嗓子唱唱歌,退休生活过得蛮充实。”   老毕在一旁补充说,“白天我教二胡,晚上我在民乐团拉大提琴。挺有意思。”   “咱们单位老人都退了。今年招了七个公益性岗位。他们业务不熟,刚补充进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项东方给几个人倒水。服务员这时把菜饭端上来了,几个人边吃边聊。   “就今年一年,咱们县自发组织起来的演出队就有十七个。省里要求文化馆做好引导,做好服务,跟他们结对子,把文化馆资源合理利用好。”项东方又说,“哪个队都来找,这个队演出没服装,那个队缺麦克风,一年就各队演出的事儿都应酬不过来。鲁阳他难啊!”   老书记接过项东方的话茬说,“群众文化就是这样,杂!但有一条你们要记住,事事都要走在前面,想在前面,不能让市民推着文化馆走!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群众文化工作任务要转型,全方位为市民做好服务,为街道社区服好务,把馆里资源都挖掘出来,把这块阵地抓在手上,利用好。”听了老书记一番语重心长的话,项东方几个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都认为老书记说的话有道理。   项东方心里惦记着下午开会的事,不敢在酒桌上耽搁时间太长,跟老书记说,“那样,你们慢慢聊。我先回文化馆,下午开会,哪天咱们再聚。”老书记连忙说,“会不能误了,快回去吧。”项东方去前台结了账,跟几个人打过招呼后,就匆匆离开酒店。   会议室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到场了。鲁阳坐在紧里头,靠近窗户。项东方紧赶慢赶,呼哧带喘地进了会议室。鲁阳朝项东方招招手,示意让他离鲁阳坐近一点。项东方挤到鲁阳身边坐下后,鲁阳跟项东方说,“项老,你点点名,看哪个队还没来。”   这工夫,来开会的人越来越多,凳子都坐满了。项东方去隔壁办公室又拿来几个凳子,让来开会的人坐下,而后开始点名:   “轻骑兵队来了没有?”   “来了。”肖狄回答。   “俏夕阳队?”项东方接着问。   “来了。”俏夕阳领队孙小小回答。   “山外山演艺联盟来人了没有?”   “我们江主席在省里开会没回来,我替她来了。”山外山演艺联盟的李书记站起来说。   “好心情队?”   “来了。”于团长喜洋洋回答。   “老吴你那个队是怎么回事儿?”项东方问。   “我说一下呕。我们从小剧团分出来了,又新成立一个队,叫开心艺术团,组织机构,人员和活动地点都写在名单上了,鲁馆长答应我们是馆带队了。”说完,就把一份纸制版的材料递到项东方眼前,让项东方过目。鲁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这件事了。   一共来十二个队,就差小剧团了,项东方提醒鲁阳说。   馆长鲁阳开始了讲话,“今天把各队领队集中到文化馆来,要安排两个活动,各队记好回去落实。”鲁阳看了看各领队的队长,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往下布置任务,“局长批准了馆里今冬明春冰雪文化惠民活动的方案。我把方案内容传达给大家:一个是冬捕祭湖仪式暨冰天雪地群众文化惠民演出,地点定在月牙湖旅游区,时间是在一月二十六日那天,各队要报节目给项东方。另一个是一月中旬在县养老服务中心有场演出,各队要充分重视,回去好好准备节目。”鲁阳讲完后,各领队的队长都把目光投向鲁阳那边,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有说有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跃跃欲试,他们开始热烈地想象,这是展示自己队的极好机会,露脸出名,在大舞台上华丽转身,轻歌曼舞,又有谁不愿意去争,去抢,去夺呢!不去争不去抢那是水平不行。俏夕阳队的领队孙小小胆突突地说,“大冷的天,在月牙湖冰面上演出,我们队服装都是单衣,够呛能去?”   “你们队今年那三个舞蹈多好!不去真可惜了。”插话的是好心情队的领队于彪于团长。   “可不是吗,俏夕阳编排的舞蹈《鼓动天地》《中国梦》我看了,真的挺好。还有一个叫什么了?”项东方兴致勃勃地问。   “《琴台鼓韵》”孙小小自信地回答说。   “这寒冬腊月数九寒天的,没有冬季服装哪行。我们《关东烟》去年也是一月份演的,渔猎把头节上登台亮相,一万来人看,那场面,大!”肖狄话里有话,虽然没有直说,但言外之意,这台节目《关东烟》具备条件,就是选一个节目也得是她的。   “《大东北》是鲁馆长去年亲手抓出来的节目。项老写词,找省里人作曲,馆里编舞,首演就轰动了,又参加省里首届社区艺术节展演。”肖狄点出《大东北》来,在场的十二个队没一个反对的,馆长鲁阳也点头表示赞许,其他人也都异口同声地说,“那没说的,谁能跟你比呀!上《大东北》我们没意见。”   “《大东北》可以上。这才两个节目啊。各队还得推荐。”项东方看看在场所有人说。   因为这场演出受到条件限制,不能穿单衣在外面演出,就一个劲儿在下面低头沉默不语,互相对视,一下难住了。项东方马上接着兜出想法,“我看可以那样,今年馆里给各队都买服装了,穿单衣在外面演不了,节目好就放到养老中心那场上演啊,集中展示一下今年咱们结对子种文化的成果,有机会让你们登台。另外,得出一百人的秧歌队现场热身,看看哪个队能出?”   项东方话音刚落下,在场的领队脸上顿时疑云散去,有了乐模样,像开了锅似的七嘴八舌,争着报各队节目。项东方拿起笔一个一个节目记。   “我们出秧歌,要一百五十人都有。”山外山演艺联盟的李书记自动请缨说。没人争,秧歌的事儿就安排给山外山了。   到最后,在月牙湖外面那场演出有六个队报上来十三个节目,在养老中心演出那场十二个队报上来五十多个节目。   看看时间,鲁阳说,“各队回去好好准备,过几天我们带人下去再遴选。节目的事儿就这样了。大家先别急着回去,让项老给各队讲讲做链接的事,你们拿笔记一下。”   项东方提醒自己,坐在他眼前的人,可都是严重超龄的上了岁数的老人,讲课一定要拿捏到火候,讲出个大其概就行,不能满嘴跑火车,收不住闸就要招来抗议。他清了清喉咙,像老师给学生讲解作文一样,做了如下的要求,“大家注意啊,做链接,一个是开幕式上介绍来宾时,领导排序一定写准,不能错位。位置不能给排错了。再一个就是文联是文学艺术联合会的简称,不能写成文化艺术联合会。另外,要把演出时间、地点和内容写清楚,不能含糊其辞。你们刚纳入馆带队,对上报道不能出差,一定要规范。”   鲁阳在旁边马上强调说,“项老讲的这些你们要当回事儿,回去一定注意。”   领队的根本没在意项东方讲些什么,都着急要走,项东方也就顺水推舟,到此戛然而止,会呼啦一下就散了。   临了,鲁人还是不放心节目的事,又补充一句,“你们回去后,一定先把节目敲定下来,把演员人数摸准。胡人那边好雇车。”馆带队的队长们纷纷走出会议室,回去准备去了。七、突发事件   手机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了起来,急促而又热烈地哇哇叫着,如同一缕春天里刮过来的风,吹开了项东方脸上多天以来凝聚不散的阴云,又更像是大森林里被猎人追赶惊恐万状并且孤立无援的一只山鸡,躲在一棵树的下面,竖起耳朵,警觉地倾听来自周围的一切声音,小心别再掉进猎人的陷阱里。此时此刻,项东方就像那只落魄的山鸡,心里居烈地纠结起来,这个电话,接还是不接,电话能是谁打来的,他有些犹犹豫豫,举棋不定,他在纠结的河水里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林蛙,他去想象,这个电话,是奔向花海的一只鸽子,还是一只乱舞乱叫浑身充满毒液的马蜂呢?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他伸出手抓起手机,可是,项东方却又放下了,那个瞬间,他就好像抓住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却又被山芋狠狠烫了一下。可他又乐观地转念一想,如果这个电话是一只蝴蝶呢,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浑身挂满了红白蓝紫色彩又触须发达的蝴蝶,朝我飞来,朝我扇动翅膀!不接这个电话,那岂不是有点可惜了!   项东方终于蹚过了这条纠结的河水,他心里咯咯愣愣,抓手机接听电话时,他眼睛看见了摆在客厅里的一块化石。那块远古棘皮门种生物化石是个三叶虫,长着蚂蚁一样的脑袋蜈蚣一样身子的三叶虫,是项东方今年在古海遗址捡回来的,他在三叶虫爬行的年代里抓挠了一下,就迅速地逃回到现实中来,他站起身子,走到那块化石跟前,把那块三叶虫化石抓在手里,然后,话语就从上下牙齿扣合的缝隙中挤了出来。   项东方很平静地问,“谁呀?喔,单莉红!你好?”他在搞清楚了手机是单莉红打来的时候,他在心里跟单莉红做了一次游斗,他并不去表示惊讶,也没有在手机里跟单莉红问长道短。就在项东方想跟单莉红说出下文时,手机信号断了。另一部手机铃声也哇哇叫了起来,项东方不去接听手机,他眼睛盯着那块巴掌一样大小的手机屏,项东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哇!是詹芳月?”项东方立马警觉起来,项东方想,她们是不是商量好了?在同一时间,又为了同一件事,同时向我发动进攻!这个时候,项东方就如同一只狐狸,瞪大眼睛,张大鼻孔,分析判断詹方月来电话的用意和一切可能的疑点,项东方甚至去猜测,单莉红和詹芳月这时给我打电话用意一定充满蹊跷,肖狄几天前在办公室跟我翻脸,她俩肯定知道,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蔫不悄儿地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隐藏在线下不肯露面,不在   “项哥,在吗?”在间隔了几秒钟之后,单莉红又在电话里隔空喊话了。   “师哥,忙呢?”詹芳月挤了上来,在另一部手机里叫阵。   项东方不动声色,像老牛一样沉稳,他的眼睛在两部手机的彩屏上来回游动着,他的思绪再一次飞扬起来,他想象出这个如同巴掌大一样的手机,功能竟然如此强大,包罗了一切可能的可能,就像茫茫的宇宙一样,深不可测,詹方月,还有单莉红,就是深邃夜空里的那棵扫帚星。项东方驾驭智能手机,是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去年冬天鲁阳派项东方,又指名叫詹芳月去省里参加小戏小品培训班学习时,詹芳月带一部4G手机,项东方拿的是老人机。詹芳月在车厢里跟她儿子微聊,培训班上,詹芳月又用智能机拍照片,发朋友圈,深深触动了项东方,项东方回家就把手机换了。   彩铃音乐,再一次把项东方的思绪打断,他得意地去想,拿捏到这个时候是最恰当不过了,不能再端了,他用   单莉红犹如一条河里的鱼,游到另外一个群里,在酷狗音乐里面跟肖狄她们PK唱歌,没动静了。詹芳月发过来一个链接,是她刚做的美篇,项东方翻开看,“师哥,让你见笑了,给我改一改”詹芳月很客气,诚心诚意征求项东方意见,求他帮忙。项东方打开詹芳月写的美篇看,是两首格律诗,还配发了十几张照片。模板用蓝色铺衬,添加蒋大为演唱的《天边的骆驼》那首歌,很有品位。   项东方在詹芳月做的美篇下面写了“美女美诗美图片,好景好歌好美篇”的评论,给她点赞,夸她。项东方给詹芳月点赞从来不发朋友圈,是写在美篇下面的评论里,这是他严守的一条规则。   “师哥,你光挑好听写?把诗改一改。”詹芳月那边问师求道,心情迫切。   “真的不错。”项东方回复说。   詹芳月下线了。项东方想,她准是生气了。脸上现出无奈。   单莉红把项东方扔在一边,忙着在线上跟肖狄pk唱歌。项东方翻看朋友圈,他看见几分钟以前,单莉红唱了一首《黄玫瑰》的歌。项东方主动出击,在   “咋地,你不愿意听啊!”单莉红马上回复,反唇相讥,话里有话。   “不是,你不能换首歌唱啊!”项东方说,这首歌太凄凉,我神经敏感。   “我都好久没唱《黄玫瑰》了。他没在家我才唱。他在家他就会笑话我,说你不怕把狼招来啊?你说他说话损不损啊!”项东方忍不住嘿嘿笑了,回复道,“那就唱吧。我写《冰凌花》,你可一定得唱哦!”两个人热火朝天聊着,项东方另一部手机响了。项东方一看是肖狄打过来的,项东方急忙去接,从单莉红的   “忙哪,项哥?”肖狄电话里问。   “有事啊?”项东方问肖狄。   “咋整啊,你得帮我出出主意。”   “出什么事了?”   “没有。明天下午我们演出,都请谁来啊?”   项东方在这之前就提醒肖狄说过,你们队的节目县里领导没看过,你们演时一定要把领导请来看。项东方唉声叹气,直皱眉头,半晌才说,“你们明天都演出了,请谁来还没想好呢?”   “我哪有时间。上午下午我都领着练节目,她俩我干脆指望不上。”肖狄叫苦不迭,开始跟项东方诉冤。项东方又说,“她俩是你副手,让她们去做啊!”肖狄急忙递出一堆理由,“詹芳月买车了,这些日子天天跑驾校,忙考驾驶证呢。单莉红直靠边,跟我老阴阳怪气的。”   “什么原因呢?”项东方追问了一句。   “单莉红把老妈从养老院接她家去了,又得看外孙子,里里外外都靠她一个人,哪还有闲心去想舞蹈队事儿。”项东方也没辙了,又不好不管,还是硬着头皮往出推,“那你没跟鲁阳说说,求他抽时间跑一趟。”   “反正县里领导也不重视我们队,庆十九大闭幕县里那场演出,我们节目也没让上。你们就偏向。”肖狄生气了,话就越说越远,扯到两个月之前。   项东方只好耐心附和,“要打造你们队自己的品牌,没个性的节目想走出去难!”   肖狄不服,摆出一大堆理由,“我们轻骑兵队不差事儿,光你项老给我们写的节目就4个吧,馆里又出人出力往外推。《大东北系列》歌舞省里和县里都演遍了,哪个队比得了。我们自编自演的歌舞快板《湖光美》还差吗?为什么不让上?你们就偏向!我说得不对吗?”肖狄电话里步步紧逼,不让劲儿。   “得得得,你又扯哪去了?”项东方听肖狄话越说越不靠边儿,越说越离谱,赶紧把话往回拉,“一会儿我去找馆长汇报,看看他有啥办法没有。”就把电话撂了。   项东方像一头茫然的骆驼,开始反刍胃里的食物,他开始挑剔起鲁阳来,他想,还是鲁阳有经验啊!他到清净,一推六二五不管了,我到缠上了一团乱麻秧子。项东方一脸沮丧,看看时间,下楼往单位走,在县百货大楼前,碰见他大学同学谷大年。谷大年跟项东方同岁,在县教育局退休。他组织能力强,身边有一伙儿人擅长走。谷大年成立一个走吧,有一百来号人,他是头,全国各地哪都走。老同学见面格外亲热。   “秋天你在祁连山参加全国徒步大会时拍的照片有没有了?”项东方问谷大年。   “照片啊,老了,你要哪方面的。”谷大年说话公鸭嗓,速度还快。   “要你拍的祁连山岩画。”项东方和谷大年两人并肩往东走,边说边聊,“有。我回去给你找,晚上传给你。”谷大年答应了。   走到红军公园西大门口,谷大年说,“他要去接孙子,晚上还有局,老干部艺术团找我给他们写材料,这一天整地还挺忙。”   项东方说,“退了,有点事干比呆在家里强。”两人在岔路口分手,项东方去文化馆;谷大年进了八一幼儿园。项东方把鲁阳堵在办公室里,说明天轻骑兵队请领导的事。鲁阳一脸无奈,话里带着哭腔说,“变了!又变了。明天上午是王海洋个人音乐作品演唱会,安排在县体育馆。宣传部、局里、文联领导都定去那了。轻骑兵队那领导肯定去不了。就那么办吧,明天下午馆里领导全部去看轻骑兵队演出。”   鲁阳又急急忙忙出去了。下楼走到楼梯口时,鲁阳回过头来对项东方说,“我刚给肖狄打过电话,告诉她了。”项东方如释重负,回办公室忙活他自己那摊子事儿去了。   天不知不觉就黑下来了。现在县里各行各业都在整治上下班纪律,抓反对“四风”建设,不到下班时间谁都不敢提前走。办公室里都亮了灯,都在低头忙活。姚书记走进来了,进办公室跟项东方说,“进村工作队下周要下去,协助村两委换届选举。要求文化馆得下去六个人,挨家挨户走访。这事太多忙不过来啊!”项东方主动提出说,“算我一个。我可以顶上去。”   姚书记不忍心说,“你年纪大,还是别下了。我想想办法。”   “没事儿。下去看看,写东西也有生活。”项东方真心想下去走走。姚书记说,“等一会儿鲁阳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全县驻村工作队都在下面呢。”说完转身出去回他办公室了。项东方站起身往窗外看,整个湖湾大街路灯亮如白昼,车水马龙,行人匆匆,项东方就想,这是下班时间到了。   在一楼排练厅,项东方恰巧碰上肖狄、单莉红和詹芳月,她们练完舞蹈下课往外走。詹芳月笑嘻嘻跟项东方打招呼,“师哥,回家啊?”   单莉红抢上前一步,说,“跟我们几个走呗,晚上我请客。今天跟她们搓了几把,搂了二百。”项东方看着单莉红,不住抿嘴乐,手插在羽绒服兜里说,“手气不错喔。二百,行啊!”   肖狄紧接着跟上一句说,“走吧,跟我们一块去放松一下,再帮我们想想,明天演出还差什么。”几个人诚心要带上项东方,四个人有说有笑出了大门。在门口,项东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跟肖狄说,“把鲁阳也找来吧。”   肖狄说,“我给他打过电话,他开车出去了,有事回不来。”   “那就咱们几个吧。”项东方又说。项东方在前面走,边走边和单莉红、詹芳月闲聊。快到饭店门口时,肖狄停下来接电话,“什么,啥时候的事儿?”肖狄一脸凝重,单莉红她们没在意,还在唠她打麻将的事儿。   “这饭吃不成了!出事儿了。”肖狄说。   “咋地了?”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肖狄。   “高山脑干出血,医院抢救呢!医院看看吧。”   高山是轻骑兵队的男一号,长着一对浓眉大眼,舞跳得又好,身材标致,不到六十岁,平时爱说爱笑,突然摊上这档子事儿,谁都接受不了。詹芳月说,“不能吧,上午我俩还在一起背台词嘞!”   肖狄手机又响了,肖狄拿起手机接听,说人都拉火葬场去了!几个人不再往前走,站在原地犹豫。   “那咋办啊?”单莉红狐疑起来,“不能吧,怎么这么快?”   “平时都在一块儿玩,姐长弟短的,都处得挺好,怎么也得去看看。项老你就别去了,你跟他也不熟。”肖狄关键时候能拿事儿,跟项东方商量。项东方说,“我去,给鲁阳打个电话,也告诉他一声。”忙活一阵子,四个人就拦住一台出租车坐进去。项东方坐在司机旁边,谁都不说话。   车出了县城往山里开。肖狄讲,“这人哪,咋就这么脆,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没了!”肖狄哽咽着说,“平时你争我抢,有啥用。两眼一闭,没了!”   詹芳月提出,“明天就要上台演出了,他没了,还得换人啊?”   肖狄果断决定,“让胡彩凤上,她以前跟你合作过,求她救场,能行。”   车在路上飞快地往前开。肖狄惦记着明天那场演出。不断拿手机跟外面联系。心想这场演出,怎么也不能输给山外山联盟队江美美!八、激情飞扬      高山突然辞世走得如此匆忙,深深刺痛了肖狄,也给项东方带来了牵挂和不安,肖狄能否带领她的轻骑兵队一炮打响,把他项东方创作的系列歌舞情景剧《大东北》立到舞台上,让观众认可,让观众心服口服,就看她们明天这场演出了。   项东方几乎一夜没有合上眼睛,他在脑子里分析判断着,凭借他的观察,他得出结论,肖狄是个屡挫不败愈战愈勇的女强人,是在战争年代里能跟对手拼死拼活的那种女强人!她不怕压力,有时候在压力面前,她反而每次都能化惊险为平安,让人眼前突然一亮,出奇制胜地赢了对手,给轻骑兵队带来好运。凭借着这个优点,肖狄赢得了馆长鲁阳对她的信任,也赢得了轻骑兵队里人的佩服,她更大的胜利还在于她把单莉红、詹芳月这两个人拉到拉她的身边,情愿为她效力,鞍前马后围着她转。项东方甚至相信,在这个老年人居烈增加演出队风起云涌的大潮中,肖狄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一艘船,一艘被风浪卷入谷底而又能从谷底里钻出来的船,风撕不烂她,也撞不碎她,她能顺风顺水地行驶到对岸。   肖狄连夜调整了节目。她把由高山主演的小品《湖畔人家》删掉了,《跑崴子》里的男主角让韩大伟临时替补,报幕找胡彩凤上场。肖狄还不放心,又叫詹芳月把胡彩凤接到肖狄家里,把串联词熟烂于心,又试了服装,觉得没什么漏洞了,才让她们几个各自散去回家。   极地大酒店。霓虹璀璨的剧场内,是人影和灯影竞展风采的世界,是人影和灯影融汇到一起的世界。演职人员、观众有秩序地在座位上候场。大型led屏不断变幻出湖光山色的背景,记者、摄像的把照相机、摄像机架在三脚架上候着,过道里,已经换好服装的演员,坐在座位上,表情热烈,心情火辣,期待着在舞台上一展风采的那一刻。舞台两侧挂着一副“冰天雪地梦圆新时代,美好生活启航新征程。”的对联,赫然醒目,内容紧跟时代潮流。背景大屏幕上,不断滚动播出“文化馆轻骑兵演出队‘改革潮涌新时代,文化圆梦新征程’群众文化惠民专场演出”红色的字幕。   音乐声响起来了,主席台上,县人大、县政协、宣传部、文化局、总工会、文联的领导上场,按座次排列坐了下来。项东方、文化馆前任馆长还有各部主任也一个不落,坐在台下第五排的嘉宾席观看演出。   项东方对今天的场面大感意外。县领导出现在演出现场是项东方万万没有想到的,鲁阳说县领导去体育馆参加王海洋个人作品演唱会的开幕式,谁曾想半路宣传部部长改变了主意,坚持要看这场群众文化惠民演出。   项东方对身边的原馆长说,肖狄歪打正着,轻骑兵今天真走运,赚足了面子!项东方满意地笑着。前任馆长也一个劲儿地点头迎合。   肖狄在前台跑场忙活,脸上洋溢着喜悦。   肖狄站在讲坛前,宣布演出开始向大会介绍来宾并邀请宣传部领导讲话时,肖狄红光满面气质不凡。肖狄半截身子被摆在讲坛上面的鲜花挡住,那高高向上挽起的发髻别着一根长长的骨簪,讲话沉稳而又极具变化,彰显了她此时此刻底气十足的勇气。她宣布完了以后,肖狄神情矍铄喜气洋洋面向主席台很礼貌地鞠了一躬,台上台下就送给她热烈的掌声。   “冰天雪地开启美好生活,你们轻骑兵队今天开了个好头!我县群众文化惠民活动就从你们这场演出开始了!”宣传部部长讲话铿锵有力,他站起身子讲话把手臂向上一扬做了个致敬的动作。场内的气氛瞬间沸腾高潮迭起,掌声在大酒店里飞扬。   轻如流水行云的音乐。风拂草原妩媚艳丽的鲜花。舞台不断变幻出迷人的色彩。舞台两侧呼地涌上来两组靓女,身着短裙,头戴红色八角帽。舞姿婀娜笑容灿烂,欢快地热身舞蹈《最炫的小苹果》开场就抓住了观众。前任馆长俯下身子贴近项东方的耳根赞许,“不错,真的不错!都六十来岁的人了,不错!”项东方点头表示认可,心里暗自得意。鲁阳坐在前任馆长右侧,竖起大拇指,小声说,“项东方给她们导的,这里岁数最小的都五十九岁了。这热情,能把生米做成熟饭!”   项东方、鲁阳和前任馆长在下面小声议论并没有引起后面观众的注意。舞蹈结束后,詹芳月在前,胡彩凤随后上场报幕。这两个人是轻骑兵队里的靓女,风姿绰约,身材好,又年轻,往台上一站就吸引了大部分观众。   詹芳月、胡彩凤落落大方,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或快或慢或舒或缓或高或低,把报幕的节奏控制恰到好处。场内场外,台上台下在场的上千观众,每个人手里都好像牵着一根线,台上的演员就是线上的风筝,生怕这只风筝从他们的视线里飞走了!有些观众还举起手机拍照片、录视频。项东方平时是不给演员照相的,今天他格外兴奋一改常态,拿起手机连续拍了好几张。项东方不紧不慢,他此时保持极度沉稳又尽量去掩饰他的激动,他心里清楚好戏还在后头,肖狄编导他作词詹芳月和单莉红伴舞的《大东北》才是本场演出奏出最和谐、最有旋律的音符,才更精彩。   旗袍秀《梦里水乡》上场了。《梦里水乡》是轻骑兵队的保留节目,是项东方倾尽心血力促詹芳月领衔主演并在全省东片地区千人旗袍秀大赛上拿了一等奖的。詹芳月挂帅出征不负众望给轻骑兵队拿下头彩那天,项东方在县里有名的小巴黎大酒店设宴招待凯旋归来的姐妹。那天,项东方写诗发在朋友圈里赞誉她们。   叶荷潋滟,池塘流水潺潺,廊桥回转,背景屏幕不断变幻出斑斓的江南水乡景色。音乐声中,詹芳月、单莉红面带微笑,手持团扇款款走来。肖狄、胡彩凤众姐妹跟随其后,分两排长蛇阵势走场,轻廻慢转,展肢拂袖,继而又手抱团扇半遮面,羞答答一弯柳眉落在荷中。台下静悄悄一片,在场的观众屏息凝神,看傻眼了,看入了神!表演旗袍秀的这些演员平均年龄可都是五十多岁,绝大多数当上了奶奶、姥姥。   旗袍秀《梦里水乡》持续能有三分钟,节奏紧凑,变幻多姿,所有在场的观众都被这些演员打动了,掌声一阵高过一阵。   “好!好!”台下紧靠右侧后排座位上的几个男粉丝,一面拍手一面叫好,给她们鼓掌,送去鼓励,极地酒店此时此刻温暖如春。   演出气氛掀起个小高潮。詹芳月、胡彩凤再次上场报幕。詹芳月是远近有名的才女,不但舞跳得好,人长的也白皙靓丽,又写得一首好诗。今天这台节目的串联词是詹芳月写的,项东方在下面不住点头赞许,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心里不断滋生出惬意来。   “新使命心中在,格局大主宰。大粮仓大命脉,携手并肩创大业,关东风刮来八方财!”报幕词直奔主题,《大东北》歌伴舞开始了。这个节目前后历时一年半时间才立到舞台上,是项东方的得意之作。音乐开始后,项东方已经全神贯注,屁股像充满了气体的皮球,一次次从凳子上弹起来,又落下,把手机举过头顶给她们录像。   项东方从后排往前面挤了挤,屁股故意搭在胡人坐的那个凳子的一角,举起手机瞄着舞台。胡人挎着“长枪短炮”,家把事儿先进,镜头要用胳膊托举着,赶来摄影的都赶紧给他让地方。节奏欢快,曲子火爆,红红的彩绸在台上飞舞,一派喜气洋洋。“歌词定位准确,家乡新时代的格局写出来了。大气!”文化局局长黎子豪对这首歌词很满意,接连点头。   “这是咱们原创歌曲,《大东北》好听啊,听了它就不想听别的歌了。”鲁阳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得意地跟坐在他身边的宣传部部长说出他的感受之后,又接着说,“今年项东方写的四首歌都不错,全收在省里出版的原创歌曲集《乡情》里了。”宣传部部长没有表明态度。鲁阳又指着台上跳得正热烈的舞蹈,转过头来小声跟黎子豪介绍说,“这个舞蹈是项东方帮肖狄编导的,省馆的武迈馆长也看过,给肯定了!”   歌手激情飞扬,歌舞渐进高潮时戛然而止。掌声再次响起。      肖狄带着轻骑兵队,圆满完成了这场演出任务。项东方脸上带着微笑,嘴角挂着喜悦,站在大厅出口处陪着鲁阳送领导退场。宣传部部长和演职员们一一握手道别,把轻骑兵队带有方向性的结论推到定盘星上,“你们的退休生活很充实啊,这样的演出,应该进村,进农家大院,进街道,这是群众文化惠民活动的大方向,你们要坚持走下去。”黎子豪还有鲁阳满口答应下来。   天色将晚,观众陆陆续续退出了极地酒店。肖狄带着演职人员收拾道具,有说有笑。临了,项东方追上肖狄、詹芳月和单莉红她们,诚心诚意地邀请说,“累一下午了,别回去吃,我请客,把昨天晚上的酒局给你们补上。”   说话间,后面走过一帮人来,前呼后拥,有说有笑。这些人全上了妆,和项东方、肖狄、詹芳月、单莉红她们迎面碰在一起。   “呦,狄姐。我们姐几个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一步。真可惜,没看见你们演出。”来人是山外山演艺联盟主席江美美,她带演员到极地酒店走台来了,她们明天上午也在这里展演。   肖狄这几年跟江美美不对付。江美美老去轻骑兵队里和弄拉人,站在江美美身边好几个姐妹都在轻骑兵队跟肖狄学过舞蹈,一块儿玩好几年,现在都跳槽跑到江美美那了。肖狄心知肚明,斗不过她,忍了。詹芳月和单莉红就想找机会和江美美理论,她们现在碰在一起了,话里话外就带着火药味儿。   “江姐?你借单莉红演《出征路上》,怎么光发一套军服,不给帽徽,啥意思?预备役啊?”詹芳月如同一只蜜蜂,在江美美身上叮了一口,向江美美发难。   “妹儿啊?美女,你就是个美女!姐可喜欢你了。”江美美不慌不忙,也不生气,说完,又侧过身对项东方说,“项老?你真有人缘儿,这几个美女都围着你转!”项东方没理她。   肖狄拐弯角,婉转地回敬江美美一句,“江领导神通广大,兵强马壮,谁比得了啊!你再有什么好事儿,别忘给我分一杯羹啊!”单莉红在一旁催促道,“走吧,那边人还等咱们哪!”   “姐,要不你们几个去看看我们的旗袍秀《落荷怨》,给我们提提意见?”江美美拉住肖狄一只手猛摇了一下,又冲着詹芳月摆出心诚的样子,调侃说,“秀旗袍,美女才是这个,羞花闭月!羞花闭月!”江美美竖起大拇指,在肖狄和詹芳月眼前比比划划。   詹芳月一听江美美说一会她们要秀旗袍《落荷怨》,腾一下火儿上来了,满脸怒气,指着江美美说,“你还好意思讲,跟我学完你就把人拉出去单挑,你不仗义!”   肖狄跟江美美挑明,“江主席,詹芳月可是《落荷怨》原导啊?你演想绕过我们这道门槛可不行!”   “呦,姐几个都唠哪去了,我演,报幕时肯定要报编舞是你。我不会落过的,放心!啊,放心。”江美美看话唠散了,马上往一块儿收,又说,“你们没心情看,那就算了,哪天,我带姐妹们去你们那登门请教。走了。走了!”后面的人拥着江美美,快速往极地酒店大门口走去。   项东方、肖狄、詹芳月和单莉红原地没动,你瞅我,我看你,噗嗤一声笑了。单莉红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欸呸!她还是人吗?”   詹芳月愤愤说,“这是什么人呢?真是!”几个人说着说着,快步离开了极地酒店。九、喜从天降      山外山演艺联盟公演的日子到了!公演的那天,山外山演艺联盟阵容强大场面气势恢宏,江美美麾下的十五支演出队,齐聚在极地酒店凝妆重抹准备献给观众一场精彩的演出。为了赢得这场演出的胜利,拉开帷幕之前的十几分钟,江美美在大幕后面的过道里,她给各队的队长们,做了一次带有战前鼓动性的演说,“姐妹们,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这场演出,决定着我们山外山演艺联盟的命运,我们绝对不能输给轻骑兵队,战胜肖狄,把肖狄这个尖削了,最实际最有效的行动就是演好今天的节目,让你们的精彩表演在观众,不,在领导心里像怒放的映山红花,鲜艳夺目!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各队的队长们大声欢呼着,然后,学着运动员们在赛场上要去争夺世界冠军一样,把十几只手搭在一起,不,具体说,应该是一百只手,二百只手,上千只手搭在了一起,信心满满地表达出一个愿望,那就是要造成一种轰动效应,战胜轻骑兵队,战胜肖狄,让县里领导知道,尤其是要让县文化馆的馆长鲁阳知道,山外山演艺联盟头筹的地位,是谁都撼动不了的。   然而,愿望终归就是愿望,事实是要靠实力来说话的!演出在到第5个节目的时候,来看节目的领导一个跟着一个走了。节目越演越松散,一个不如一个,江美美像霜打的茄子,泄了气的皮球,蔫了,瘪了!   江美美演砸了!   江美美没有达到预期目的节目没有盖过轻骑兵队,整场演出在极其冷淡中落下了帷幕。   项东方必须要做出一种姿态,项东方心想,我必须要让所有人尤其是要让鲁阳看出来,在平衡各队关系上,我项东方心里,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端平,对哪个队都不偏不向,他更要让鲁阳看看他项东方在掌控各演出队局势上的超强能力。项东方大大方方在山湖酒店摆了一桌像模像样的酒席去款待江美美的幕僚,他不能让江美美麾下的这几支演出队真的就名存实亡了。   项东方邀请了谷大年、洪根生,还有一个特殊人物何玉玉,站出来给江美美出谋划策,共谋发展。   项东方对江美美那边的情况还是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谷大年在江美美山外山演艺联盟是座上宾,是江美美下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从老知青合唱团挖来的。挖谷大年是洪根生给江美美出的主意,原因是谷大年在县教育局退休,材料写得好,能张罗,他本人又能演又能跳。江美美欣然同意并亲自出马邀约谷大年来她麾下辅佐她共图大业的。   谷大年投诚到江美美山外山演艺联盟,老知青合唱团的佟团长来找项东方告状,说江美美不是玩意儿,跟她干了一仗。项东方站出来说话,就是玩玩,在哪开心能发挥作用就在哪吧。这场风波才算平息下来。   洪根生是江美美的第一号谋士,所有山外山演艺联盟的活动都由他一手策划最后江美美拍板定局。何玉玉几个月前在轻骑兵那里玩,跟肖狄闹掰了,加盟到江美美麾下的舞蹈队。有这几个人物辅佐江美美,江美美她如鱼得水,顺水顺风演艺圈迅速发展壮大,山外山演艺联盟队伍扩大到上千人。江美美一路走红,成了呼风唤雨的人物!   可惜,江美美好景不长,她就如同一盆晚间开放的仙岩箭花,快速开放,又快速凋零。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一手组织起来的十几支演出队,真的就拉不出去演不了大戏!军心不稳还有人要跳槽!江美美此刻如坐针毡,痛苦不堪!泪眼汪汪,眼圈红润起来,像是一片被霜打了的树叶,失去了夏日里的光环。   酒局程序精简了,项东方直入主题,心急如焚地催促,要马上找到解决燃眉之急的办法,昨天那场演出为什么没达到预期目的?山外山演艺联盟队绝对不能塌腰!项东方给洪根生、谷大年夹菜,直接指到问题的要害上。   谷大年清清公鸭嗓,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手上下翻动着两根筷子,分析山外山演艺联盟的现状,“我看啊,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把队伍稳定住。咱们人是挺多,十几个队,上千号人,可年龄太大,笨手笨脚地,那节目让她们咋演啊?人家轻骑兵肖狄她们,年轻!你比不了吧。另外没人写脚本,在电视上往下扒,嚼别人嚼过的东西,谁看呢!多咱也走不出去。你得礼贤下士,把能歌善舞的人留住,还得招兵买马,广纳人才。”谷大年酒没沾一滴先自己醉了!一个劲儿往出掏心里话,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听着。   项东方点点头,觉得谷大年话说得有一些道理,脸立马有了乐模样,给谷大年倒上一杯酒,又热情洋溢起来,“洪哥,你说是不是?”项东方给谷大年倒酒时转身去问洪根生。   洪根生试探着问项东方,“你能不能也给山外山队写几个剧本,让她们演一演?”谷大年用手扒拉了一下洪根生,摇摇头,嘴里挤出尖细的声音,故意添醋加油,“白扯!白扯!我俩是大学同学,也不知道肖狄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他那么给轻骑兵队卖命!今年他写四首歌,都给轻骑兵队演了!《大东北》火了!”   项东方着急了,马上纠正一句,“你可别瞎说,写是我写的,给谁演那可是鲁阳定的。”项东方把声调拉得挺长,语气顿了一下,马上又转移话题,跟何玉玉说,“你在轻骑兵队里时间长,说一说她肖狄有什么绝招,能不能让江美美借鉴一下?”   何玉玉有些底气不足,没有正面回答项东方,沉思了一会儿,她说,“找一个能编能导又能写的人是吧?我琢磨琢磨。”何玉玉给江美美出主意,“把轻骑兵队里的詹芳月拉过来,轻骑兵就得散。”何玉玉十分肯定地说。   “不行,不行!拉别的队人过来不是办法!不能那么做。”项东方摇头,态度坚决。   “谢谢项哥,谢谢各位。”江美美抹了抹眼角上的泪水,站起来,向在座的几个人鞠了一躬,又端起酒杯,用祈求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而后说,“拜托各位了,谷大年说得对,山外山演艺联盟必须改革,吸纳年轻一点的人进我们联盟,你们给我推荐,越年轻越漂亮越好,就拜托各位了!”江美美举起酒杯,仰起脖子,把杯中的酒一口干了。   在选人用人稳定山外山联盟队伍上,项东方陷入了困境,一时找不出应对的好办法来帮助江美美。项东方端起酒杯说,“大家回去后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能靠一棵树上吊死人!改变现状,还得从根上来,不能揠苗助长,喝酒。”   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就在项东方一筹莫展陷入困境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办法时,江美美的机会来了。洪根生开车送江美美离开山湖酒店回家的路上,乔氏膏药集团老总乔卫国答应给她三万元赞助,三百套羽绒服,条件是给乔氏膏药集团在红军公园义务做一年广告。江美美冲洪根生笑了笑,脸上立刻闪现出光芒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十分煽情地在洪根生的肩膀头上舞动了一下,而后说,“咋样?天无绝人之路。我就知道我不会输给肖狄!”   江美美连夜跟乔卫国签下了协议书,一口叫死明天就要穿上羽绒服,乔卫国答应了。江美美这个夜晚,是个充满光环的夜晚,是个魅力四射而又像绽开的牡丹花一样灿烂的夜晚。她在朋友圈里喊话,“各队队长在线上没有?明天给大家发羽绒服,不收钱啊!你们马登记,写清楚每一个人的身高,胸围,要多大号的,男女要分开,今天晚上就报给何玉玉。”   这个晚上,山外山演艺联盟像突然膨胀起来的热气球,   詹芳月在何玉玉的朋友圈里看到了这条消息,她给肖狄发了   江美美发羽绒服这事儿来得突然。三十套一件没剩还缺口三十件。江美美又去找乔卫国商量,乔卫国大大方方给补齐了。江美美回来,底气十足地向手下下达指示:“这是乔氏膏药集团乔总赞助给我们的队服!红军路广场健身操队晚场和上午场必须着装,山外山演艺联盟各队外出也必须着装,穿这套羽绒服。”   江美美带着三百多人的队伍,穿着乔氏膏药集团赞助给她们的羽绒服,浩浩荡荡走上了东安大街。身穿羽绒服梳着贵妇人发髻上又别着一个红色蝴蝶发卡的江美美,打头走在前面,她神情矍铄红光满面,像运动会上运动员进场时在前面领队的引导员。谷大年、洪根生、何玉玉随后。他们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米来高的木牌,上面写着“乔氏膏药”四个红字。来来往往的人停下脚步看热闹,江美美乐不可支!肖狄、詹医院方向往东走,正好碰上山外山的队伍往红军公园行进。詹芳月挤到江美美跟前。江美美昂起胸,冲詹芳月咧嘴一笑,头一扬,没说话,过去了。   詹芳月满脸不高兴,气哼哼转身回过头,肖狄、单莉红也挤进来,站在她身后,差点撞上。詹芳月两手一摊,明讲,“看见没有,她江美美在向咱们示威呢!”   肖狄说,“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羽绒服吗?咱们也买!要买比她好的。”说完,肖狄带着詹芳月和单莉红,飞快地向文化馆奔去……      周一的早会取消没开。   鲁阳坐在项东方对面,姿势依然如前,背对着那棵叶子枯黄叶面已经结满腻虫叶快要落光了的发财树,脸朝向门口跟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项东方说,“好事儿!今早我接到省里黄馆长电话,‘全省百万文化能人培训工程’旗袍秀、舞蹈、小戏创作培训班要来咱们馆里办。整地太猛,要跟咱们活动顶牛啊!”鲁阳跟项东方说。   “咋不早点给信呢?要组织多少人啊?”项东方问。   “四个专业要五百人。”   “哪天?”   “明天上课,连来带去三天。钱像上次一样,省馆给出,按人头拨,每个专业给一万一千元,够用了。我算了,咱们搭不上啥。”项东方侧耳听鲁阳算账。   “那得赶紧安排,晚了来不及了。”项东方说。   “看看啊,四个专业,旗袍秀上课在大厅,舞蹈在肖狄她们排练厅,小戏上五楼报告厅,我去跟相关人员协调,让调研部王主任给你打下手,当班主任。”鲁阳一样一样跟项东方交代。   “那吃住呢?”项东方问。   “省里来人统一吃住,安排在山湖宾馆。学员就安排吃一顿饭,从乡下大老远来的,不容易,在班结束那天。你看行不行?”鲁阳不独断专行,语气很平和,跟项东方商量着来。   “这回可别像上次办班那样,一点基础都没有,让她们来干啥!呼啦啦把人叫上来了,照完相,鸭子听雷,听半道人就走光了!竟走形式,白浪费钱!”项东方实话实说,把话先说在前头,让鲁阳明白。   “怎么整人数必须保证,上面这样要求的,照片还得这样照。”项东方看见鲁阳站起身子,在他和项东方办公桌中间的文件夹里翻来翻去,又忽然打开手机在   “知道了。我去通知,还有事吗?”项东方站起身回过头来问鲁阳。   “想细一点啊,每个乡镇都让他们来几个。”鲁阳不放心,再三嘱咐项东方。   项东方把笔一扔,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皱着眉头,小声讲,“照理儿我不该多嘴。我辅导一辈子业余作者了,真还头一次看见有这么办培训班的!头一次!”   “我不懂小戏,你老有经验,小戏班你老跟着。”鲁阳先把项东方推到前面。   “那小戏班,国家的、省里的我参加多了!不能这么办。”项东方压低声音回答。   “让你跟着,我放心!”   项东方瞅瞅鲁阳,又往鼻梁上面推推眼镜说,“你要的月牙湖活动和专场演出方案,胡人做出来了,你看看吧。”项东方把手里的方案递给鲁阳。   “就这么定了,你跟小戏班。”鲁阳看了项东方一眼,笑嘻嘻地把项东方给他的方案接过来,掐在手上,说话语气很坚定,“这回可得整好,别出差了!”十、再次较量   来听课的学员们都聚集到文化馆后楼的大厅里面。大厅里显得很拥挤。有乡镇的,有街道的,有馆带队的,学员们一个个像模像样地走进了她们期待已久的殿堂,迎接节日般快乐,脸上喜气洋洋,有说有笑。   项东方站在人群的前面,手举着话筒说话声调很高,“大家别说话了!我讲一下。现在大家分成三个方队站。学旗袍秀站到北侧来,学舞蹈站中间,学小戏的吗就站在南面。”项东方仔细观察了一下,站在他鼻子底下的全都是女的,她们每个人的后背上,都背着一个双卡肩的背包,有辣椒色的,有茄子色的,也有水耗子皮色的,今天她们都不同程度地化了妆,打扮得像孔雀一样漂亮,而漂亮之中的漂亮,就顶数她们的眼睛了,此刻的大厅里就像是一个眼睛的展台,一个充满流光溢彩而又楚楚动人的眼睛的世界,项东方又仔细看了看,眼球都是圆的,眉毛却各不尽相同,有柳叶眉,有扫帚眉,有上挑眉,有拱形眉,还有平息眉,等等,等等,各种眉型在这里争着登台亮相,睫毛也精心做了特殊处理,有的粘上麦子锋芒一样的睫毛,在眼皮上欢快地舞动着,学员们发挥着眼球的威力,像安装在马路旁边监控器里的球囊,不停地转动,寻找着自己队伍里的人。   项东方从深思中回到现实,他继续说,“大家听好了,一会儿先照相,照完相上课。学旗袍秀的在大厅原地不动,学舞蹈的就跟王主任上二楼排练厅,学小戏吗就跟我上5楼报告厅,各领队的队长要把人带好,秩序不能乱了。”项东方把本期学习班的安排说了一遍。讲完了之后,项东方把话筒递给鲁阳说,“馆长讲几句吧,我这边完事了。”鲁阳大致讲了一些要求,跟学员们介绍了省里来的老师后,就指挥学员们排队照相。   胡人照例举着他那架照相机,推拉摇移,摆弄了足有几分钟之后才按下快门,然后挥了挥手说,“好了,好了。”胡人示意完事了,学员们就分散开,分头去各自的教室里上课。   “秀旗袍那个班人超了!”项东方告诉省里来的老师说。   梳着羊角辫,留着小黑胡子又穿着一身黑色舞蹈服的男老师,正在接听电话,他马马虎虎回答项东方说,“超就超吧,多几个没事儿。”   山外山演艺联盟、轻骑兵队、俏夕阳队3路人马今天在旗袍秀班上狭路相逢,是她们都在意料之中的事。   接到通知的头天晚上,山外山、轻骑兵和俏夕阳队就各自暗中布兵排阵,把灵性好,理解能力强的骨干派来学旗袍秀。江美美挂帅发誓要盖过轻骑兵,肖狄有备而来决意要跟江美美耗到底,孙小小异军突起要后来居上,三伙人暗中较劲,非要在秀旗袍班上争出个高低,你输我赢不可。   一个月前江美美就放出狠话,早晚我要搬倒肖狄让她退出江湖!肖狄哪肯让劲儿,肖狄是县里舞蹈界有名的元老,场地上又占有优势,论气场,论人脉,肖狄都占上风,肖狄跟队友们也放出狠话,就她江美美想和我玩儿,她还嫩点!咱们走着瞧。江美美、肖狄都不在乎孙小小,没把孙小小当回事儿,认为孙小小是小河里的泥鳅翻不了大浪!   上课前,肖狄给詹芳月和单莉红使了个眼色,做手势,比划要上厕所。詹芳月、单莉红跟着肖狄借机跑进卫生间,肖狄低声说,“收拾何玉玉这个‘叛徒’,警告她一下,煞煞她威风,让她轻点嘚瑟。”肖狄告诉她俩要看她动作行事,不可盲动。江美美眼睛盯着肖狄三人,看她们进了卫生间,趁机靠近何玉玉和马秋兰,小声耳语,叮嘱她俩要留点神。   来给旗袍秀班上课的是省里面旗袍学会的主席,名气大,往场内一站,讲话不用话筒,底气也十足。詹芳月紧挨着何玉玉,后面是单莉红,肖狄特意站在江美美身后,马秋兰挨着江美美。   “大家要注意,秀旗袍,步要走直线。眼睛向前看,不能低头。胯扭动要自然匀称,幅度不要太大。看啊,要这样。”老师一面讲解一面做示范动作,下面的人就跟着做,一遍又一遍,练走模特步。   头半截课谁都没敢闹事儿。快中午了,老师教跨步转身动作,让大家做。何玉玉往前哈腰做跨步转身动作时,单莉红动作猛了,一低头,脑袋顺劲儿就顶在何玉玉屁股上,何玉玉一个踉跄,身子向前倾斜,何玉玉企图稳住自己,一用力,裤裆开了。   前排顿时乱了。江美美赶紧伸手去拉何玉玉。何玉玉脸涨得通红,站起来指着单莉红,气哼哼喊,“你损不损啊?顶我屁股干啥!”肖狄、詹芳月捂着肚子哈哈笑,指着何玉玉说,“何姐这回露脸了!”   江美美不让了。江美美站出来给何玉玉打抱不平,“你单莉红太过分,你要干啥?”然后转过身来跟老师道歉,“老师,对不起啊,我们上去换套衣服。”江美美回过头来看看肖狄、单莉红,一脸愠怒地说,“你们整事儿是吧?走。”说完,江美美拉着何玉玉、马秋兰出去了。肖狄笑嘻嘻说,“江姐?她不是故意的,这存属意外。你别生气啊!”   场内又安静下来。老师继续给大家上课。詹芳月抿嘴乐,回过头偷偷看单莉红。肖狄噗呲笑出声来,单莉红趁机小声戏谑道,“叛徒露露脸,今后收敛点儿!”   旗袍秀班这边热热闹闹进行着。五楼小戏小品班却是另外一种氛围。来听课的学员不到二十人,老师是省文化干部进修学院的编剧高文艳。老师讲小品的结构和人物语言的提炼,老师讲课也没用麦克风。项东方坐在最后排,低头不语。偶尔抬起头来看看前面听课的学员,心想,这来的都是什么人啊?没有一个是搞小戏小品创作的,跟他们讲结构和语言,不是对牛弹琴鸭子听雷一样吗?这小戏小品创作班不能这么办啊!耗人耗力白花钱。   项东方还是听的专心致志,他感觉这堂课给他帮助很大。   下午一上班,鲁阳和项东方就被黎子豪局长叫到办公室,狠狠训了他俩一顿。   “你怎么整的,江美美把电话都打到我办公室来了!怎么能出这种事呢?”局长拍着桌子,在地上来回踱步,气哼哼指着鲁阳问,项东方站在一旁不吱声。   鲁阳喊冤,“局长,我真的不知道,咋地啦?”   局长又严厉谴责鲁阳,“你要一碗水端平!端平,懂吗?肖狄你真得好好和她谈谈。”   鲁阳蔫了,没敢再吱声就退出局长办公室,出来时一脸愠怒,埋怨项东方。   课实际就上了两天半。鲁阳叫来项东方,让他赶紧去火车站订票。返程的卧铺票紧缺买不着,项东方愁眉苦脸就逼胡人想办法托人去买。   胡人说,“那就得找江美美,她能力通天,车站有人。”   项东方申明,“我不管你找谁,把票弄到手就行。”   项东方知道胡人是江美美的妹夫,说话用不着遮遮掩掩。胡人掏出手机给江美美打电话求她订票。   江美美电话里反击胡人,“你管那事干啥,让鲁阳找我。”   胡人说,“你赶紧地吧,订3张,都要下铺啊!”说完就把手机撂了。   江美美紧接着又把电话打过来,语气变了,“你把他们身份证号发到我   车票的事有了着落,项东方松了口气,跟胡人说,“班要结束了,安排乡下和街道上来的人聚聚吃顿工作餐吧,一定简单一点。单位人谁都不能参加。”   胡人跟项东方讨价还价,撇撇嘴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挤挤,加加码,太寒酸了不好看!”   项东方说,“不能超标,别给鲁阳添赌儿!”胡人理解项东方的难处,按项东方的意思去办了。   吃饭时,肖狄和詹芳月、单莉红在卫生间洗手,孙小小挤过来跟肖狄她们说,“你们3个去那间餐厅,快点啊!”   肖狄没吱声,詹芳月甩甩手上的水,顶了一句,“你做东啊?”   孙小小瞅瞅詹芳月,头一扬,又笑嘻嘻说,“让你们上那桌,不明白啊!”   肖狄回敬了一句,“开始主内了!还早点吧?”   孙小小一字一字抻着说,“去八八八那间,听见没有?”   “嘚瑟,嘚瑟!一边呆着去!”詹芳月理理头发,冲孙小小吼起来。   孙小小抿抿嘴,话声小了,“不听就拉倒。”然后转过身,离开卫生间进了七七七那间餐厅。肖狄、詹芳月和单莉红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径直往六六六那间餐厅进。肖狄在前,脚刚一迈进门槛转身又出来了,差一点跟詹芳月、单莉红撞上。   肖狄说,“走,不在这间。江美美、何玉玉她们在这厅呢!”三个人转身就又进了八八八那间餐厅。   桌还没有坐满,孙小小把头探进来,手把着门看着肖狄说,“让你们在这间坐没错吧!你愿意和她们坐一起啊?”   肖狄卡巴卡巴眼睛,话有些软了,“算你还有良心!过这厅来咱们一块吧。”   孙小小神秘兮兮地透露,“不了,明天局长、馆长上我们队送设备,给我们队调音台,还有一对音箱!没给你们啊?”   詹芳月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子顶了一句,“别在这显呗,馆长早就给我们买了。”孙小小嬉皮笑脸地挥挥手,回七七七那间餐厅去了。   离开饭店往回走时,詹芳月满脸不高兴,一个劲儿提醒肖狄说,“瞅瞅把她们嘚瑟地,你得赶紧找馆长,轻骑兵地位不容动摇啊!”   单莉红插话说,“馆长变了,不像从前了。”三个人不再说话,低头只管往家走。快到文化馆了,肖狄说,“明天是周六,让大家休息一天,星期天下午上五楼练《月牙湖冬捕调》。”说完,肖狄、詹芳月、单莉红分手各自回家去了。十一、山里山外      周一上班,项东方就在办公室里跟鲁阳打起了小算盘。   向东方有他的考虑,按着他的想法,这次活动要像铆足劲的风,更要像绷紧了皮的鼓,敲起来当当响才行,他跟鲁阳说,“眼看就要到元旦了,各馆带队都在忙着演出,事都挤到一块了,馆里大部分专业人员又在下面结对子种文化,你得抽出几个人来帮我。”项东方又翻看了一下台历而后说:“从一月十六日往回推算,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天。”项东方心里不托底,怕这次活动整砸了!   鲁阳瞅瞅项东方,嗯嗯了半天才说,“县里、局里一分钱不给,咱们就能拿出五万来,能干多少活!”鲁阳犹豫了一会儿,把脸转过来征求项东方意见,“项老你看看,非遗这块你抓,说说你的想法。”   项东方不客气地端出自己的主张:“去年渔猎把头节,祭湖大典弄得轰轰烈烈,旅游局赚足了面子,咱们光铲别人地了,这回该你露脸,弄小了,冷冷清清,局长那关你都通不过。”   “我不想往大里整。”鲁阳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后面要说的话。   项东方一个劲儿坚持,“规模太小就不如不搞,上面你请不请人来?县领导请不请?”   “那得请啊!”鲁阳态度坚定。   “你请上面人来,场面冷冷清清那多不光彩啊!”项东方不改变看法。   项东方不客气说,“你别抠抠嗖嗖地,既然文化馆牵头,你把今年开展群众文化活动成果展示一下,让领导看看,这是往你脸上抹粉啊!”项东方站起来,一脸无奈的样子,跟鲁阳申明,“规模大不等于要花钱多,你整明白了,兴许局里还能给你钱呢。”   鲁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往大里整还是往小里整我再考虑考虑吧。你负责演出,局长说了,那天两个活动都安排在一天进行完。你尽快把节目单定下来给各队发下去,让他们早做准备,这周末集中上来遴选。把祭湖事儿包给花海礼仪公司,这样省心!”   项东方瞅瞅鲁阳,没吱声,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项东方出门时,鲁阳叫住他,一再强调,节目你快点定下来啊!    文化馆要求各队报三个节目上来参加遴选,这下难坏了江美美。   山外山联盟队卡壳了。   江美美在她指挥下的各队之间平衡不了关系,每个队都要上,山外山演艺联盟一共有十三个队,一个队出一个,那就是十三个,让谁上,不让谁上,手心手背都是肉,江美美难住了。几天来,她苦思冥想,她要找到既能调动各队积极性,又不影响山外山队水平的节目来,去跟别的队抗衡,尤其是去跟轻骑兵队抗衡。江美美找来谷大年、洪根生、何玉玉商量,她叫苦不迭地说,“这电话都让我打爆了,都说我打压她们。文化馆就让报三个节目,咋办呢?我让谁上,你们快想想办法。”江美美两手在胸前不停地翻来翻去,显出一脸无奈的样子。   谷大年不客气地说,“咱们舞蹈一般,干不过轻骑兵,也不如小剧团,你干脆挑冷门报。把二胡联奏报上去。”   洪根生建议,“咱们闫莉和隋明冨二重唱行,让他俩上吧。”   何玉玉马上跟江美美说,“他俩靠不住,隋明冨在肖狄那唱项东方写的《月牙湖冬捕调》,鲁阳安排的,还给他俩买服装了。”   “真的假的?”江美美一脸惊讶,气哼哼地说。   “我情报绝对准确。”何玉玉话叫得挺死。   江美美打个挺也要像一条龙,她开始行云搅雨,她想,不捉鱼我也要和弄和弄水,她冷下脸来说,“不行,这回我不能让她再得逞,给她搅黄。”江美美说完,掏出手机就给隋明冨打了电话,“隋老弟,怎么我听说你上轻骑兵肖狄那唱去了?你听着,不行,没我话你不行去。你要是去了,你家那几把二胡钱就别想要了!”说完,江美美把手机撂了,嘴里又嘟嘟囔囔说,“你鲁阳不就宠着轻骑兵队吗!我就挡着隋明冨,不让他去轻骑兵队唱。”   江美美挡住了隋明冨,给肖狄脚下横了一个绊子。剩下一个节目,四个人考虑来考虑去,最后让山北社区队的舞蹈《江南梦》上。   江美美在地上转了一圈,绷着脸说,“文化馆遴选节目那天,咱们不去,就说我有事,让鲁阳亲自带文化馆的人来咱们社区,让他挑,让他选看。”   江美美按计划安排下去。   遴选节目那天上午。文化馆大厅早早就挤满了人。项东方手里各掐着两张节目单,和胡人遴选各队节目。   项东方拿着话筒喊,“各队领队都听好了,一会儿演出就按节目单的顺序进行,不能随意变动,没参加今天遴选的节目按弃权处理。”   遴选过程秩序很混乱,组织不到位,不是伴奏带拿错了,就是服装少了,进行到上午十一点,该山外山联盟队上场了。   山外山演艺联盟的李书记走过来跟项东方说,“我们节目没准备好,今天不演了。”   项东方发火了,瞪起眼睛跟李书记说,“你们山外山咋地了,关键时就掉链子!下一个队?”   室内室外两场演出,一共报上来三十八个节目,快下午一点才遴选完。演员都走光了,鲁阳才回来,项东方跟鲁阳诉起苦来,“江美美她太不像话,山外山根本没来!她就没把文化馆放在眼里。”   鲁阳不敢得罪江美美,怕她往上打小报告整他,要把项东方稳住。鲁阳告诉项东方说,“先别管她,咱们把节目定下来再回家。”项东方、胡人掐着节目单,一个节目一个节目筛选。项东方提出,“整体来看这场节目,我感觉舞蹈太多,没有语言类节目,漏洞多。语言类节目没有啊,都没报。”   胡人提醒,“轻骑兵队的歌舞快板《家乡美》挺好,怎么没报啊?”   项东方说,“把这个节目增补进来,有没有意见?”   鲁阳和胡人会意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项东方跟鲁阳说,“你给肖狄打电话,让她把这个节目好好准备一下,台词要背熟,不能整假声啊。”   项东方又提醒大家,“整台节目平衡看,自创节目比例小,歌颂家乡的节目应该再拿上两个来。”   鲁阳突然想起来,“轻骑兵队的《月牙湖冬捕调》怎么没有啊?”   项东方说,“没报!”   鲁阳马上掏出手机,走出去给肖狄打电话,说了挺长时间才回来告诉项东方,“把《月牙湖冬捕调》写上,行了,能演。没有歌手我去找。”经过反复调整,节目最后定了,室外场九个,室内场十七个。   临了,项东方特意强调,“山外山那3个节目不能上了。我可当着所有队面讲了。”   鲁阳说,“还是去她那看看吧,江美美好整事,捅到局长那,我又得挨撸!”项东方、胡人都一致反对去山外山队,单独筛选她们的节目。   项东方跟鲁阳说,“你过分迁就江美美,处处给她让路,以后文化馆活动没个能组织好。”几个人说服不了鲁阳,只好按着他的意见去办。   文化馆遴选完节目的第二天下午。鲁阳带着项东方和胡人亲自到江美美的山外山演艺联盟审查节目。看完,在碰头会上鲁阳狠狠训了江美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推荐这三个节目让我们来看?”   江美美不慌不忙,也不着急,笑嘻嘻回答鲁阳说:“鲁哥,你想哪去了,这三个节目我还是强扒拉出来的,都想上,又都不行。我真没办法!”江美美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拿腔捏调,把一脸委屈端给鲁阳他们看。   “咱们开会定好好的,你们怎么不去参加遴选。”项东方怒气冲冲问江美美。   “都怨我,没安排好,那天恰巧赶上我有事儿,给耽搁了。”江美美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给她故意开脱找理由。   项东方直截了当,要当着鲁阳面戳穿江美美话里的虚伪,“不对,你那天答应妥妥地,事后就变了。再说,你有事来不了,让李书记带队参加遴选都行啊!”   鲁阳冷静一会儿,语气平缓下来,“那么办吧,先让你们这三个节目十五号参加彩排,那天你一定去,看看所有节目,全面平衡后再定你们上还是不上。”   江美美一口答应下来,表示同意,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从江美美那出来,项东方、鲁阳和胡人紧接着去月牙湖,找湖湾镇镇长,希望镇长能够出面,协调安排当地派出所出人保障那天演出的安全。      灰蒙蒙的水泥路面裸露在外面,牛毛风紧贴着水泥路面上,一溜烟儿似的互相追撵着,奔跑者,像是要赶去参加一场盛大的集会。路两旁的庄稼地全被雪包裹着,项东方身子倚靠在车窗上,他让思绪在这茫茫的原野里奔跑起来,他看见雪地里有几头黄牛在啃食着雪下面的野草。牛悠闲地晃动着尾巴,把满心的期盼都倾注在那片野草上,项东方进一步去想,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呢?牛有草吃,他们就会收获快乐,而人呢,人却不同,人不仅仅能够要求有吃的,还要有吃以外的东西。   项东方的思绪纵横弛骋,把人和牛一次次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翻开看,是詹芳月发来的美篇,美篇里编辑了一首诗,“黄昏夕阳美如画,余晖彩云灿若纱。谁为山河添秀色,枫叶欢乐唱晚霞。”诗的下面还配上了一些摄影照片,西下的斜阳把天边染成红色,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诗和照片搭配恰到好处。项东方心中暗中折服,詹芳月真是不可多得的才女!她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才对,就这么窝在轻骑兵队里有些屈才了。   “项老看啥呢?这么投入。”鲁阳手把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面,笑嘻嘻问项东方。   项东方完全沉浸在诗的意境中,被鲁阳问话打断了,嘴里呜啦半天才说,“詹芳月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诗写得真好!”   “谁,詹芳月?没听说她会写诗啊,念几句我听听。”鲁阳说。   “我念两首给你俩听啊。”项东方没戴眼镜,看手机上面的字有些费劲。他从美篇里挑出两首,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黄昏夕阳美如画,余晖彩云灿若纱。谁为山河添秀色,枫叶欢乐唱晚霞。”   胡人先是一阵惊讶,紧接着点头叫好,“詹芳月会写诗,没想到。”   项东方在詹方月的美篇里又选了一首五言绝句,接着往下念,“落霞铺满天,萦水恋红颜。相知两无语,魂绕万重山。”还有一首,念给你俩听啊,“长天染辉煌,水面泛金光。黄昏吹离曲,山河情丝长。”   鲁阳感慨上来了,跟胡人说,“我想我就没看错。去年派詹芳月去省里学习,还有人说我偏向。何玉玉还有意见!你听见了吧,她何玉玉能写出来吗?”   胡人说,“诗何玉玉是写不出来,但何玉玉舞跳的好,詹芳月不如她!”   “你可拉倒吧!你说何玉玉比詹芳月跳得好,你啥眼神儿啊?何玉玉跳舞水蛇腰!”鲁阳和胡人叫起真来,争得面红耳赤。项东方一直不吱声,闭着眼睛想詹芳月写的诗。鲁阳跟项东方说,“项老,你说说她俩谁跳得好?”项东方没吭声。   鲁阳嘿嘿笑了,说,“项老睡着了!”   去湖湾的路就这么过去了。鲁阳把车停在湖湾镇政府大门口,三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梁站长把鲁阳、项东方和胡人引荐给谭镇长。谭镇长热情招呼鲁阳,让他们坐下,鲁阳就先开口说明来意。谭镇长认真听认真记并且表明态度,“那天我们一定配合,全力支持,安全保障没问题。”谭镇长干脆果断,事很快就定下来了。临出门时,谭镇长拉住鲁阳手说,“你们在湖湾镇搞活动,是提升我们的知名度,我们求之不得啊!”又转过身来对梁站长讲,“到那天,在家的机关干部,都到现场配合。”   鲁阳拉着谭镇长的手,脸上洋溢着喜悦,十分满意地谢别,就叫项东方、胡人上车,离开湖湾镇政府。   冬季旅游区没有游人来,也没有摆摊卖货的,因此显得很冷清。梁站长领着鲁阳开车来到现场。有几个人正往外面拉雪,用来当接待室的那家巧嫂客栈,也收拾出来了,堆在餐厅里面的鱼网,都拉出去堆在西面的仓库里,划出来的演出区障碍物全搬走了。鲁阳让项东方再详细看看,想想还有没有漏洞,有哪些东西还需要准备。一一检查后项东方说可以了,鲁阳才把心放下来。十二、打鼓开张      项东方第一次组织一场大规模的演出。   项东方拿出超乎寻常的胆识和惊人的举动,在路边指挥着车辆。拉演员的客车依次开进舞台后面的场地后停下来。公安防暴队、医疗保障车、交警陆续进入现场维持秩序。音响师把音响调到极限后,“凯比月牙湖是个美丽的地方”音乐声就一遍遍像爆竹爆炸一般涌进项东方耳骨里来,项东方心里就开始怨恨鲁阳。他恨鲁阳太固执宣传工作不到位,该请的领导都没请来,该到位的岗职人员都没到岗,他这个馆长人气咋就这么不旺!   谷大年指挥着他的走吧人马出现在项东方眼前。谷大年眉宇间挂上一层白霜,脑门也披上一层哈气凝结成的白色颗粒,向外呼呼冒着热气。谷大年像一只群主里的公鸭,跟项东方诉说一路的艰辛,“我们五小时走了三十公里,怎么样?没误你事吧!”项东方苦笑着拉住谷大年的手,把内心感触掩饰起来,一句话也没说。谷大年转过身来跟江美美打招呼,就溜进人群里。   锣鼓敲起来,彩绸舞起来。江美美指挥山外山秧歌队在场地前摆开龙蛇阵,震天动地的锣鼓声、唢呐声把在月牙湖那边看热闹的人吸引过来,舞台下被挤得水泄不通。江美美今天带来一百八十人的秧歌队说是给鲁阳助阵,实际是她暗中跟鲁阳叫劲,一方面她是想让鲁阳看看江美美手上还掌管着一支庞大的队伍,另一方面她要看看肖狄今天公演的《月牙湖冬捕调》到底都有哪些过人之处。   锣鼓声、唢呐声,一阵紧似一阵,长长的秧歌队,摆开四路龙蛇阵,彩绸飞扬,扇子上下翻舞,江美美给项东方救驾了!   项东方找来一个黑色口罩戴上,在台前走来走去。项东方跑过去一把拉住胡人,理直气壮问,“人呢?人呢!怎么还不到位?都这时候了,人还不到位!”项东方一脸无奈,在地上转了一圈说,“会上都讲好了,怎么还不到位啊!”项东方越说声越大,像在喊叫。胡人跑过来,把腕上手表撸出来给项东方看,“到点了,赶紧组织上台啊!”就在项东方急得直戳脚的时候,项东方看见鲁阳带着文化馆的其他人员,已经在岗位上,在警戒线边缘拉开距离,维持秩序,引领观众和来宾进入各自的区域,埋在项东方心里的疑云散了。   主持人大模大样走上台宣布时,鲁阳陪着来宾上台一起按动启动球,也没有安排来宾讲话。县里领导一个没来,只来了一个主管文化的副局长。项东方和胡人在台下小声嘀咕,“满打满算也不到一万人,县领导都没到场,这活干地,没名!”   这时,鲁阳陪着来宾走下主席台,演出开始了。轻骑兵队的歌伴舞《月牙湖冬捕调》第一个上场,肖狄和詹方月她们在舞台上,穿着满族人的服装,跳起满族人的舞蹈,把满族先民在月牙湖冬天里捕鱼的情景,展现在舞台上。项东方气哼哼地跟胡人说,“肖狄她是咋想地,你看看,《月牙湖冬捕调》全变味儿了!你看。”项东方和胡人同一时间把目光投向舞台。项东方说,“肖狄、詹芳月、单莉红她们光跳,没歌手唱,歌就这么给踹了,我白写了!”   “月牙湖,百里长,寒冬腊月,冰上捕鱼忙。天苍茫,野荒凉,天空飞来的海东青,带给我们吉祥!”音乐是事先录制好的伴奏带,台上没有歌手唱,项东方表达着不满,“你看看,没有歌手,光舞蹈跟演出能靠上边吗?我专为这场演出写的歌!”项东方跟胡人磨叽,江美美笑嘻嘻凑过来说,“项哥,鲁哥没找歌手?跟我说呀,我队里有。白瞎你写的歌了,纯粹是祸害你哪!”项东方这回没认为江美美是在扒豁子,紧锁了眉头,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江美美,拉上胡人往出走。江美美笑笑说,“走啊,项哥,不看完啊?”项东方没跟江美美搭话,灰心丧气地离开舞台前,往湖边走去。江美美的秧歌队也呼啦一下散了,朝湖边跑,去看冰湖上的祭湖大典。防暴警察、医护人员、交警,还有几个开客车的司机,算是尽职尽责,不忍心离开岗位,给台上演员投去鼓励的目光。   演出是在极度冷场情况下结束的。   项东方心里发烦,他的情绪就快速滑落进低谷,此时此刻,他无心去欣赏月牙湖冰天雪地的景色。他把注意力都转移到祭湖活动上来,他对剩下来的活动仍然寄予一线期望,他不甘心今天文化馆在观众面前会彻底输光面子。   胡人在那边照相。项东方集中精力盯着祭湖现场,祭湖现场布置得相当简单,是一张老式的长条几案,三米多长半米宽的几案有条腿烂掉一截,那条几案是从村里一个李姓人爷爷的爷爷手上传下来的,项东方坚持把这个几案,摆在祭坛的正中间的位置上,说更能彰显祭湖追踪溯源的古韵。条案前依次插着四根5米高的竹竿,威风凛凛,竹竿上挑着四条杏黄旗,旗被风拉出长长的飘带,猎猎舞动着,发出来呼呼的响动声,印在旗面上的篆字像浮游在旗面上的黑色泥鳅,漂浮不定。花花绿绿的彩旗围着四竿大旗,圈出一块足球场大小的地方。   演出那边结束了,人们把祭湖现场围上,看热闹。十八面大鼓排成四列纵队,鼓声震天动地,一阵比一阵急。身着黄色衣裤,头上缠着黄色头巾的鼓手们高高扬起鼓棒,敲打出变化的鼓点,舞出冰天雪地的威风,项东方对此颇为满意。项东方想你鲁阳这会儿还能挽回点面子,没有这个气场,你今天就是光腚子拉磨——丢尽人嘞!   司仪在宣读了祭文之后,主祭开始上香,杀鸡祭拜湖神,礼花和爆竹同时升上空中,在祭湖现场四周鸣响,火药的味道在人的队伍里乱拱乱窜。接下来,众小生们献歌献舞,舞生们装束很特别,发髻一律向上弯曲,让人自然联想起来那是一棵插在脑袋上的大葱。舞生们身着灰色对襟长袍,裤腿紧束,俨然像哪个朝代的小生。笙鼓的乐声与电影里演绎的汉唐礼乐有些相似,舞生和着乐声跳来跳去。   祭湖庆典进行中,项东方看见主管文化的副局长在江美美身后擦拭眼镜。浅粉色貂皮上衣下摆被风吹起,不远处站着鲁阳。鲁阳正缩着脖子似乎在查看局长的反应,胸有成竹站在那里,像在品评一幅风中摇曳的雪景画。      返回极地酒店的路上,项东方心情很复杂。   鲁阳一面开车一面品评上午的活动,他如同一只在赛场上角斗载誉而归的斗牛士,眉宇间挂着微笑,脸上洋溢着好似胜利的喜悦,心情好到极致地表达此时此刻的感受,“这就不错了!挺好,挺好!”胡人抢过话茬,毫不客气地说出对上午活动的不满,往漏洞上搂,给鲁阳泼冷水,“好啥!好啥!县里领导一个没来,就晒你,还好?”   项东方沉默不语,他跟鲁阳想法根本不合拍,项东方想自己要摆正位置退下来就退下来了,多说话容易招人烦!鲁阳避开胡人扯出来的话题,直接问项东方,“项老,你感觉上午活动怎么样?”项东方像一只被堵在胡同里的耗子,进退都没有出路,他知道直捅鲁阳要害也没用,已经既成事实的事谁还能改变得了。项东方绕开胡人和鲁阳话题,把话引到下午极地酒店那场演出上来:“下午县里领导也不能来看吧?定死好告诉主持人啊!”鲁阳边开车边给主持人打电话,让他们宣布开场就演,把介绍来宾环节去掉。项东方侧歪着身子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不吱声,把要说出来的话又咽进到肚子里面去。   鲁阳那边陪着来宾,演职工作人员午餐就交给胡人安排。胡人给大家定盒饭,二十元标准,项东方再三嘱咐胡人说,“上面有规定,声响不能整大!”胡人端着盒饭,把筷子使劲插在米饭里,眼睛瞄了一下四周,跟项东方发牢骚,“他咋安排地,就弄出这水平!”项东方也迎合几句,“咱们别瞎操心了,领导有领导的想法!别操心了啊!”项东方和胡人把要说的话,都埋在了碗里,把不该说的话都掖在心坎里。   下午,室内场演出没开始,各队之间就卯足了劲,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精选出十个队十七个节目,她们云集在极地酒店,抖一抖,秀一秀,决意要打鼓开张,比出个高低,孙小小干脆几天前就放出话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光说不行,让节目说话! 项东方、鲁阳和胡人成了这场期待已久并且经过充分准备的演出,各演出队之间的一场华山论剑的主裁判。   肖狄轻骑兵队第一个出场,歌伴舞《我爱家乡月牙湖》。这个节目是詹芳月和肖狄力争过来开场的。演出头天晚上肖狄跟詹芳月商量,项东方把节目单发到群里了,《我爱家乡月牙湖》排在第十七个出场。   “不合理,必须推翻!”詹芳月给鲁阳打电话,语气强硬并且咄咄逼人,把鲁阳堵在死胡同里。接着,詹芳月又摆出来两个理由,“《我爱家乡月牙湖》是自创节目,歌颂赞美家乡,分量重吧,歌手是县里老年组大赛冠军,放后面出场不公道!你调不调?”   詹芳月把馆长推到风口浪尖上,鲁阳没办法就给项东方打电话,求他救驾。鲁阳把车开到项东方家楼下耗着,不下楼就不走。项东方还是下楼跟鲁阳出去了。   鲁阳重申,让《我爱家乡月牙湖》开场,第一个演,写家乡歌要放在开头,县里领导再三强调。项东方急了,跟鲁阳喊起来,“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你定的你又推翻,这工作以后还怎么干了!”鲁阳不急不忙,和风细雨跟项东方讲,“这是上面的意思,调吧,出事我兜着。”项东方又连夜再次调整节目单,发到群里。肖狄、詹芳月谢了鲁阳,又谢了项东方。   在一片喝彩声中,轻骑兵队的《我爱家乡月牙湖》落幕下场,当肖狄和詹芳月她们走下舞台时,项东方看了一眼鲁阳,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放松下来。   接下来,节目演出精彩纷呈,孙小小爆出冷门,舞蹈《草裙舞》一出场就把台下的观众和演员们的情绪调动起来了,给她们鼓掌。项东方心里暗暗赞叹,孙小小背后一定有高手指点,这个舞蹈语汇丰富,仅凭孙小小实力是导不出来的。胡人笑嘻嘻跟项东方讲,“你不知道吧,这个舞蹈是我帮她辅导的,最大的七十五了,孙小小在二楼偷着练一周。”项东方拍了一下大腿,说,“怪不得吗!”   小剧团另辟蹊径,推出看家戏曲串烧《刘巧儿》《梨花颂》。走台的角儿年纪都过了六十岁,句句唱词,声声诉愿,走心入耳,梅花指拖举纤袖羞答答半遮面碎步慢转,让观众找到朽树开新枝,老马吃鲜草的感觉,引出的章节饱满又牵出青春时代火一样的回忆,她们的退休生活充满火一样激情,项东方给出热烈的掌声。鲁阳和胡人也伸出手指,表达佩服,台下也不断传出啧啧的赞许声。   俏夕阳队的《阿拉伯夏夜舞》却是另外一种异样:鲜活热烈,节奏欢快,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青春的火爆。   “这是我五年前教过的。瞅瞅,看看!台上那六个都当了叛徒,能代表俏夕阳队?”肖狄第一个站出来质疑,情绪迅速低落下来,悄悄跟詹芳月嘀咕。事后要找项东方和鲁阳讨说法。不知详情的人都给出激烈的掌声,一个劲喊,“好,好!”   代表山外山演艺联盟的三个节目,表现平平,没有引起轰动,闫丽和隋明富的二重唱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节目演到结尾时,江美美躲开肖狄,绕道走了。   演出自然结束了。事情结果没有像开头想象的那样能PK出谁胜谁负,谁输谁赢来。项东方对下午的演出很满意,他站在观众席的前面,看着各队的演员们陆陆续续退出场地,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想象他就像路途上一匹奔波劳顿的老马,那匹老马在到达终点卸下负重后,瞬间流露出来的那种轻松愉快来,他应该老骥伏枥了!胡人也兴致勃勃满心欢喜,咧着嘴跟鲁阳议论,“真的挺好,上春晚都够用,一点都不差!”而项东方却另有自己一套独到的想法,然而,他隐去了,没说!他没参加总结会,中途溜走了。   那年底,群众文化活动就这样画上了句号。十三、没有尾声   转过年,靠近春节。   县里人事变动。黎子豪被换了个位子,到县里教育局当局长。鲁阳也产房传喜讯,升了,拿到了副科级,当上副局长,分工主管文化。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项东方解聘了,有人看见项东方早出晚归,在他的同学谷大年的走吧里出现过。人们也好久没看见胡人上班,据小道消息说,他贪恋麻将,在麻将馆被抓了,让人捅到纪检委,鲁阳没捞他。   不久,县里开会,核心议题是研究那年的春晚。   县里组成一个导演组,导演把最后敲定的结果告诉项东方,演员、歌手全部从外面花钱请。导演明确指出,以前文化馆辅导的节目档次不够,登不了大雅之堂,演员里都是老年人,没有看点,项东方写的歌也全部落选,被封杀在门外。罗宝财,曾用名罗宝才。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戏剧家协会会员,密山市文化馆创作员、副研究馆员。作品散见《人民文学》《青年文学家》《收藏》《中国商报》《北方诗刊》《雪花》等,出版文集《荒地》、小说集《红碾坊》。文学月报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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