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液体就可看出老公最近有没有出轨

第一卷临江仙楔子

  “你,确定要和我打?”她直直凝视着他,昔日波光潋滟的清眸好似幽潭落雪,深远而凄冷。

  “是!”他凝声答道,没有半分犹豫。他的声音很冷,他的眼神更冷,冷得好似这崖顶肆虐的北风,让人寒到了骨子里。

  她缥缈地笑了,原来,他爱的人,始终不是她。如今,为了他的意中人,他终于要和她兵戎相见了。

  她算什么?她腹中的孩子算什么?竟然都抵不过他心中那个她!

  四年的痴等、多日的恩爱,换来的,只是这样一场决斗!

  她决绝转身,几步便走到崖边的老梅树下。

  伸手,抽出新月弯刀。抬手,横刀在树干上。

  那个正吊在梅枝上的女人,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见状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呼。

  他温柔地望了女子一眼:“不要怕,我定会救你!”

  呵,原来,他也可以这般温柔,只不过那个人从来不是她而已。

  “你想要做什么?”他转身望着她,黑眸中满是冷厉之色。

  她扯了扯唇角,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笑声,几分狂傲,几分邪气,还有几分难言的苦涩。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淡淡扫过,落在皑皑白雪上,那原本圣洁纯净的雪反射着日光,好似冰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悬崖上的风也乍然冷了起来,吹透了衣衫,吹到她心中,心底一片寒凉。

  “你不是说是我掳了她吗,我掳了她,自然是要杀她了。你说你要和我打,那好,百招之内,你若是胜我,就将你所爱之人带走!”她一字一句,语气淡淡的。纤细的手指缓缓从新月弯刀上划过,清澈的刀光,倒映出她清丽的容颜和绝艳的风情。

  “好!”他颔首,淡淡道。

  他答应得多么干脆呵……

  “不过,不用刀剑,空手相斗。”他沉声说道。

  她收手,将弯刀一点点缠到腰间。他是怕她一个失手,将梅枝砍断,害了他的意中人吧?

  “出手吧!”她抬首,凝眸,眸底一片沉水浮冰。

  她悄悄伸手抚了抚小腹,他还不知她有了他的孩子。这样也好,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不会知道这个孩子是男还是女,生得像她还是像他。不会知道这个孩子将来是乖巧还是淘气……

  她出手,招招狠辣;他出手,也没有留情。

  风过处,白梅残雪零落如雨。

  一招!

  两招!

  三招!

  ……

  悬崖之上,袖影漫卷,掌风凌厉。

  几棵老梅树被两人劲力所击,散出漫天花雨,飘零而下。

  她的武功,虽然不如他,但他要在百招内击败她,却也不易。

  双掌相击,她的眸光越过相交的手掌,望见了他波澜不惊的容颜和眸底的墨霭,心底,划过一片凉凉的冰晶。

  他们不是第一次决斗,以前,他都是让着她,陪着她玩。而今日,他却是招招凌厉,步步逼人,他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赢她,好救下他心中的她。

  两人斗得正酣,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她身形一顿,回首望去,只见吊着那个女子的梅枝即将折断。她距离梅树较近,足尖点地,向着那株寒梅跃去,同时腰间弯刀已然出手,向她卷了过去。

  弯刀在她手中,柔软宛若一条素帛,缠住了那女子的腰身,用力一带,将她送上了崖顶。

  她,却在回身之时,遭遇到他惊雷一掌。

  胸口处一痛,漫天血雾从她口中喷出,洒落在皑皑白雪上。

  红得刺目,红得惊心,红得凄惨。

  她轻盈的身子同时被推向悬崖之下,向幽深的崖下坠落。

  “不要!”他惊骇大叫,直直冲向悬崖,伸手一探,却仅仅抓住了她的衣袖。而他,也被她坠落的势头拉落下了大半个身子,足尖勾着崖上突出的树藤。

  两人一上一下,悬吊在悬崖上岌岌可危。

  “抓紧我!”他心惊地唤着她。

  她望着他一向深邃沉静的黑眸,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惊骇和恐惧。她笑了,那笑容极其灿烂而哀婉,就像一朵开到荼靡的花,尽情绽放后,便是凋零与陨落。

  为什么?

  为什么不爱她却要和她在一起,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了却还要娶别人?

  为什么要步步紧逼?为什么要绝情如斯?

  有太多的为什么,但是,她什么也没问。

  因为,她再也不想知道。

  “但愿从未遇见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不再见。”她轻轻地说道,语气极是温柔,柔到了骨子里去。

  她伸手,却不是去握住他的手掌,而是,在灿笑中,撕裂了被他抓住的衣袖,撕碎了她和他之间最后的一丝牵连。

  她的身影急坠而下,苍白的脸上是一抹艳绝的笑靥。

  长发翩飞青裙曼卷的身影,在皑皑白雪的背景中流曳而去,像一朵绝美优昙,乍然绽放,又刹那凋零。

  第一卷临江仙第一章挑指断弦

  南玥王朝地处江南,乃繁华之地,富饶之国。帝都绯城,更是繁华锦绣之都。

  今日,绯城中,流光溢彩,户户张灯,只为迎接一个人。万人空巷,人人踮足,也只为一睹一个人的风采。那就是南玥的六皇子——夜无烟。

  夜无烟乃嘉祥帝第六子,其母妃出身卑下,原为嘉祥帝的宫女,因姿色出众,偶尔被临幸,怀上龙种。诞下夜无烟后,没几年便因病香消玉殒。照常理,夜无烟应被皇后抚养,不过太后喜其伶俐可爱,便讨到身边做伴。十八岁那年,夜无烟主动请命到西部边疆镇守。戎马四年,终于平了一直在西部作乱的乌氏国,今日,便是他凯旋之时。

  六皇子夜无烟有今日,着实在人们意料之外。

  四年前,当苍白孱弱的他,身着不合体的盔甲,率领四万兵马从京城离开时,人们都在猜测着,或许不日便会传来六皇子惨败身亡的消息。然而,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样的消息始终没有传来。

  不想今日,却传来他平了乌氏国的消息。

  乌氏国兵马一向彪悍,六皇子能够大胜而归,不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曲折和艰辛。

  此刻,在绯城最繁华的酒楼—临江楼—二楼,江瑟瑟坐在临窗的桌子边。

  她身穿一袭素淡青衫,衣衫宽大,越发衬得她身姿秀挺。乌黑的发绾了一个别致的发髻,其余披散的发长及腰间,缥缈如夜的黑。白皙细腻的脸庞上,眉如远山之黛,眸若秋水之清,唇似三月桃夭。清丽绝伦的容颜,透着沉静坚忍的气质。

  街上一阵喧闹,一队队军士从街上走过,虽处明丽日光之下,但眼神却依然如经霜带雪般冷冽。街上看热闹的人们不禁心头发憷,这边关回来的将士,经历过血战的洗礼,和城里的禁卫军就是不同。

  那苍白孱弱的六皇子竟能训练出如此兵将,真令人刮目相看。

  临江楼里一阵骚动,食客们都涌到窗前去观看六皇子的风采。

  江瑟瑟的贴身丫鬟青梅兴奋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窗棂,探出了半个身子,向外望去。不一会儿,她便欢悦地叫道:“小姐,来了,姑爷来了。小姐你快看啊!”

  她回身摇晃着江瑟瑟的肩膀,她和小姐到临江楼饮茶,就是为了见姑爷一面。如今,姑爷就要来了,可小姐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江瑟瑟正手握茶盏,被青梅一摇晃,茶盏倾斜,茶水溢了出来,浸湿了她的手指。她从袖中掏出锦帕,轻轻擦拭着。她的目光,却越过青梅的头顶,望向街边。

  她对夜无烟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四年前他出征的那一日。彼时,她站在高坡上,遥望着瘦削孱弱的他,身披战甲,率领四万兵士绝尘而去。那日之前,她对这桩亲事并不满意,对他,也是很不屑的。但他主动请缨去边关,令她对他刮目相看。今日,他终于凯旋,她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欣喜。

  一队军士之后,便是一匹纯白色战马,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年轻男子。

  四月的日光很温柔,笼罩在他身上,反射出一道道迷人的光晕。他就在那迷人的光晕里,缓缓撞入了江瑟瑟的视野。

  虽然身着战袍,但他的身上,却流淌着斯文雅致的风采。

  传说中斜飞入鬓的眉,好似水墨画一般流畅。一双丹凤眼,似冰泉般明澈,似寒星般璀璨,似碧潭般深幽。鼻子高挺,薄唇微微勾起,带着一抹笑意,很淡,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乍一看,他是那样温文,浑然不似才从边疆归来,也不似身经百战。但,江瑟瑟还是从他那一掠而过的眸光中,感受到了不易觉察的冷冽和犀利。

  “小姐,六皇子竟然变得这……这般……”青梅梦呓一般呢喃着,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六皇子。

  江瑟瑟的目光却忽然一滞,凝注在六皇子夜无烟身畔的那匹马上。

  那是一匹枣红色小马,马上端坐着一个女子。

  一个令人惊艳的绝色女子。

  见到那个女子,江瑟瑟感觉自己的眼睛好似被蒙了一层什么,有些看不清楚。

  那女子年龄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脸庞很白很细腻,细腻得好似阳光都软化在了她的肌肤上。

  她微歪着头,一双妙目好似黑葡萄一般,左瞧右看,极为俏丽可爱。也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忽然扑哧一笑,扯了扯身畔马上的夜无烟。

  夜无烟在马上俯下身子。从瑟瑟的角度看过去,是夜无烟带着温柔笑意的侧脸。那女子不知说了什么,夜无烟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但还是那么温柔。

  瑟瑟的心,在这一瞬,忽然好似被什么蜇了一下,十分不舒服。

  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楚。

  夜无烟和她一样,大概也不屑于这门亲事吧。也许,他早忘记了他还有这么一个未婚夫人,或许记得,但是,恐怕也只是未婚夫人这样一个符号而已。

  四年了,他去了西疆四年,四年的时光,足以令他爱上别的女子。

  他身畔的女子,是那样耀眼,他们这样并驾齐驱走在街上,看上去那样般配,那样令人艳羡。

  江瑟瑟转过脸,重新将视线凝注在面前的茶盏上。

  翠绿的茶叶在水中温柔地舒展着,盘旋着。她端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却不知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虽然娘一直说,以她识人的眼光,六皇子夜无烟绝对是一个女子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她江瑟瑟的良人。虽然,她已经习惯了青梅称他为姑爷,但是,幸好她的心,并没有遗失。

  “小姐,姑爷身畔的那个女子是谁?她怎么可以和姑爷走在一起?!”青梅指着那骑着枣红色小马的女子问道。

  瑟瑟再次抬首,他们并驾齐驱的背影已经从窗前远去。耳边响起的,是那些兵士齐刷刷的脚步声。

  瑟瑟抬眸道:“青梅,以后不准叫他姑爷。”

  “小姐,青梅知道了。”青梅从小姐轻蹙的黛眉看出,小姐心情并不佳。

  六皇子从边关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谁,一会儿,她定要打听出来。但是,不用青梅刻意去打听,待六皇子的队伍过去后,临江楼里关于六皇子的议论声起。自然,大多是关于六皇子的八卦的。

  “听说了吗,我听说啊,那个和六皇子一起进城的女子,是六皇子的心上人,据说曾经救过六皇子的命,好像是北鲁国羌氏族的公主。”邻桌一个灰衣人小声道。

  “我听说,这次六皇子能够大败乌氏国,便多亏了北鲁国相助。”另一个蓝衣人悄声说道。

  “我还听说,这次六皇子要将那女子封为正妃的!”灰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不会吧?六皇子不是还有一位皇上指婚的正妃吗,虽然没成亲,但好歹也是皇上指婚的,六皇子不会违背皇上的旨意吧?”蓝衣人有些不信地说道。

  “难说,你看,六皇子敢带那个北鲁国公主进京,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说明了他对那个女子是爱之深啊,定是不怕违背皇上旨意的。”灰衣人压低了声音。

  “你们胡说什么,什么爱之深,不知道别瞎猜。”青梅听到了那两个人的议论,开口驳道。

  瑟瑟抬起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青梅,我们走!”江瑟瑟一脸波澜不惊,站起身来,翩然而去。仿佛方才那些谣言,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两人坐了轿子一路回府。一下轿,瑟瑟便去探望娘亲骆氏。

  如果说江府有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二夫人骆氏,也就是瑟瑟的娘,绝对算一个。

  二十多年前,才十八岁的骆氏便已经是东海海盗的大当家,瑟瑟的爹江雁当年平定东海时,她也才二十岁。据说当年一战,她和江雁在海上酣战半日,两人越战越是彼此欣赏,最终她带领群盗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据说,当年她还未嫁给江雁时,一身娇艳的红裳,骑着雪白的马儿,从帝都繁华的大道上呼啸而过,有一点儿飞扬跋扈,却没有一点儿江湖戾气,是那样美艳和靓丽,那夺目的美,令见者无不咂舌。她随着江雁多年征战,立了无数战功,最终嫁入江府,做了妾室。江雁的定安侯,得来不易,而有一半的功劳应当是归于她。

  如今,在定安侯的府邸内一个简洁的院落中,骆氏正倚靠在躺椅上假寐。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当年叱咤风云的传奇女子,此时已完全是一副贵妇人的打扮,举手投足,也尽是贵家风范,只有眼波流转间,隐隐有一丝犀利,令人回想到她当年的风采。

  “娘,瞧瞧您,病还没好,怎么又出来吹风了?!”瑟瑟的语气里,隐有嗔意。娘的身子,早已不比当年。征战多年,因受伤多次,留下了病根。这些年,虽经调养,却依旧孱弱。一经风吹,便会腰背疼痛。

  “瑟瑟,你方才出去了?”骆氏咳了两声,喘着气问道。

  瑟瑟走过去,玉手握拳,为娘轻轻捶背。她低声道:“娘,瑟瑟错了,日后瑟瑟会多陪着娘!”

  骆氏道:“你也不小了,都二九年华了,若非六皇子一直在边关,你们早成亲了。听说六皇子从边关回来了,你爹想奏请皇上,将你们的亲事办了。你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日后没事便待在府里。”

  瑟瑟的玉手一顿,拳头便停在了空中。要她和夜无烟成亲吗?可是……

  “怎么了?”骆氏察觉到异样,低声问道。

  “没什么!”瑟瑟微笑着转到娘面前,“我想,六皇子初回宫,又立了战功,想必很忙。这亲事推一推也无妨,不必操之过急。等了四年了,也不差这几天。”

  娘在府内深居简出,并不曾听闻六皇子和北鲁国羌氏族公主之事,她还是不说为好,免得娘担忧。

  骆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样也好,方才你爹派人来说,近日宫中有夜宴,要你好生打扮,前去参加。”骆氏伸手将瑟瑟鬓边乱发拢到耳后,爱怜地说道。

  嫁入江府后,她因体弱,只得瑟瑟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在旁人眼里,没什么特别,只有她知道,瑟瑟的武艺已尽得她的真传。

  这是她和瑟瑟之间的秘密,就连瑟瑟的爹也不知道。因为江雁不愿意让瑟瑟习武,她说女子习武心会野,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嫁入皇家,不要舞刀弄剑。

  她并不作如是想,她的瑟瑟也是。瑟瑟说,世事无常,女子,唯有自强,才可以立足乱世。

  三日后,瑟瑟随着爹爹江雁到皇宫参加宫宴。

  这一次的宫宴是欢迎六皇子夜无烟得胜回朝的庆功宴。

  一入夜,庆祥殿内便被布置一新,林立在殿内的十二根汉白玉柱子上皆镶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将殿内照耀得亮如白昼。

  瑟瑟到达殿内时,一些官员和家眷已陆续归座,她和几个官员千金结伴而行,在各自的席位落座。

  因了这场合的特殊,瑟瑟也简单装扮了一番。乌发上绾,梳成半月髻,发间别了一支白玉弯月钗,垂着细细的一串星星流苏,在灯下华光流动。一身素淡的蓝色宫装,并未镶嵌丝毫饰物,只在裙角间绣着一片片银白色小竹叶,看上去清冷贵气又雅致。

  归座不久,便感觉到座上气氛有些异样,众人皆屏息敛气望向殿门口,神色间带着几丝期待和好奇,瑟瑟也随着众人的视线望向殿门口。

  殿门口有太监唱喏道:“太后娘娘到,六皇子到。”

  夜明珠华瑞明亮的光芒映照下,只见六皇子夜无烟挽着太后的手,信步走了进来。

  夜无烟早已褪下了银盔银甲,此时身着一袭明紫色云锦宫服,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箍住,俊美的脸上,眉如墨裁,眸若点漆,鼻挺秀峰,唇角挂着淡淡怡人的笑。只是那双凤眸,看似在笑,眼底却隐含犀利和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在座的官员,大多都见过四年前的夜无烟,今夜再见,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四年的边关生涯,果然是锻炼人啊,此时的夜无烟早已不再是四年前那个孱弱少年了。他长身玉立,俊美不凡,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举手投足间,贵气盈然。看似雅致温文,可是,透过那双冷凝的凤眸,谁也不敢忽略他身上那淡淡的自信和隐隐的霸气。

  这样隐含的霸气和王气,比之锋芒毕露的凌厉更令人胆寒。隐在鞘中的剑,谁也不知,出鞘后,它会是怎样的锋利和凛冽。

  夜无烟扶着富贵端庄的太后缓步入殿,他们身后,还紧随着一道人影,竟是和夜无烟并驾齐驱在帝都街上驰骋而过的北鲁国公主。

  席间许多人还不曾见过这个北鲁国公主,不过也大多有所耳闻,如今见她和夜无烟结伴而来,都觉流言非虚。六皇子夜无烟果然对这个女子极其宠爱,此种场合,也和她形影不离。

  再次见到这个女子,瑟瑟心头忍不住微微一沉。看样子夜无烟定是带了她一起到慈宁宫接的太后。

  遥遥地,瑟瑟便瞧见父亲江雁的脸色乍然沉了下来,各宫嫔妃以及官员千金也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了她。纵然她不在乎,但是,在众人同情的眸光注视下,着实还是感到有那么一点儿难堪。

  夜无烟将太后扶至紫檀贵妃榻上,便冲着北鲁国公主微微一笑,坐到了自己席位上。

  北鲁国公主在宫女的引领下,坐到了这边女眷的位子上。北鲁国公主今夜的装扮早已不是街上那身色彩斑斓的衣裙,今晚她入乡随俗,穿的是南玥宫装,轻盈的撒花白纱裙,如云似雾般笼着她,一看便是出自帝都名衣坊的“云烟罗”。乌发轻绾成一个娇俏的新月髻,头上戴了一顶珍珠头冠,皎白秀莹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衬得她愈加美轮美奂,简直不真实,好似月中素娥下凡。

  她一坐到席上,早有几个好事的千金小姐凑了过去,问道:“公主可真是美,这衣衫是京师名衣坊做的吧?”

  那公主轻轻点了点头,含羞带怯地笑道:“好像是吧,我没有贵国的宫装,一到京,烟便派人请了名衣坊的师傅来量尺寸。这不,临来时,才堪堪做好。”

  这样做工精细的宫裙,想必是名衣坊几位师傅一起忙活,花了一下午才赶制出来的。

  瑟瑟听见北鲁国公主直呼夜无烟一个“烟”字,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酸涩。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的,可是,她望向那个皎若雪莲的男子,他真的不是她的良人吗?她和他的婚约又当如何?若是依然照旧,今后她便要和这个女子共事一夫吗?

  瑟瑟垂下清眸,第一次,心湖泛起了潋滟的波纹。

  “皇上——皇后——驾到!”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声,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嘉祥皇帝,携着盛装的皇后缓步走入殿内。

  瑟瑟也随着众人跪拜见礼,再次起身,威仪的嘉祥皇帝已经端坐在龙椅上,一双龙目正深深凝注在夜无烟身上。

  夜无烟抬首,父子相望。

  嘉祥皇帝幽深的黑眸中也布满了深深的惊异,夜无烟的黑眸中,却是波澜不惊,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启禀皇上,六皇子此次平了乌氏国,大扬我天朝雄威,实在是功不可没啊!”丞相萧青明起身奏道。

  “乌氏国一向骁勇蛮悍,此次六皇子能够破之,实为用兵表率。”瑟瑟的爹江雁也不失时机地上前奏道。

  其余官员闻言,也是一片附和声。

  夜无烟淡淡望着眼前形形色色的脸,凤眸中闪过一丝嘲弄的幽光。

  当年他之所以出征,少不得眼前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他们以为迁他到边关便可除去他,自然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活着回来。如今,这群老狐狸见风使舵,怀着怎样的心思,他自然清楚,心内不禁有些好笑。

  “来人,降旨!”嘉祥皇帝低低说道。

  殿内顿时一片沉寂,只听得皇帝威仪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

  “六皇子西平乌氏国有功,封为璿王,赏黄金千两,明珠十斛,享十万户侯。钦此。”

  嘉祥皇帝育有四子,如今在世的只有三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其余皇子都在早年夭折。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当今皇后的嫡子,三皇子早在两年前已被封为太子,五皇子至今还不曾封王。谁也没想到,六皇子夜无烟会赶在五皇子前面封王。

  “儿臣谢父皇恩赐。”夜无烟步至席前,沉声说道。俊美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动容。

  嘉祥皇帝望着夜无烟微笑,封王赏金,也不见他有丝毫动容。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会令他欣喜呢?龙目扫到对面席前的莺莺燕燕,他微笑了。算起来,夜无烟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吧,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无烟,你和定安侯的千金定亲已有十载了吧。朕已挑好日子,十日后,便将你们的亲事办了。”嘉祥皇帝沉声说道。

  瑟瑟闻言,心下一惊。她不曾想到,皇帝竟在夜宴上,直截了当将他们的亲事定了下来,想必是爹爹向皇上提起过。她有些担忧地望向夜无烟,恰巧看到夜无烟微微凝起的眉梢。

  他是会拒绝,还是接受呢?

  如果他拒绝,对她而言,此时或许有些难堪。但,自此之后,她便可以彻底解脱。

  如果他接受,虽然今夜保全了她的面子,但以后呢?

  一时之间,瑟瑟竟不知自己是期盼他拒绝还是接受了。

  一颗心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夜无烟一瞬间的沉思,于她,却好似千年万年的煎熬。

  终于,夜无烟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他淡淡开口道:“禀父皇,儿臣听闻江小姐是帝都才女,儿臣戎马多年,文采生疏,自觉配不上江小姐,还请父皇将婚约收回。”

  他竟然拒绝了!

  瑟瑟顿觉心中释然,她自由了。只是,心中却没有意想之中的欣喜,微微的失落涌上心头。早知他不想娶她,却不想他这么直接地拒绝。他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委曲求全的少年了,竟敢直击帝威。

  皇帝没有因为夜无烟的拒绝恼怒,只是淡淡微笑着。他终究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过,他不能答应他的请求。他的金口玉言,怎能轻易更改。

  “皇儿,江小姐等你多年,你不能辜负江小姐,十日后完婚!”皇上沉声道。

  夜无烟亦不再坚持,躬身道:“儿臣遵命。另有一事,儿臣此番平乌氏,多亏北鲁国出兵相助。北鲁国有意要和我南玥联姻,要将公主伊盈香嫁于儿臣。恳请父皇恩准,与江府小姐同日完婚。”

  江瑟瑟心中一沉,原来他最终答应要娶她,是要请皇上答应他和伊盈香的婚事。皇帝驳了他的意,自然会在此事上成全他。果然,皇帝挑了挑眉,凝眉思索片刻,淡笑道:“这是何难事,既然如此,那就和定安侯千金同日一起完婚。”

  “可是,父皇,这正侧之分呢?儿臣答应过北鲁国的皇上,要盈香做正妃的。”夜无烟低声问道,唇边依旧挂着不变的微笑弧度,只是眼底却一片期盼。

  皇帝闻言,脸色有些暗沉。

  北鲁国在南玥北方,疆土比之南玥还要辽阔,算是一方大国。只因北方苦寒,北鲁国不算富裕,但是,近几年北鲁国有崛起之势,不可小视。

  “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委屈定安侯的千金做侧妃了!”嘉祥皇帝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心内庆幸,当年自己赐婚,只是赐婚,并未指明要江氏千金做正妃。

  定安侯江雁的脸色自然不好看,但还是微笑趋步上前道:“璿王龙凤之姿,鄙女能嫁入王府,已算前世修来的福分,何来委屈。微臣谢皇上隆恩。”

  皇帝点头微笑,“卿家不必客气。”

  夜无烟退了下去,坐在椅上,唇角牵着潋滟的笑意,望向女眷这边的北鲁国盈香公主。

  伊盈香也盈盈浅笑着抬眸,彼此对视,情意绵绵。

  “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不知为何,江瑟瑟脑中忽然涌上来这样一句诗。

  当初皇帝赐婚时,并未言明瑟瑟是正妃,只说是王妃。但是,皇帝赐婚,焉有是侧妃之理?如今,他甫一回来,便将她这个未婚王妃贬到了侧妃之位。其实,正妃也好,侧妃也罢,不过是一个称呼,对江瑟瑟而言,无甚区别。

  然,在世人眼中,正妃和侧妃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

  正妃便是妻,侧妃便是妾。

  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妾,却只能有一个妻。任你一个妾再怎么得宠,也永远超越不了妻。譬如瑟瑟的娘骆氏。

  瑟瑟一直不懂,骆氏为何要嫁给江雁做妾。虽然她极力和侯府融合,可是,在瑟瑟看来,她和侯府是那样格格不入。虽然爹爹江雁对她很好,但是,瑟瑟知道,她并不快乐。

  在江府,出身高贵的大夫人总是会嘲笑鄙视二夫人骆氏的出身,她却也不恼,只是淡淡微笑着面对一切。

  她经常和瑟瑟谈起大海。日出观海,月落听潮。海阔天高,何等洒脱。

  瑟瑟曾经发誓,决不和娘一样,做男人的妾。可笑的是,今夜,她还是沦为了妾,而且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得宠的妾。最糟糕的是,她还不能拒绝。因为她的亲事,关乎到整个江家的荣耀。她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她不能任性妄为,她的修养容不得她那样做,爹爹和娘都不会答应的。

  瑟瑟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波光潋滟的笑意,静逸,清丽,缥缈。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夜无烟已非她的良人,她自不会为了他去难过。

  晚宴正式开始,宫女们如同穿花蝴蝶般,将美味佳肴和琼浆玉液流水般呈了上来。欢快的丝竹声起,十二个美艳的舞姬穿着轻罗舞裙,在大殿正中的红毯上,翩翩起舞。

  人美,乐美,舞美。

  酒香,菜香,花香。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她没有理由不享受这一切的美好。

  瑟瑟低眸浅笑,纤手执起酒杯,饮了一口酒水,再夹了一口菜。

  “听闻北鲁国女子都善歌,盈香公主的歌声更是天籁仙音,不知公主可愿为我们高歌一曲。”说话的是东宫太子夜无尘。

  夜无尘是当今明皇后长子,自小极得帝后宠爱,性子高傲狂妄。此刻,他身着玄色宫服,头上戴着紫玉金冠。剑眉朗目,面容清俊,黑眸中带着一丝冷然,静静凝视着沉浸在欢欣中的盈香公主。

  伊盈香似乎对这样的邀请已经习以为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颔首浅笑。

  夜无烟却有些不悦,他似是没料到太子会忽出此言,修眉微凝,刚想开口拒绝,却听明皇后端仪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本宫也听闻北鲁国姑娘皆善歌,很想一饱耳福呢!”

  嘉祥帝颔首笑道:“既是如此,朕也很想听听。”

  伊盈香笑意盈盈地站了起来,莲步轻移,步入大殿中央,浅笑着,“盈香愿为太后、皇上、皇后高歌一曲,以祝酒兴。”

  “慢着,”明皇后突然开口,“本宫听闻定安侯千金极善抚琴,不如,就让江小姐为盈香公主伴乐如何,想必一定是人间仙曲。”皇后浅笑盈盈地说道,一双美目直直向瑟瑟望来。

  瑟瑟本想安安静静地品味佳肴,不想再次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内心深处忧叹一声,今夜,她注定不能安静了。

  她不慌不忙地放下玉箸,起身施礼。

  只听得夜无烟冷凝沉澈的声音幽幽传来,“父皇,盈香的歌喉适合清唱,并不适合乐音伴奏,铮铮琴音反而会使她美妙的声音不再纯粹。”

  瑟瑟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到夜无烟那双好看的凤眸,正静静望向她。

  冷澈、沉静、幽深、犀利。

  他望向她的眸光中,什么样的神色都有,独独没有温柔。

  这是今晚夜无烟首次将目光投向她,或许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认出,这个淡雅的蓝衣女子,便是江瑟瑟,她的未婚侧妃。

  他说盈香公主的歌喉不适合伴乐,意思便是她不配为盈香公主伴乐了,她的琴音会将她美妙的歌喉玷污。

  瑟瑟不恼不怒,只是淡淡一笑,清雅的笑意宛若月光流水一般宁静悠然。她轻轻挑眉,眉眼之间,流转着清雅高贵的韵致。

  “谢皇后娘娘抬爱,只是瑟瑟琴技一般,为公主伴乐确实有些为难。”瑟瑟将眸光转向明皇后,淡淡说道。不是自谦,她是真的不想。既然夜无烟不愿她为盈香公主伴乐,她便随他的愿。

  “哦,江姑娘不必过谦,朕也听闻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你为盈香公主伴乐,再好不过了。”皇上开口道。

  他将瑟瑟由正妃降为侧妃,心中犹有一丝愧疚。如今,盈香公主要一展歌喉,他也希望瑟瑟能展现才艺。

  皇上开口,瑟瑟再不好拒绝,只好飘身从席间走出,来到大殿正中的琴案前。

  伊盈香望着瑟瑟柔柔轻笑,明媚的大眼里,闪耀着俏皮和娇憨的光芒。她应当知道瑟瑟便是夜无烟之前的未婚王妃,竟没有一丝不快。

  “江小姐,我要唱我们北鲁国流传最广的一首歌,《绯欧娜公主》,江小姐听过吗?”伊盈香甜甜问道。

  瑟瑟望着伊盈香明媚纯净的大眼,以及唇边娇羞的笑意,不得不承认,这个北鲁国公主确实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姑娘。

  瑟瑟浅笑道:“这首歌瑟瑟不曾听闻,还请公主先清唱一遍,瑟瑟也好循调伴乐。”

  两人商量妥当,伊盈香向太后、皇上、皇后施礼后,便开始清声曼唱。

  乍闻伊盈香的歌声,瑟瑟才知道方才夜无烟所言其实是实情。伊盈香的歌喉,果然不是一般的美。她的声音,就好似被高山上的冰雪洗涤过,清越嘹亮,悠远中透着纯净,甜美中透着苍茫。

  这首歌的歌名是“绯欧娜公主”,瑟瑟对北鲁国的语言不是很精通,不过倒是知道绯欧娜的意思是月亮,绯欧娜公主便是月亮女神的意思。伊盈香唱这首歌,是不是自诩自己是北国的月亮女神?这个公主,倒是蛮自信的。

  从伊盈香的歌声里,瑟瑟能够感受到一个姑娘奔腾炽热的情感,这首歌调子不仅高而且曲调复杂,的确不好伴乐。这一刻,瑟瑟真的怀疑,这个看上去心机单纯的盈香公主,是不是在刻意刁难她,不想让她伴乐。

  但是,瑟瑟知道,她若拒绝,龙颜定会大怒。可是,她若是配上了乐,那便抢了盈香公主的风头。她无意和她争宠,也无意在夜无烟面前表现。

  瑟瑟凝思良久,终于低首敛目,素手轻轻拨动琴弦,轻拢慢捻,一股清音流泻而出,似流水穿石,玉珠落盘。悠扬的琴音追逐着歌声,众人皆屏息敛气,静静聆听。就在琴音要和歌声融为一体时,忽听嘣的一声,琴弦断裂。

  众人猝不及防,一阵欷歔。

  琴曲还未到妙处,不想琴弦却断了,帝都才女的琴技,竟是无缘验证了。

  众人心中都在替瑟瑟可惜,在太后皇上面前献艺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或许是江小姐紧张过度,才致使琴弦断裂的吧。

  只有瑟瑟知晓琴弦断裂的缘由,那不过是她运功用指甲划断了琴弦。

  第一卷临江仙第二章纤纤公子

  夜,天色晴好,星空静美,层层叠叠的流云忽卷忽舒,朦胧飘逸。

  江瑟瑟着一身青色宽袍男装,装扮成翩翩公子,她手中执一把扇子,却不是纸扇,而是纱绢做的扇面,素白色的扇面上绣了几杆墨竹,如烟似墨,飘逸俊秀。她在帝都繁华的街道上飘然而过,穿街走巷,来到了盛荣赌坊。

  “哟,客官,里面请,可要赌一把?”早有眼尖的小二瞧见了瑟瑟,殷勤地招呼着。

  瑟瑟眼波流转,将厅中众人皆收在眼中,及至看到第五张长桌上赌得兴高采烈的两名少年,纤长的黛眉微凝。她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刷的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摇了几摇,淡淡说道:“赌不赌,要看本公子的心情。要一间雅室,上几味清淡菜肴,一壶胭脂红。没事别来打扰,本公子要等人。”又指着正在第五张长桌上豪赌的那两名少年,道,“传个话,让那两个小子到雅室找我,就说纤纤公子有请!”

  “纤纤公子?”小二震惊地望着瑟瑟,眼神极是膜拜。

  眼前之人竟是名满京师的纤纤公子!

  据传言,纤纤公子生就一副天人之貌,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令人见之忘俗。但是否如此,无人得知,因鲜少有人见到他的真容。坊间流传着一句诗:“笑容浅浅,暗器千千。”

  小二望着瑟瑟拾级而上的身影,青衫飘荡,宽袖流云般低垂,确实风致翩翩,超凡脱俗。暗叹其人果然和传言相符,只是那“暗器千千”,却不知是否符合。只是这个,他还是不要验证的好。

  小二半晌才回了魂,连声答应着,将瑟瑟请到了雅室,毕恭毕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瑟瑟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欣赏着绯城的夜色。盛荣赌坊位置极好,坐落在穿越绯城的河水边上,窗户外便是水流。几十艘游船在河水里荡漾,船上的灯光照见河水悠悠流淌。

  一艘小船在夜色里飞速向这边靠近,船头上,凝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借着船头上微明的灯光,瑟瑟瞧见那人腰间的独特弯刀,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她凝立在窗前,负手等待。不一会儿,门响了,一个黑衣男子缓步走了进来。黑衣如墨,长发凌乱披散着,一张脸是那种刀削斧凿出来的俊美,带着一丝冷和傲。剑眉朗目,隆鼻薄唇,一双黑眸好似暗夜一般幽深。

  “暖,你到别人房中都不敲门的么?”瑟瑟调笑道。

  这样一个极冷冽沉默的男子,却偏偏叫暖。

  男子冰封般的脸庞毫无表情,好似戴了一张面具,只是唇角牵了牵,闷声道:“你不是看到我来了吗!”敢情方才他已经从船上看到了瑟瑟。

  “看来你的武功又恢复了几成!目力更加锐利了。”瑟瑟一撩长衫下摆,姿势优雅地坐到雅座上,悠然淡笑道。

  叫暖的男子沉默着,一双黑眸却是深深凝望着瑟瑟清丽的脸庞。

  “公子,您脸色不好看,是否有心事?”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略的关心。

  瑟瑟神色一僵,展颜笑道:“风暖,你倒是猜对了,我确实有心事,而且,还是一件大事。”

  “哦?”风暖脸色微微一顿,问道,“何事?”

  瑟瑟摇了摇手中锦扇,浅浅笑道:“不急,待北斗和南星来了,我自会告知你们!”

  正说着,房门响了,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走了进来。

  一样的身材,相同的五官,只是一眼却能让人分辨出不同。走在前面的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笑眯眯的,一看便知脾气温和。后面的少年,一双灵动的黑眸滴溜溜乱转,一看就知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小坏蛋。走在前面的叫北斗,后面的叫南星,他们是一对双生子。

  “老大,多日不见您了,小的极是想念。”南星瞧见瑟瑟,嘴上好似抹了蜜。

  瑟瑟早习惯了他的花言巧语,不理会他的聒噪,肃然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老大尽管吩咐,我们兄弟俩甘愿为老大赴汤蹈火。”南星道。

  北斗和南星原是街头混混,因得罪了京城恶霸,险些丧命,若不是瑟瑟出手相救,又从中周旋,他两人恐怕早已命丧九泉。自此后,兄弟俩就铁了心跟着瑟瑟混。

  风暖原和他们不是一路,是瑟瑟在京城郊外救起的,当时他受伤极重,瑟瑟请了名医,最终捡回风暖一条命。然而,风暖却失了记忆。风暖便是瑟瑟为他起的名字,因为救他时,正是风暖花香的季节。

  “明日巳时,定安侯府的小姐江瑟瑟,要到京城郊外的香渺山去上香。你们三个,埋伏到香渺山半山腰,待到无人之时,将江府的小姐劫出来,然后……”瑟瑟顿了一下,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假装对她非礼。”

  风暖静静望着瑟瑟沉思不语,北斗和南星却是睁大了眼,尖声道:“老大,你脑子不会坏了吧,让我们去劫持江府小姐?这,这是真的吗?老大何时也成了这种阴险小人,你不知道这样做,会生生坏了人家小姐的名节吗?”

  瑟瑟在宫宴上刻意挑断了琴弦,她瞒过了所有人,却瞒不过父亲江雁的一双利目。江雁知瑟瑟琴技高超,纵是繁复高音,也不会弹断琴弦。是以,他大怒,罚瑟瑟在石阶上跪了一夜。

  父亲如此态度,她若主动退亲,是不可能了。而这桩亲事,她却不想要。是以,瑟瑟暗下决心,一定要让璿王主动退亲,还得让皇上同意。

  思前想后,唯有坏了自己名节一条路可走。只要不用嫁给夜无烟,名节什么的,她丝毫不在意。

  “对,我就是要你们坏了她的名节,要她嫁不出去!”江瑟瑟低眉浅笑,这两个家伙,自然不知道,江府小姐便是她,她便是江府小姐。

  北斗皱了皱眉,问道:“我听说,江府小姐,可是被皇上指婚的璿王王妃啊。我们这样做,铁定会让她做不了王妃,那岂不是坏了一门姻缘。而且,日后,这小姐,也铁定是嫁不出去了。老大,你常教导我们不要做坏事,为何,你却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江府小姐和你有深仇大恨?”

  “没有深仇也没有大恨!”瑟瑟盈盈浅笑,笑容在灯下格外清俊。

  “那是为何?”南星不相信瑟瑟是那种卑劣小人,问道。

  “我只是……只是喜欢那江府小姐。”瑟瑟边说边垂下头,强忍不住的笑意从唇边溢出。

  她这样的动作,在北斗和南星眼里,却成了羞涩。

  两人顿悟般地点头道:“没想到老大竟然喜欢了江府小姐,这真是天大好事。我们一定帮老大抢到手,一定会坏了江小姐名声,届时,江小姐嫁不出去,老大再去提亲,定会成事。”

  北斗和南星摩拳擦掌,一副蠢蠢欲动之状。能为瑟瑟效力,他们求之不得。只恨不能直接把那江府小姐抢来给瑟瑟做妻。

  瑟瑟将两人的样子看在眼里,唇角忽地一扯,笑意再也憋不住。若是有朝一日,这两个家伙知晓眼前的她便是江瑟瑟,不知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风暖却沉默着坐在那里,一双黑眸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些什么。

  “暖,你呢?”瑟瑟曼声问道,她知晓,风暖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果然,风暖深邃的眸光一接触瑟瑟清丽的眼波,眸光顿时深了几分,他移开眸光,沉声道:“风暖自当为公子效劳。”

  第二日一大早,瑟瑟便坐了轿子,到香渺山去上香。她坐在轿子里,安静而端庄。轿前轿后尾随着几个奴仆,都是爹爹派来保护她的。不过瑟瑟知道,他们几个加起来,恐怕也敌不过风暖。

  光明峰山道,是上香必经的山道。山道悠长曲折,道旁的树木已然抽枝发芽,颇有林深叶茂的感觉。遍山野花开得烂漫明媚,好似一朵朵彩云。

  为了避免被北斗南星他们认出她便是他们老大纤纤公子,今日她特意装扮了一番,先易了容,和她真容仅有四分相像,再浓妆艳抹,看上去妖娆美丽,却带着十分俗气。就连衣衫她也挑了一件艳丽的,橘红色百褶纱裙,绣着大朵国色天香的牡丹。

  轿前陪同她的是贴身丫鬟青梅。瑟瑟会武之事,青梅也不知,更不知她是纤纤公子。是以,也不知瑟瑟今日的计划。

  到了瑟瑟和风暖他们商定好的那片林子,北斗和南星带着一帮人如约冲了出来,拦住了瑟瑟的轿子。

  北斗和南星此番也特意装扮了一番,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面目,隐隐露出的半边脸也是流里流气的。唇边还贴了胡须,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是哪家的小姐啊,下来给爷们开开眼。”南星嬉笑着说道。

  “大胆,你们这些小贼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冒犯定安侯的千金,还不快快滚开!”江府的一个护卫冷声喝道。

  北斗和南星确认了是江府的轿子,也不多话,带人冲了上去。江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两拨人瞬间噼里啪啦战在一起。

  风暖一身黑衣,黑巾罩面,趁着众人打斗的工夫,几步移到瑟瑟轿前,猛地使力,将轿帘掀开。

  淡淡的阳光从轿口流泻而入,瑟瑟微微眯眼,视线对上风暖的一双寒眸。

  “你……你要做什么?”瑟瑟抱着肩,一边往轿子里边缩,一边颤声问道,活脱脱一个受了惊吓的柔弱小姐。

  “你们是什么人,要对我家小姐怎样?”青梅早吓呆了,她护主心切,慌忙趋前,展开双臂,颤声问道。

  风暖却无暇和她周旋,不耐烦地伸指一点,青梅便闷哼一声,软绵绵地睡了过去。

  “你……你把我的丫鬟怎么了?”瑟瑟娇柔地问道。

  风暖不发一言,忽然伸手,将刀架在瑟瑟脖颈上,微一用力,用刀挑起了瑟瑟的下巴。冷硬的金属质感让瑟瑟心中一阵发寒,但更寒冷的是风暖的一双黑眸。

  “果然是国色天香,不愧是皇上指婚的璿王侧妃。”风暖哑声说道,语气平淡漠然,他显然没有认出瑟瑟便是纤纤公子。

  阳光有些盛,笼着他高大的身子,使他看上去挺拔如神,只是眸中的寒意和沉郁令人极不舒服。

  瑟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在她一愣神的工夫,风暖已经钻入了轿中,被他扯开的轿帘垂落下来,阳光被隔绝,车厢内一瞬间暗了下来。

  瑟瑟感觉到一股大力将她狠狠摔倒。没想到风暖还够狠的,这情形好像他要杀了她一般。弯刀从她脖颈上一路下滑,瑟瑟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在胸前蔓延开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外衫已经被弯刀齐齐划开。幽暗的车厢内,瑟瑟胸前那绣着芙蓉出水的兜肚儿露了出来,白皙如雪堆玉砌的香肩也展露无遗。

  戏做到这份上,有些过了。

  这一瞬间,瑟瑟有些委屈。风暖待她,一向温柔体贴,沉默冷静。可是,此刻,这个纯粹如风、沉默冷静的男子竟然真的要轻薄她,她明明记得要风暖假意轻薄她的,难道她没有说清楚?

  “你,你要做什么,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定安侯的千金,璿王的妃子。”瑟瑟开口说道,想要提醒风暖,她是江瑟瑟,是纤纤公子爱慕之人。

  如果不是怕暴露了她便是纤纤公子的身份,她几乎就要喊出风暖的名字了。

  风暖听了她的话,丝毫不以为然,幽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要怪就怪你是璿王的侧妃!”他冷冷说道,一手去扯瑟瑟的衫裙,另一只手,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点住了她的穴道。

  瑟瑟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这样受制于人的状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如若不是风暖,别人是绝不可能近到她身前的。

  这一瞬,瑟瑟毫不怀疑,风暖是要假戏真做了。事情怎么会转变成这样?风暖怎么可以这样?如若不是亲历,她绝不会相信风暖会这样对一个女子的。

  可是,风暖接下来的行为更让她心惊!

  他高大的身影俯身而下,她看到他眸中的怜悯和冷冽。

  “抱歉,江小姐!”她听到风暖冷冷的声音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紧接着,被弯刀割坏的外衫从她身上飞开,他又动作极其粗暴地扯下了她的衫裙。

  他俯下身,如避蛇蝎般避开瑟瑟涂满脂粉的脸颊和朱唇,优美的薄唇沿着瑟瑟的脖颈一路向下,在她嫩白的脖颈和前胸上,刻意地印下一块块深浅不一的吻痕。

  瑟瑟闭上眼,胸臆间全是羞恼的怒气,却偏偏无处发泄。

  轿外是噼里啪啦的打斗声,轿内却是沉寂的诡异。瑟瑟能听见风暖有力的心跳声,是那样狂乱和激烈。很显然,他也是有些紧张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攻城略地般的入侵,他的双唇辗转吸吮,似乎要将她整个人揉碎。

  瑟瑟浑身不可遏止地颤抖,是羞恼也是气愤。一向傲气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凌辱。

  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难道,今日不能全身而退了吗?

  轿外的打斗不知何时停止了,一阵诡异的静谧。没有一丝征兆,轿帘忽然被掀开,阳光趁势流泻而入。

  瑟瑟睁开眼,在璀璨的光晕里,看到有人挑起了轿帘。山道上被打伤的侍卫躺了一地,而在距离轿子十步远的山道边,一个华服男子和一个红裳女子静静伫立着。

  怪不得打斗声静止了,原来是有人经过此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北斗和南星带来的人,都被这男子的护卫击败了,北斗和南星显然已经不敌逃逸了。

  既然有人相助,今日自己应当安全了。瑟瑟心中一松,可是,待看清了那华服男子的模样,瑟瑟恨不得自己立时昏死过去,那样,她或许就不会如此难堪和尴尬。

  华服男子不是别人,竟是璿王夜无烟,而他身边的红裳女子,是和他形影不离的盈香公主。

  此次计策,瑟瑟只是想要风暖他们假意劫持轻薄她,然后,让路人将江府小姐遭劫持的流言散布到夜无烟和皇上耳中,从而成功地将婚事退了。她没想到夜无烟会出现在这里亲眼目睹她遭轻薄的过程。情况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瑟瑟有些发懵。

  风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情况有异,或者是察觉到了不加理会,灼热的唇依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在她胸前肆意凌虐。可是,被点了穴道,她却不能挣扎,不能抵抗,不能呼救,这情况好像她不是遭人轻薄,倒像是她和风暖私会。

  她的视线却正对着夜无烟的方向,面对自己的未婚妃子遭人轻薄,他竟然无动于衷,负手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看戏。

  瑟瑟心口一阵发凉,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夜无烟眸中的不屑和厌恶是那样明显。

  风暖终于缓缓从她身上起来,长臂勾着她的腰,和她贴得紧紧的。他竟然搂着她,从车厢内走了下来,将她狼狈的样子公示于众。

  此时的她,脸色苍白,脖颈上因他方才的肆虐布满了错落的吻痕。发髻凌乱,衣不遮体,素白的兜肚上那朵出水芙蓉此时已经绽放在日光下,绽放在夜无烟的眸中,绽放在他身畔的伊盈香眸中,甚至绽放在那些不相干的侍卫和路人眸中。

  只怕不出一天,江府小姐兜肚儿是白底芙蓉花的流言马上就会在京都传遍吧。

  这一刻,瑟瑟有要杀了风暖的冲动。

  风暖今日所为,一点儿也不像她认识的风暖。她认识的风暖只会保护她,绝不会伤害她。虽然他并不知她就是纤纤公子,但是,对于无辜的人,风暖也绝不会去伤害的。可是,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黑眸,瑟瑟知道,她不能自欺欺人,这的确是风暖。只不过,她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风暖。而今日,风暖如此作为,又是为了什么?

  风暖面朝夜无烟望去,黑眸中暗藏着一丝挑衅。

  寒山苍翠,春水潺潺。春日的阳光暖暖的,可是瑟瑟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阵的寒意。

  风暖竟然向夜无烟挑衅,这代表着什么?

  瑟瑟心中一片迷惑,可是她却敏感地察觉到,今日之事,虽是她的安排,但是,她似乎坠入到了别人的圈套之中。简言之,她的计策,被有心人利用了。那个有心人,或许就是风暖。姑且勿论风暖的行为怪异,就是夜无烟和伊盈香,出现得也有些意外。他们怎么会如此凑巧地到了这里,观看了眼前这一幕。

  很显然,这是一个局。

  瑟瑟深深呼吸,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冷眼旁观在场之人。

  最初的惊诧过后,人们的目光从瑟瑟身上转到了夜无烟和风暖身上,都想看看,此事如何收场。毕竟,瑟瑟是夜无烟的未婚侧妃。

  场面有些僵持,夜无烟眉头微皱着看向瑟瑟。他的侧妃此时很狼狈,发髻散乱,有一绺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浓妆的脸。外衫被撕破了,兜肚根本不足以遮住乍泄的春光。

  夜无烟的黑眸捕捉到瑟瑟隐在凌乱黑发后的清丽眼波,他唇角轻扯,忽而冷冷笑了。

  “香香,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去上香吧,据说,香渺山的签是最灵验的。”璿王夜无烟对身畔伊人软语轻言。

  对于风暖的挑衅,他仿若没有看到。对于瑟瑟的受辱,他仿若一点儿也不在意。

  “可是,王爷,江姐姐既然在这里,我们不如邀了江姐姐一起去,如何?”伊盈香抬眸看向夜无烟,娇美的眼波中尽是祈求。

  她遭人凌辱,她的未婚夫君竟然置之不理。竟还要别人求情,他才会救她。瑟瑟心中,一阵悲凉。

  “好吧,既然香香希望她陪着,那本王就允她与我们一道前去。”夜无烟回身,缓步走向瑟瑟和风暖。一尘不染的紫色华服飘扬在春光里,仿佛世间最绝美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既然璿王想要她,本大爷自然不介意奉还。反正大爷我已经玩腻了,不过,却不知璿王是否还肯宠幸这个破璧之身。”风暖沉声说道。

  瑟瑟今日之计,本就是为了让夜无烟以为她被轻薄,已非完璧。可是听到这破璧之身,她还是觉得很刺耳,脸色不禁惨白了几分。不过脂粉极厚,无人看出。如此惨境,她还面不改色,众人大约以为她脸皮之厚堪比城墙。

  夜无烟轻轻哼了一声,修长的眉毛再次挑了挑,不耐烦地说道:“这个就不劳阁下费心了,你还是快些放了她。”

  “你若再走一步,我便杀了她。”风暖的声音从瑟瑟头顶上方传来,冷澈,狠厉。那把钢刀再次架在了瑟瑟脖颈上,散发着幽幽寒气。

  夜无烟闻言,却展颜而笑,温文尔雅地笑。他依言站定,轻轻挑眉,“如果你杀了她,本王一点儿也不介意。不过,我的香香要和她一起去求签,所以,请你不要误了我们的时辰!”

  杀了她,他一点儿也不会介意?他救她,只为了伊盈香要让她陪着去求签?瑟瑟咬牙,她不知,他竟是这样冷血漠然的一个人。她与他定亲十载,竟然换来一句不介意她的生死。难道,他就这么不愿意娶她,竟要借别人之手,将她除之而后快?

  瑟瑟不知,此时自己的脸已经无一丝血色,就连唇色也是惨白,纵是脂粉厚极,也掩不住她的失落。

  风暖低声冷笑,手中弯刀压了压,瑟瑟感觉脖子一痛,鲜血流了下来,浸湿了月色的兜肚儿。

  白色和红色相互辉映,怎一个凄艳了得!此时的她,又怎一个凄惨了得!

  不过,心疼她的人,一个也没有。

  她从鬼门关救回来的那个人,正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未婚的夫君,正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微笑。倒是有几个路人抽了口冷气,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她。

  同情,江瑟瑟不需要;心疼,她更不奢求。此时,瑟瑟只求能活命。

  她知道,风暖暂时不会杀她,他还需要她做人质。否则,在夜无烟重兵包围下,他安有全身而退之理。只是,怕的就是,她的生死不在夜无烟心上,那就糟了。她这个人质便不具任何威胁性,风暖一急,或许会真将她杀了。

  此时,瑟瑟有些后悔,方才应该告诉风暖,她便是纤纤公子的。那样她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如今,她只有祈求老天保佑,让夜无烟和风暖再对峙一会儿,好给她足够的时间来冲开穴道。

  冰冷的弯刀架在瑟瑟脖颈上,她感到彻骨的寒,却并没有感觉到痛。

  夜无烟望着瑟瑟脖颈上蜿蜒而下的血,依旧面色冷酷,他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淡声道:“你以为本王会将一个女子的生死放在心上吗?那你便大错特错了!香香,我们去求签。金总管,你留下来取刺客首级!”

  他将冰冷的眸光从瑟瑟身上转过,牵起伊盈香的手,便要离开。

  金总管得了命令,一招手,王府的侍卫便逼了上来。手拿弓箭,对准了包围圈中的风暖。

  “王爷,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丫鬟青梅从昏迷中苏醒,看到眼前形势,焦急万分地跪求夜无烟。江府的侍卫见状,也跪倒一地。

  这个刺客的武艺惊人,他们不能从刀下救出小姐,如若璿王再放手,那小姐焉有命在?

  “王爷,您救救江姐姐吧!”伊盈香松开夜无烟的手,走到他身前祈求道。

  夜无烟冷眼望着跪倒在地上的人,淡淡说道:“眼前形势你们也可看出,若要将你家小姐安然救出,实非易事,恕本王爱莫能助。”

  生有世上最俊美无瑕的一张脸,却说着最狠辣无情的话。

  瑟瑟早知他会如此,丝毫不见怪。倒是风暖,忽仰头大笑道:“不想璿王如此无情,对自己的侧妃竟如此狠心。”话音一落,他手中弯刀忽向下压去。

  众人一声惊呼,都以为瑟瑟性命难保。穴道已然冲开,瑟瑟正要运力后仰躲开弯刀,却不想弯刀并未向她压来,而是向前挥去。

  眨眼间,眼前形势已然大变。

  风暖的弯刀依旧架在一个人的脖颈上,只不过那个人不再是瑟瑟,而是伊盈香。不知何时,伊盈香竟向这边移了几步,距离瑟瑟最近。而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瑟瑟和风暖身上,并未注意到她。

  方才那一瞬发生得太快,待夜无烟反应过来,终究是慢了一步。

  瑟瑟脱离了挟持,身子晃了晃,跌倒在地。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夜无烟的脸,发现他的一张俊脸,瞬间苍白无血。

  瑟瑟不禁苦笑,由此可见她和伊盈香在他心中的差异,并非只有一点点。风暖倒是见机得快,知道挟持着自己是逃跑无望,竟转而挟持了伊盈香。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暴露武功,乖乖躺在这里看戏即可。

  “璿王爷,你的侧妃在下已经玩腻了,不知道你的正妃滋味如何?”风暖冷冷说道,一手拿着弯刀架在伊盈香脖颈上,另一只手在伊盈香的粉颊上捏了捏。

  夜无烟本就冷酷的脸,在这一瞬间更加冰寒。任谁都能感受到周身散发出来的怒意。

  “放了她,本王答应放了你!”夜无烟依旧冷冷说道,只是声音却是不易觉察地颤抖着。

  “放了我?这么说,在下终于抓住了璿王的软肋?”风暖的声音里有一丝嘲弄,却并没有欣喜,相反倒有一丝苦涩。

  “在下虽知璿王是言出必行之人,但,在下还是有些不放心,烦劳您的正妃送在下一程!”风暖小心翼翼挟持着伊盈香,沿着山道,缓步向下而去。

  那些手持弓箭的侍卫,见状纷纷让路,待风暖过去后,持着弓箭紧随其后。一行人对峙着,不徐不疾地沿着山道,向山下而去。

  瑟瑟知道夜无烟不会让伊盈香出事,也知风暖不会有事。她很想再看一会儿戏的,可惜,那些人已经愈走愈远。只有她趴在山道上,好似被遗弃了一般。

  一旦利用完毕,就只有被弃的命运了。

  “小姐……小姐……”青梅一溜烟儿地跑过来,将瑟瑟从地上搀扶起来。

  瑟瑟瞧着青梅眼中不断淌下的泪,心中也微微有些酸。她淡淡笑道:“傻丫头,还不把你的外衫给本小姐披上,等着别人将我看光吗?”

  青梅顿时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披在瑟瑟身上。当双手触及到瑟瑟身上的吻痕时,眼泪淌得更欢了。

  “小姐,我们下山吧!”青梅说道。

  “不,我们不下山,我们上山求签!”瑟瑟微笑道。

  “小姐,你没疯吧?我们还要上山吗?”青梅不可思议地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还要上山吗?难道是方才受打击过重,以至于开始说胡话了?想一想,不管是谁,大约都受不了这样的事情的。

  “青梅,我没事。本小姐今日如此背运,当然要上山求签了。幸好他们都走了,我还真不想和他们一起去求签呢!况且,今日捡了一条命,该在佛前烧一炷香,表表心意。”瑟瑟淡然笑道。

  第一卷临江仙第三章初次交锋

  香渺山的寒梅庵内,香火旺盛,烟雾萦绕,金身大佛便隐在烟雾后,看上去朦朦胧胧。

  瑟瑟静心敛目,燃烛,点香,静静站在佛前。可是,她却什么愿也没许,只是空空地看着佛。纵是有佛,又哪里管得到世人如此多的俗事恩怨,瑟瑟只相信,各人的命,只有各人去争取。

  青梅跟在瑟瑟身后,取出二十两银子,捐了香钱。

  瑟瑟起身,却没去求签,而是向后面走去。

  寒梅庵并不大,前院供着神佛,两边厢房是尼姑们修行听课的地方,中院是一出大院落,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几处精舍,是求签夜宿的施主借宿之处。院中栽种着几株寒梅,正是早春,寒梅开得正盛,院内暗香浮动。

  一个青衣小尼迎面走来,瑟瑟迎上去,求见庵堂住持。小尼姑双手合十,极是客气地带着瑟瑟穿过月亮门,来到住持的厢房。

  住持月缘是一个端庄沉静的女尼,手捻佛珠,静静凝视着瑟瑟。

  “施主找贫尼,可是有事?”月缘淡淡问道,或许是做尼姑久了,声音不带一丝世俗的悲喜,空空静静的。

  “小女子来找住持,是要出家为尼!”瑟瑟语气平淡,轻声说道。

  月缘闻言,倒是没怎么惊异,却把青梅惊得不轻。

  “小姐,你怎么要出家做尼姑?”青梅焦急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哭音。看来方才的事件,对小姐影响甚大,想想哪个女子,能受得了如此打击,纵然小姐比一般女子坚韧,毕竟也是黄花闺女。

  青梅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瑟瑟望了一眼青梅,没说话,再次面向月缘,坚定地说道:“小女子适才遭遇不幸,已然心死,只想遁入空门,每日念经礼佛,了却残生,望住持成全!”

  月缘凝视着瑟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寒梅弄香苦寒处。红颜劫难,望施主坦然面对。施主尘缘未了,不如在此暂居几日,静心礼佛,若是过些时日,施主还是执意要出家,贫尼再为施主剃度不迟。”

  瑟瑟点头同意,她并非真要出家,只想做出出家的假象,好让皇家将婚事顺利取消,堂堂璿王总不会来娶一个尼姑的。

  事情已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在世人眼中,她早已不再是贞洁女子。此时回家,只会令不明真相的爹娘伤心。是以暂居庵中,是上上之策。这是瑟瑟上山时,早就盘算好的。

  瑟瑟谢过月缘,拉过仍在呜呜抽噎的青梅,在小尼姑的引领下,向中院最后一排精舍而去。

  屋内收拾得极是洁净,瑟瑟坐在简陋的屋内,看着晴光一点一滴消退,直到冷月升起,夜色来临。

  瑟瑟回首看青梅早已哭累,趴在榻上睡熟了。她略略装扮,已是纤纤公子的模样。披衣步出房门,穿过梅枝扶疏的中院,身姿翩翩跃上屋顶,姿态轻盈曼妙,青色袍带在风中激荡开来,端的是风流倜傥。

  瑟瑟居住尼庵,还有另一个好处,那便是出去更自由。今夜,她要出去,去找风暖算账。

  在风暖常去之处,瑟瑟没找到风暖,还以为他被夜无烟擒住了。待找到了北斗和南星,从他们口中得知,风暖去了胭脂楼。

  胭脂楼?

  瑟瑟冷冷笑了笑,今日,风暖可是给了她诸多惊奇啊。

  “你们两个,跟我到胭脂楼见识一番!”瑟瑟冷声道。

  北斗和南星,瞬间瞪大了双眼,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在确定没错后,南星兴奋地一跃而起,他早对胭脂楼很感兴趣,但是自从跟了瑟瑟,就被瑟瑟严令不可去风月场所。北斗却疑惑地望着瑟瑟,感觉今日,老大和风暖都有些怪异。他们明明已经成功坏了江家小姐的贞洁,老大此刻不是应当出现在江小姐身边,用真情感化她吗,怎么要带着他们去逛风月场所?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还是乖乖地陪着瑟瑟去了胭脂楼。

  胭脂楼是一座楼的名字,却不是一般的楼,而是帝都贵家公子寻欢作乐的场所。一楼的大厅里,宾客满堂,高台上,一位彩衣丽人,正随着丝竹声声,浅语曼唱。

  瑟瑟一进胭脂楼,便有四五个姑娘齐齐拥了上来。

  这些风月场所的女子,惯会识人。一见瑟瑟身上衣衫便知她是贵家公子,兼之瑟瑟生得清俊贵气,令她们心动不已。这些花团锦簇的女子拥着瑟瑟,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瑟瑟却无暇理会她们的前呼后拥,清冷的视线在厅内环视一周,不见风暖的身影,想来必是在二楼雅室。

  “各位姐姐,可曾看见一位穿黑衣的公子,面貌极其冷峻。”南星早嘴上抹了蜜,问道。

  “穿黑衣公子倒是有,面貌冷峻的也有,但可不止一位,姐姐我可不知你们要找的是哪位?”一位红衣女子见他们不是来寻欢而是来寻人的,意兴阑珊地说道。

  “他是一位生客!”北斗道,边说边忍不住连连打了几声喷嚏,面前一阵香风四溢,他有些消受不起。

  “好像是有这么一位,相貌俊气,就是神色太冷。我看他进了秋容姑娘的房。”一位绿衣女子曼笑着道,“公子,不如就让夏荷陪你去。”

  瑟瑟随着绿衣女子夏荷来到二楼,夏荷指着一间雅室道:“公子,那便是秋容的闺房,可是,眼下,秋容和那位公子可能正在寻欢作乐,我们这样进去,搅了人家好事,未免不好。不如公子随奴家去,奴家定会令公子快活的。”夏荷说着,雪白素手已经向瑟瑟衣襟探去。

  瑟瑟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不着痕迹地挡住夏荷的素手,笑语道:“夏荷姑娘,别急,一会儿本公子自会去寻你。”使了个眼色,命北斗和南星前去叩门。这两个家伙倒也不含糊,伸足使劲,将好端端的门踹开了。

  瑟瑟淡笑着向室内瞧去,笑容却忽然在唇边凝住了。

  室内的光线极是暗淡,充满着暧昧的气息。一张红木大床,垂着粉红的纱幔。在琉璃灯微弱光线照耀下,粉红色的纱幔上,清清楚楚映出两道缠绵的影子。

  瑟瑟呆了呆,玉脸上忍不住一片羞红。

  她原以为风暖在雅室内和秋容姑娘在品茶听曲,看来她的想法还是太过纯洁了,一个男子到欢场自然不是纯粹要听曲的。

  瑟瑟羞恼地低头,目光在触到自己脖颈上一块浅浅的吻痕时,神色忽然一冷。这个白日才在她脖颈上印下吻痕的男子,此时正在别的女子身上欢畅。

  风暖啊风暖,真是错看你了。

  床上人听到屋内的动静,忽然掀开了纱幔,声音低沉道:“什……么……人?”

  只不过掀开一道窄窄的缝隙,便觉得里面的无边春色蔓延而出。

  从瑟瑟站立的角度,恰巧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鸳鸯绣被翻红浪,看到仪态慵懒的风暖,此时的风暖和白日里轻薄瑟瑟的风暖又有着不同的风情。

  彼时,他对她是冷漠无情,纯粹是要蹂躏她侮辱她。此时,他却是一脸的享受和惬意,享受着温香软玉抱满怀。

  这还是她认识的风暖吗?

  他衣衫半敞,清俊的脸上一片潮红,墨发凌乱披散着,一向冷冽冰寒的俊目中透着迷乱的神情。

  瑟瑟只觉得心中一阵烦乱,她愤怒地瞪着他。

  饶是南星再机灵,还不曾见过这种场合,一瞬间呆在那里。北斗更是一副愣愣的表情,尤其是从纱幔缝隙里瞅见女子光裸白皙的大腿后,更是目光惶惶。

  正在僵持之时,胭脂楼的老鸨走了进来,娇笑着道:“公子,怎么站在别人房中,莫不是瞧上了我们秋容,可是眼下她正忙着。我们楼里多的是出色的姑娘,个个水灵!”言罢,朝外使了一个眼色。

  本来候在门口的几个姑娘扑了进来,将瑟瑟团团围住,这次也没漏下北斗和南星。南星倒还罢了,北斗却被香气熏得喷嚏连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姑娘七手八脚,试图将瑟瑟拉扯出去。

  忽听瑟瑟冷声道:“放开我!”语气冷澈似冬夜寒冰。

  北斗南星心一抖,抬头看去,却见瑟瑟面上一副从未有过的冰寒表情。

  “哎哟,这位公子,您若是来此寻欢的,妈妈我欢迎,若是找碴儿,可休怪我不客气。”老鸨狠狠说道。

  瑟瑟瞧也不瞧她,只将眸光扫向拉扯着她衣衫的几位姑娘。那几个姑娘在她清冷目光注视下,微微松了手,却被老鸨的一声咳嗽吓得再次使力,向外拽着瑟瑟。

  瑟瑟银牙一咬,忽然举袖,一掌拍向身侧的红木柱子,只听得啪啦一声闷响,柱子碎裂,木屑纷飞。

  那些姑娘瞬间吓傻了眼,一时忘了动作,待到瑟瑟目光再次扫来,才尖叫着松手。老鸨更是神色剧变,她没想到这么文弱的公子,竟然也有武功。而且,看样子她楼里的打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当下,小心赔着不是,向外退去。

  瑟瑟却也不理她,长袖再次纷飞,好似一道青光,袭向床榻上的风暖。

  风暖闷哼一声,便从床榻上摔落。粉色纱幔被瑟瑟袖风带起,飘飘荡荡垂落下来,露出了榻上女子衣衫不整的身影。那女子以为瑟瑟要取她性命,吓得只披一件纱衣,便从屋内冲了出去。

  瑟瑟低眸瞧去,见风暖懒懒地躺在地上,内里衣服穿得还算齐整,看来和那女子还不曾成事。

  她盯着风暖迷蒙的黑眸,才知他醉得不轻。室内桌上,摆着几个酒坛,看来风暖灌了不少酒。习武之人,若是不想醉,喝再多的酒,也可以用内力逼出。而风暖,醉得如此厉害,看来他是故意买醉。

  是什么事,竟让一向自持的他如此失态,瑟瑟猜想,那一定和情有关。

  “给他穿好衣服,带他走!”瑟瑟冷声吩咐道。

  北斗和南星依言,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风暖从室内走出来。

  一出走廊,瑟瑟就知今日他们不会轻易脱身了,因为她清眸流转间,已发现楼下大厅里,坐着夜无烟。

  胭脂楼底层为大厅,厅中间安置大小圆桌百台有余。西边略微靠墙角的地方,还有专门搭建的戏台,是为楼里姑娘们展示才艺而备的。此时,戏台上,正有一位姑娘在弹着琵琶曼唱。

  夜无烟便坐在距戏台最远的靠窗处圆桌上。

  因胭脂楼大厅四面皆垂挂着滑如凝脂的蜀锦,淡粉、流红、鹅黄、嫩绿,尽是香艳之色,是以,一身深紫色锦袍的夜无烟便格外抢眼,瑟瑟一眼便瞥见了他。

  一瞬间,瑟瑟心思急转。

  很显然,夜无烟的出现,绝不是巧合。

  这么说,今日在香渺山,风暖虽明里从他手中安然逃逸,但实际上,却被他派人跟踪了。他也许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抓到风暖背后之人。而她,竟然自投罗网。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夜无烟的心机和实力,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瑟瑟回首看去,见风暖醉得一塌糊涂。就算她再恨风暖,断不会丢下他不管。当下,瑟瑟低声对北斗和南星道:“小心,夜无烟来了!”

  不能退缩,只能迎敌。

  今晚,她要会一会这个战功赫赫的璿王。

  不过,之前,倒要先装扮一番,免得被他认出来。如何装扮呢,瑟瑟正发愁,却不想到了走廊拐角处,一身绿衣的夏荷姑娘正在等着她,见了她袅袅婷婷走上来,娇笑道:“公子,您要走吗,夏荷还没好好伺候公子呢!”

  “夏荷姑娘,本公子这不是来陪你了么?”

  瑟瑟调笑着用扇子托起夏荷的玉脸,惹得夏荷一阵娇笑连连。她趁机滚到瑟瑟怀里,和瑟瑟一番耳鬓厮磨,并不时在瑟瑟玉脸上偷吻一下。待到瑟瑟从走廊转角出来时,已是一脸红色唇痕,就是光洁的额头上也未能幸免。此时,就算是爹娘站在她面前,怕也认她不出。

  夏荷瞧见瑟瑟一脸唇痕的样子,忍不住掩唇而笑,从袖中掏出帕子,踮脚要为瑟瑟擦拭。

  瑟瑟执住夏荷的皓腕,浅语道:“留着吧!”她早就瞧见夏荷红唇上胭脂极厚,是以才让她接近的,为的就是这些唇痕,这就是天然的面纱。如今,怎能再擦去?

  夏荷姑娘自然不知瑟瑟心思,听见瑟瑟所言,心中一阵爱意翻腾。只是简单的三个字,“留着吧”,就让她欣喜若狂。

  瑟瑟搂着夏荷,漫步从大厅中走过,瑟瑟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男装扮相风流倜傥,极是出尘。北斗和南星紧紧跟在瑟瑟后面,架着不断呓语的风暖向门口走去。

  “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很想和您交个朋友,请公子赏脸。”胭脂楼门口,璿王府的金总管拦住瑟瑟,沉声说道。

  瑟瑟微微一笑,清眸迅速扫了一眼外面,感觉到远远近近埋伏了不少精兵。看来,夜无烟对他们是势在必擒了。

  瑟瑟挑眉笑道:“请问你家公子是哪位?”她故作不知问道。

  金总管指向窗边圆桌上的夜无烟,道:“请!”

  瑟瑟搂着夏荷的细腰,一边和她肆意调笑着,一边向夜无烟走去。身后的北斗南星撇唇心想,还以为老大不近女色,所以才不许他们进青楼。敢情他们猜错了,此时的老大,整个一好色之徒!

  瑟瑟放开夏荷,姿势优雅地坐在夜无烟对面的雅座上,悠然淡笑道:“在下一无名小辈,不知这位公子何以要见在下?”

  “公子方才一掌劈碎屋内红柱,功力深厚,绝非一无名小辈可以为之的!”夜无烟挑眉道。

  一头墨发在脑后松松束起,斜斜插着一支白玉簪,狭长凤目眼角斜飞,唇角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此时的他,不似回城时的战袍加身,也不似夜宴上的盛装宫服。此时的他,只是随意的一件衣衫,看上去依旧风采卓然。

  瑟瑟黛眉一挑,故作惊异地问道:“不想在下方才在屋内粗俗的一面,也被公子打听到了,真是惭愧!”

  “在下很仰慕公子的武功,很想和公子交个朋友!”夜无烟悠然道。他的眸光从瑟瑟玉脸上掠过,看到瑟瑟满脸的唇痕,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交朋友,怕是在下高攀公子了。”瑟瑟淡笑道。

  “公子客气了,本公子敬你一杯!”夜无烟话音未落,手指向面前的杯子轻轻一弹。

  瑟瑟但见眼前寒光一闪,通透的琉璃盏带着绯红色美酒直直向她袭来。

  瑟瑟没想到夜无烟出手如此迅捷,不禁微微变色。她自知自己武艺精在轻功和暗器,定是不如夜无烟内力深厚。她不敢硬接,先用袖子轻拂酒杯,将杯中内力卸去,再伸手在杯底轻轻一托,端住酒杯一饮而尽。

  “在下谢公子好意,回赠公子一碟桃花糕!”瑟瑟低眸瞧见圆桌上一碟子桃花糕,笑吟吟说道。她伸指夹起桂花糕,一个接一个飞掷而出。她言笑晏晏,出手却狠辣无情,自然是为了今日在香渺山上他对她的无情出一口气。她出手速度奇快,角度极其刁钻,每一块桃花糕都向夜无烟身上大穴飞去。

  她“暗器千千”的名头可不是白得的,若要比暗器,她倒是真的不怕。

  夜无烟见一碟子桃花糕从不同的角度和方向朝他袭来,心中一凛。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还击,起身躲闪,倒也能躲开,但是未免有些狼狈。只得伸袖一甩,迎了上去。

  “暗器千千,阁下莫不是名满京师的纤纤公子?”夜无烟双手左右开弓,用袖子将那些桃花糕尽数笼住,悉数倒在圆桌上。

  瑟瑟倒没想到远在边关的夜无烟也听过她纤纤公子的名头,微微笑了笑,挑眉道:“不错!”

  夜无烟冷冷拂了拂袖子,所幸桃花糕非利器,若是换成其他暗器,他这般躲法,势必会受伤。刚思及此,便觉得右手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右手指尖上隐有寒芒闪耀。

  夜无烟脸色一寒,厉声道:“原来你在桃花糕里嵌了银针?”这桃花糕明明是早就摆在桌上的,他是何时将银针嵌入的,莫非就是执起桃花糕的瞬间?速度如此迅捷,看来眼前之人是精于暗器之道的。

  “是又怎样,是你太大意了!”灯光流转下,瑟瑟淡笑道。她自知这个男人不好对付,是以,在拈起桃花糕的瞬间,便向里嵌入了银针。她知夜无烟今夜势要擒她,她若想安然离去,必须有要挟他的条件。

  夜无烟身后的金总管见状,正要出手,却被夜无烟伸手挡住。他倒也不恼,挑眉笑道:“你以为如此便能制住本王吗?”夜无烟直接挑明了身份。

  双方不用再躲躲闪闪,瑟瑟浅笑盈盈地说道:“这银针上浸有剧毒,璿王不会没有发现吧。三个时辰后,毒便会发作。若是你放过我们,解药我自会派人奉上。”其实那银针上并没有毒药,瑟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不会用毒。此刻,瑟瑟只是在赌,她赌夜无烟不敢运功。

  “主子。”一侧的金总管闻言,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夜无烟冷笑道:“本王怎么没听说过,纤纤公子也精于用毒?”这话是明显怀疑银针是否有毒。

  “虽然不善于用毒,但是,也会视对象偶尔用之,像璿王这样的大人物,小小的银针怎能伤得了你,当然要用毒了。璿王若不信,不妨运功试试?只是一运功,毒就无解了。”瑟瑟哀叹着说道。

  夜无烟负手立于瑟瑟身前,深幽如墨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瑟瑟。

  瑟瑟在他冷冽的眸光注视下,隐隐感到一股浓烈的杀意将自己笼罩,压得她心中极不舒服。眼前这个男人,再不是方才的云淡风轻,整个人似乎已经化成了一把冰冷的利剑,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瑟瑟仰着头,保持着唇边那抹淡淡的笑,但是,内心深处却早已笑不出来。不过,她也明白,此时自己不能露出一丝胆怯之意,否则,一旦被他识破,事情必会不可收拾。

  僵持了好久,瑟瑟终于听见夜无烟冷冷的声音淡淡传来,“好,我放你们走!”

  周遭杀意顿散,瑟瑟心中一松,隐隐感到额头冒出了细汗,这个男人,倒真是令人难以招架。

  “多谢,待我们安全后,我自会派人将解药送到这里来!”江瑟瑟带领北斗南星和风暖向门外退去。

  夜无烟双眉紧锁,目光如炬般盯着他们,忽而开口道:“你记住,本王生平最恨人挟持,而你们已然挟持了本王两次,下一次,本王不会再放过你们。”上一次是风暖挟持了伊盈香,这次是瑟瑟给他下了毒。这两件事,大约是他回京后,最令他愤怒的事情了吧。

  胭脂楼门外的埋伏已然撤去,瑟瑟在大门口拦了一辆马车,直向京城外驰去。

  风暖酒意还不曾醒,靠在榻上睡得正香,喷出的气息里,酒意浓烈。

  瑟瑟心中有气,大伙儿为了他,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他倒是睡得挺香。伸掌抵在风暖后背,运功将他体内酒意逼了出来。

  不一会儿,风暖悠悠醒转,睁眼看到瑟瑟唇痕满面的脸,一时有些怔忡。

  “你,你是谁?”风暖指着瑟瑟冷声问道。

  瑟瑟从鼻孔里冷哼道:“风暖,你还以为在你的温柔乡么?”

  风暖瞪大了眼睛,才知眼前这个满脸吻痕的人竟是瑟瑟。见他提及温柔乡,忽想起之前一切,双颊不禁微红。

  “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真的轻薄江小姐,为何要到青楼买醉?”瑟瑟绷着脸,低幽的声音里寒意弥漫。

  “公子,暖对不起你!”风暖抿嘴,却是再不出声。

  “为何不说话!”瑟瑟冷声再问。

  “公子,暖此刻心里很乱,日后必会向你说明一切!”

  “你恢复记忆了?”瑟瑟淡淡问道。风暖今日行为,太过怪异,所以她猜,他是恢复了记忆。

  “是!”风暖轻声道。

  瑟瑟见他平日原本幽深犀利的黑眸此时一片黯淡,知他昔日的记忆必定很不愉快。莫非他和夜无烟有深仇大恨,所以当时才会那样对待作为夜无烟侧妃的她?若果真如此,真是侥幸。方才在胭脂楼,风暖一直醉醺醺地垂着头,没被夜无烟看到真容。不然,今日他们肯定逃不出来。

  马车不一会儿便出了京城,到了郊外。

  前方是一片黑压压的密林,瑟瑟叫车夫停车,四人下了车,给了车夫一把碎银,将车夫遣了回去。

  瑟瑟回首望着紧随其后的金总管道:“这是解药,金总管接好。”

  素手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向着金总管的方向投去。

  金总管唯恐囊中再有暗器,没敢伸手接,刀鞘一伸,将锦囊挑住,跌落在宽袍之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却只见里面只有一张纸,用画眉的黛青写着四个字:银针无毒。

  金总管微微一愣,待他抬头,前方四道人影早已隐没在密林之中。

  密林完全被黑暗笼罩,月色挣扎着从枝叶的缝隙间挥洒而下。四人在林中缓步走着,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很奇怪,金总管似乎并未带人追来,瑟瑟这才松了一口气,和风暖一道,将北斗和南星送到了安全之地。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到了亥正时分,眼前一片月华朦胧。

  瑟瑟不觉望向眼前那道瘦高身影,酒意一醒,此时的风暖,已恢复了一贯的冷然和淡定。她真难以想象,那个在香渺山上挟持她的那个人和眼前之人竟是同一人。

  风暖似乎感应到了瑟瑟的注视,回首望了她一眼,忽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到了瑟瑟面前。

  瑟瑟有些愕然,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还遍布着唇痕,顿时失笑,不晓得风暖是如何看她的,不会真将她当成了好色之徒吧。

  她抬头望着他,月色透过疏枝碧叶打下重重阴影,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净了面上的胭脂唇痕,露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容颜。

  她将污了的帕子扔还给风暖,调笑道:“抱歉,弄脏了。”

  风暖不以为然地收起来,却忽然从贴身的衣襟里又掏出一件物事再次递了过来。

  淡淡月色下,瑟瑟隐隐看出那是像布一样薄薄的东西,接到手中,才看清是一副面具。

  “这是面具?暖,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个面具呢?”瑟瑟惊异地问道,欣喜地摸着手中软软滑滑的面具。

  很早以前她就想要一个面具,因为装扮成男子总不能像女子一样戴面纱吧。可是,据说这玩意儿制作起来很麻烦,所以极其珍贵,市面上买不到。不知风暖从哪里得来的。

  瑟瑟欣喜地将面具戴在脸上,寻到一处溪流,临水照影。映着格外皎洁的月光,但见静静的溪流中,映出一张陌生的容颜,很普通的面貌,略带一丝英气。但,面具终究是面具,表情很是僵硬,若是明眼人,还是会一眼看出她是戴着面具的。不过,瑟瑟已经很满意了。

  “暖!真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样的宝贝儿。”瑟瑟一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微笑着说道。望着风暖双眉间的郁结,瑟瑟知道,风暖虽然没有戴面具,但是她却一直没有看到真实的他。

  她站起身来,在山崖之上,眺望绯城。

  此刻的绯城正在沉睡之中,有别于白日里的繁华,夜间的绯城,别有一番风致。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着,迷离着,与夜空中的星辰互相辉映。很少从这样的角度俯瞰绯城,瑟瑟心中涌起一丝别样的感觉,这样美丽的都城,或许,几日后,她便要离开这里了。

  “暖,我们一起去游荡江湖,可好?一起去观苍山雾海,一起去塞外踏雪,一起去沧海泛舟,怎样?”瑟瑟回身问道。她想好了,璿王退掉了他们的亲事后,她要出去见识一番。如若有风暖在身边,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危险,她都不怕了。

  不想风暖听到瑟瑟的话,极是诧异,似乎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你不是要娶江家小姐吗?怎的还有工夫到江湖去闯荡?”风暖沉声问道。

  “娶是自然要娶的,但是不急,反正她现在贞洁已毁,璿王不会要她,别人也不会要她的。我到江湖上历练一番,再回来娶她也不迟!”瑟瑟似笑非笑地说道。

  原以为风暖会欣然同意她的建议,不想他皱了皱眉,良久开口道:“公子,风暖怕是不能陪你去了!不如,让北斗和南星陪你去吧!”

  “为什么?你还有别的事情吗?”瑟瑟清声问道。其实她心里早就猜到,恢复记忆的风暖,他是不会跟她走的。在那段失去记忆的日子里,她或许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如今,她再也不是了。

  这是她认识风暖后,他第一次拒绝她的要求。瑟瑟很好奇,风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只是他不愿意说,她也没有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如同她,她是江府小姐的事,也是她不愿意说的。

  “好,可是,暖,你答应我,日后不再喝酒。你可知,今晚何其凶险,我们都差点儿落到璿王手中。”瑟瑟真心地说道。

  “好,我听公子的!”风暖沉默了一瞬,又沉声道,“公子,日后我不能跟随你了,你的救命之恩,只能来日再报了。”

  风暖说这话时声音里满是歉疚,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瑟瑟望着他高大俊挺的身影渐渐没入幽深的林子里,一时间心头满是怅然。她感觉到风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她日后要见他,怕是不易了。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只是,她心头还是涌上来一阵淡淡的失落。眼见得月影西斜,瑟瑟施展轻功,直接向香渺山寒梅庵而去。

  第一卷临江仙第四章凉欢薄情

  瑟瑟未料到,夜无烟并未如她所想那样去江府退亲。

  第二日,紫迷上山来寻她,说是,香渺山那件事出了以后,夜无烟便派了金总管带了礼物到江府拜访。金总管一直安慰她的爹爹和娘亲,丝毫不提退亲之事。骆氏早已猜到此事是瑟瑟的计策,托紫迷传话,说她失策了。

  夜无烟竟然派金总管到江府去安慰爹娘,这真令人难以置信。在山道上待她那般冷狠,竟会派人到她府中去?或许,他是不想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声,只是在演戏。皇家断不会娶一个失贞女子的,再等等,或许风头过了,夜无烟便会来退亲的。

  到了皇帝定下的嫁娶之日,瑟瑟执意赖在庵中不回府,找人回话,说是自认配不上璿王,要长伴孤灯。她想着,璿王不过是做做样子,她这样一说,给了他一个台阶,他自然会顺阶而下。

  可是,瑟瑟万万没想到,迎亲的轿子竟然到了寒梅庵来接她。

  瑟瑟瞬时傻了眼,早知如此,前几日就叫住持给她剃度了。如今,她只能无奈地披上嫁衣。

  那日的天很暖,微重的日光洒在头顶上。梅庵里的寒梅开始凋零了,片片花瓣迎风飘落,洒落在瑟瑟的红色喜服上,鼻间全是寒梅馥郁的冷香。

  瑟瑟忽然发现,寒梅是最后一次绽放,冬天是真的过去了。

  从香渺山到璿王府,路途不算远,但毕竟是山路,一来一往,足足要两个多时辰。待瑟瑟的轿子到了璿王府,璿王早已和伊盈香拜堂完毕,而她,已经错过了拜堂的良辰吉时。所以,瑟瑟便被轿子一路直接抬进了洞房,而拜堂的礼节,便直接免掉了。

  青梅老大不高兴,可是瑟瑟却不以为然,她觉得这样很好。没拜堂,在她心里,他便不是她的夫君。

  瑟瑟在丫鬟的惊愣中,自己扯下喜帕,摘下凤冠。她知道夜无烟今夜是不会来的,所以她不会傻得等着他来揭喜帕。

  “你们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瑟瑟轻声道,几个小丫鬟识趣地退了出去。

  瑟瑟打量着这间所谓的洞房,倒是布置得极是喜庆,被褥华丽锦簇,耀人眼目,瑞兽吐祥,袅袅淡香。

  夜很快来临,有丫鬟来屋内布饭,瑟瑟方用罢饭,便听得院内一阵脚步声,青梅早翘起了唇角,忙着去开门。

  瑟瑟心中却一阵紧张,不会是夜无烟吧?她是侧妃,就是轮,今夜的洞房花烛夜也是轮不到她的吧!何况,在他们眼里她还是一个失贞女子。

  房门开处,进来的人果然不是夜无烟,而是一个小宫女领着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冲着瑟瑟福了一福,“拜见江侧妃,老奴是宫里的验身嬷嬷,奉了太后之命,前来为江侧妃验身!”

  验身?

  瑟瑟先是一愣,待到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不禁一愣。她微微笑了笑,道:“不用验了,你去回太后,就说,我不是完璧之身!”

  “老奴奉命行事,请江侧妃莫要生气!”老嬷嬷言语冷硬地说道。

  “我并没有生气,我是说真话,嬷嬷不用验了。照我的话回禀太后即可,验身,我是不会答应的!”瑟瑟冷冷说道。

  “但是,老身一定要验身,才可以给太后回话。”老嬷嬷也很固执,一点儿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盯视着瑟瑟的目光里甚至隐含着一丝鄙夷。

  瑟瑟心下冷冷一笑,转身坐到椅子上,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嬷嬷你来吧。”右手却早已抓起了桌案上的花瓶,有意无意地欣赏着。如果她敢来,她就用花瓶砸她。

  她就算不是完璧之身,也不容别人这么侮辱她。

  老嬷嬷望着瑟瑟,只觉眼前女子一双丽目清澈如水,眼波流转间,带着沁凉的寒意,令她不敢直视。再看她纤细玉手中不断转动的花瓶,她愣着没有动,一时之间,心中竟然萌生惧意。

  验吧,不敢!不验吧,太后那边无法交差。

  双方正在僵持之时,房门开了,夜无烟踏着夜色走了进来。

  “嬷嬷你退下吧,本王会给太后一个交代的!”夜无烟的声音低柔婉转,可是隐约之间却有一种凛然的威势。

  老嬷嬷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朝着夜无烟和江瑟瑟福了一福,随着小丫鬟转身退了出去。青梅见夜无烟来了,也喜滋滋地走了,转瞬间,屋内的人退了个干干净净,只余瑟瑟和夜无烟两人一坐一立。

  两人都是一身喜服,在红烛照耀下,红艳艳的,很喜庆,但是,瑟瑟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气。或许夜无烟有,但是,那也不是因为她江瑟瑟。

  夜无烟凝立着,瞧着瑟瑟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花瓶的样子,淡淡笑了笑。他倒是没想到瑟瑟这么大胆,敢违抗太后的命令。

  他和她定亲已多年,但是他和她见面并不多,也并不了解,那夜她在宴会上因紧张弄断了琴弦,香渺山上,面对贼人,又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以为她是胆小懦弱之人,可是今夜,她似乎不像他之前认为的那样。

  瑟瑟没明白夜无烟要如何给太后一个交代,烛火下,看到他渐渐逼近的身影,心中莫名一阵紧张。

  他在她面前几步远站定,喜庆的红色吉服,衬得他整个人美如冠玉。浓墨般的发用金冠紧紧箍住,展露出一张俊美的容颜。寒星般璀璨的黑眸,温润如玉的脸庞,浅唇紧抿,构成一抹优美的弧线,唇角末端挂着一丝笑意。

  瑟瑟望着他,禁不住在心底赞叹,这是个连上天都要妒忌的男子。

  他俯身,伸手,从她手中将花瓶抽了出来,轻轻放在桌案上。

  他俯身之时,一阵陌生男子的幽淡香气沁入鼻尖,瑟瑟有一瞬的恍惚。

  他怎么来了?

  今夜虽然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但是瑟瑟不会忘,她只是侧妃,他今夜应该陪的,不是她。何况,她在他眼里是一个不贞洁的女子,他更不可能留宿在她这里了。

  香渺山上的遭遇,让她见识了他的冷血无情,所以她不会傻得以为他会同情她这样一个遭到欺凌的弱女子的。

  “早点儿歇吧!”他开口说道,声音醇厚温雅,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

  他不看她,缓步朝着床榻走去,很是优雅地将大红的外衫脱去,只余内里纯白的亵衣。然后,他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白布,铺在了床榻上。

  “你要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宽衣解带,瑟瑟的声音里隐有一丝颤抖。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因为他回首瞥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让瑟瑟很不安,漆黑的双眸更是深不可测,瑟瑟只得盈盈浅笑着道:“王爷,你还是到王妃那里去吧。”

  夜无烟长眉微挑,回首望了一眼瑟瑟,声音冷凝地说道:“你在撵我?”

  瑟瑟识趣地垂头,轻声道:“妾身不敢,可是,妾身是侧妃,况且,妾身”她想说,况且,她已非完璧,可是抹黑自己的话,她说着还真不是滋味。

  聪明如璿王,自然知晓瑟瑟的意思,他淡淡扫了一眼瑟瑟,见她如水芙蓉般的雪腮上浮出淡淡的红晕,心内一阵恍惚。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清楚地看清了她的容颜。黛眉纤长,明眸清澈,红唇小巧,她整个人如芙蕖初绽,高洁淡雅。这样一张清丽容颜,根本就不用胭脂水粉,他不明白她在香渺山上为何要那样装扮自己。若不是听说是江府小姐遭劫,他根本认不出她来。

  “按规矩说,本王是应当到王妃那里去的,只是,本王不是要给太后一个交代吗?”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瑟瑟想起方才他说的“交代”,是的,他是因为要给太后一个交代才留在她这里的。只是,如何交代?他不会真的打算以身试试吧?她不相信他会那样做,毕竟男人虽然可以有三妻四妾,却不会容许自己的妻妾有一丝的瑕疵。夜无烟他看上去不像不在乎的那种人。

  夜无烟凝视着瑟瑟不断变换的面庞,如夜空一般深邃的黑眸眯了起来。

  “放心,我不会动你。只要明日在这块帕子上留一块红即可!”不管她是不是遭到了凌辱,他都不会动她的。不过眼前的女子,一脸紧张似乎极怕他碰她一样。

  瑟瑟听到夜无烟的话,心中顿时一松。

  他知道夜无烟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给太后一个交代,同时也是为了挽回他自己的面子。有了同睡的事实,有了落红的帕子,他便可以对外宣称他的侧妃是清白的。

  果然是高明,大约他来之前,就早想好了吧。

  瑟瑟拢了拢衣服,便要和衣上床,夜无烟却拦住了她,冷声道:“脱了!”

  瑟瑟一愣。

  “这样会有人怀疑的!”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瑟瑟顿时了然,若是不脱衣衫,明早丫鬟进来伺候,看到她衣衫整齐,势必会怀疑。可是要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她不愿。

  “王爷,妾身先熄灯吧!”层层珠帘后,那粗如臂膀的龙凤红烛,此时,烛焰正忽明忽暗地跳跃着。

  见夜无烟没有反对,瑟瑟转身将红烛吹灭,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瑟瑟轻解罗裳,露出凝雪般的肌肤,披散着瀑布般的长发,她的美丽和妩媚,绽放在黑暗里。

  她躺下,两人盖的是同一张大锦被,睡的是同一张床榻,只是却背对背躺着,中间隔了一段不算宽也不算窄的距离。

  可是,那一点儿距离,却是那么遥远,好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鸿沟,瑟瑟从没想要逾越。

  虽然没有如愿退亲,但至少保住了清白之身。以后的日子里,夜无烟不会碰她。总有一日,她会逃脱这个牢笼。

  黑暗里,瑟瑟淡淡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清晨,朝云疏散,薄雾消退,点点金光透出云层。廊下高挂的红灯笼在晨风里飘荡着,昭示着昨日的喜庆,大红喜字在晨色中显得如梦似幻。日光透过格子窗一点点地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层层纱缦后,镶金大床上,瑟瑟从睡梦中苏醒。但,她没有睁眼。

  她听到身侧夜无烟绵长的呼吸声,感觉到他覆在她纤腰间的一双臂膀,温热而有力。闻到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她惊诧地发现,不知何时,她竟钻到了他怀里。她竟在他怀里睡了一夜,这也罢了,竟然还睡得那么香,那么甜!

  该死!瑟瑟暗暗咒骂一声。本想一掌将他推开,但是,还不及动手,她感觉到面前这个怀抱动了动,夜无烟似乎要醒了。果然,瑟瑟清楚地听到头顶上传来抽气声。

  夜无烟这一夜睡得很安稳,醒来时,感觉到怀里温温软软,极是舒服,正想再搂一搂。他倏地睁开眼,有些懵懂地望了一眼。

  他看到怀里抱着的,是他的侧妃。

  熹蒙的晨光中,她如同小猫一样,乖巧地偎依在他的怀里,只露出半张侧脸,肌肤白皙,宛若白玉雕成。墨发披散在他怀里,他一动,便被那柔软的发丝撩拨到。更要命的是,手底下的肌肤,细腻娇软,似一捧雪,好像随时都会化去。

  他感觉到心似乎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撩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似乎很贪恋眼前这一刻的缱绻,身体骤然间滚烫起来。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凤眸一眯,无情地推开瑟瑟,忽地坐了起来。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又不是缺少女人,怎会对这个女子感兴趣了。

  瑟瑟被他一把推开,头埋在锦枕上,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好啊,她还没推他,他倒是将她推开了。

  “你怎么钻到本王怀里?!”他冷冷质问道,早知道她这么不知廉耻,他就不该娶她。

  瑟瑟缩在锦被中,看他对她那避如蛇蝎般的样子,倒像是他吃了亏一般。什么叫她钻到他怀里了,她还没质问他,他倒先发制人了。好啊,既然他以为是她钻到了他怀里,以为是她要试图勾引他,那她就不让他失望。男人,都是越得不到的越是珍惜,她越是黏着他,他铁定会越讨厌她。

  当下,瑟瑟放柔了声音,娇声道:“王爷,妾身被王爷所迷,才情不自禁……还请王爷怜惜妾身,成全妾身。”言罢,她再次向夜无烟偎依而去。

  夜无烟修眉皱了皱,毫不掩饰眸中那深深的厌恶,他再次毫不留情地将瑟瑟推开,冷声道:“滚开!江瑟瑟,别说你已经失身,就算你没有失身,本王也不会碰你的。原本本王还怜惜你等了本王多年,又失了身,年龄也不小了,怕是无人再娶你了,所以才勉强娶你回府。可你也太不自重了,竟然试图勾引本王。你别做梦了,本王这一辈子都不会宠幸你的!”他撂下这句话,穿衣而起。

  瑟瑟呜地一声,趴在锦枕上,抽噎了起来。

  夜无烟看她肩头耸动,显然是难过之极,面色缓和了些,放轻了声音道:“你不用哭,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是不会休你的。这侧妃的位子,也永远是你的。”

  他走之前,不忘将床榻上那块白布拿起来,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刺破了手指,在白布上滴了两块落红。

  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瑟瑟才从锦枕上抬起头。一张玉脸平静无波,根本就没有泪。她自然没有哭,方才的抽噎只是为了配合夜无烟。王爷发了火,她自然要难过才是。可是她一点儿也不难过,自从在香渺山见识了他对她的无情后,她之前对他仅存的一点儿好感已经消失殆尽。他说是因为可怜她才会娶她,倒是让她小小震惊了一把,他也会可怜人?要是真因为可怜,那她那出失身的戏码算是白唱了,怕还是弄巧成拙了。

  她多希望他能放了她啊,若是她天天去黏着他,不知他会不会休了她。看方才的情况,她还是有希望的。

  他以为娶了她,供给她吃穿,给她一个王爷侧妃的位子,她就会满足了,就会感恩戴德地待在王府里了。她就偏不如他的意,每日在他面前晃一晃,直到他厌了,肯让她离开王府。

  主意打定,瑟瑟心情大好。

  青梅端着洗漱水走了进来,瑟瑟洗漱完毕,坐到妆台前,她要精心装扮一番,绝对会让夜无烟再次“惊艳”。

  瑟瑟的发乌黑顺滑,以往她只梳简单别致的发髻,看上去灵动飘逸。今日她特意让青梅为她梳了比较贵气庄重的凌云髻,上面再簪一支金灿灿的步摇,再在鬓间的发上贴了许多花钿。又拿起黛青,将眉描呀描的,描得又粗又浓。然后便敷粉,将好好一张玉脸敷成了红红白白的,才算满意。

  青梅看到瑟瑟的模样,“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要去唱戏?”

  瑟瑟瞧着青梅,头上绑着两个可爱的丫鬟发髻,一张讨喜的小脸上,满是惊愣。再看看自己,乍然发现,她和青梅,倒像是戏里的小丑和童子。

  “是了,青梅你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竟然猜对了。我们这就去唱——戏——”瑟瑟拉长了话音,调笑道。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屋。路过花园时,瑟瑟又摘了一朵盛开的牡丹簪在鬓边。向丫鬟打听了璿王夜无烟此时的去处,便一路寻了过去。

  璿王府是这次夜无烟回京后,皇帝才赐给他的。出征之前,他未封王,自然也没有府邸。

  这府邸在帝都是有些名头的,据说是前朝遗下的。一路走来,画栋雕梁,玉宇琼阁,果有些前朝遗韵。比如那铺路的青石板,还有那略显暗淡的影壁,绿纱窗上寒梅傲雪的图样……

  照理说,夜无烟应当对其修葺一番,但是他没有,叫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没打算在此长住。

  云粹院是伊盈香的居所,院门前有一处湖泊,湖面上漂浮着铜钱大的睡莲。可以想象,到了盛夏,这莲叶田田、锦鲤穿梭的美景,是何等的惬意。只可惜,她是无福欣赏的,她那院落外,只有两株老桃树。

  两人到了云粹院门口,早有眼尖的丫鬟进去禀告了,瑟瑟也不等回复,便踩着婀娜的步子进了院。

  伊盈香是正妃,按规矩,是应当来请安的。何况,瑟瑟还打听到夜无烟在此处用早膳,她自然不能不来了。但,她也知自己是不受欢迎的人,瞧那挑门帘的小丫鬟摆着的一张臭脸。

  瑟瑟可不吃这一套,她唇角挂着妖娆的笑容,缓步走了进去。一进屋,瑟瑟就感觉到屋内气氛有些不好,隐隐听到抽噎的声音。

  瑟瑟没见到夜无烟和伊盈香的身影,她站在厅内,一边浅浅笑着,一边暗自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屋内两边摆着红木镶金架子,上面摆放着珍玩玉器,样式色泽都极其典雅精致。正厅的中央,铺着块红色地毯,摆着一张红木桌案,上面摆满了佳肴小吃,只是桌旁无人,只有两个小丫鬟手中端着盘子,等着布菜。

  那两个小丫鬟偶尔瞥向瑟瑟的眼神,都鄙夷外加嘲讽。瑟瑟似乎此时才醒悟,她夺了伊盈香的洞房之夜。听内室那隐隐约约的抽噎声,怕是伊盈香在垂泪吧!瑟瑟心中未免有些歉意外加不忍。若是那样的话,此时自己来,是否会令伊盈香更加伤心?但眼前形势似乎也不容她退却了。

  内室珠帘被小丫鬟掀开,夜无烟携着伊盈香的手,并肩走了出来。

  夜无烟早已换下了那身大红吉服,只着一身深紫色锦袍,腰间悬着一块白玉龙凤玦,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风神俊秀。打扮得娇俏可人的伊盈香小鸟依人一般倚在夜无烟身畔,两人看上去那样亲密,又那样般配。

  瑟瑟心头莫名一滞,表面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夜无烟看到凝立在厅中的瑟瑟云淡风轻的面容,忍不住波动了一瞬,唇角抽搐了两下。

  此次回京,他便听闻定安侯的千金是帝都才女,琴棋书画皆通,他一直半信半疑,此时便更加确认,那不过是谣传罢了。

  瞧眼前这女子,一袭鲜亮的淡绿缎子上衫,颜色本还粉嫩可爱,却偏偏绣了一朵朵绽开的粉红桃花。下面是一条淡黄色裙子,却用各色丝线绣了许多花,花色极多,热闹得让人头晕眼花。这样色彩斑斓的衣裙,鲜亮也就罢了,却梳了一个贵妇人的发髻,很老气,这没什么,却偏偏还在鬓边插了一朵怒放的牡丹。这也能忍,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脸上妆容太浓,令人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夜无烟想起香渺山上见到的瑟瑟,更加笃定,眼前这个女子,大约就是这个品味。想想也是,爹爹当年是征战多年的将军,娘昔日是叱咤东海的海盗。这样两个粗人,生出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帝都才女?就算是花容月貌,大约也会出落成庸脂俗粉吧。

  记得夜宴上她的装扮还过得去,不知是谁帮她打扮的,不过,当时他心思不在她身上,也没怎么注意她。昨日晚间的惊鸿一瞥,那清新的面容似乎也被眼前的脂粉面庞盖住了。

  夜无烟冷冷“嗤”了一声,便将目光调到别处,他可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

  瑟瑟将他的样子暗暗看在眼里,心内偷偷一笑。

  伊盈香一双眼本来哭得红肿,此时见到瑟瑟的妆容,倒是毫不掩饰地笑成了弯弯的月亮,“姐姐,你怎么来了,快些坐吧。伊娜,快去沏茶!”

  瑟瑟望着伊盈香那张绝丽的脸庞,摆手道:“王妃不用客气,虽然瑟瑟比王妃年长些,但终究是正侧有别,王妃还是直呼瑟瑟名字吧。”

  “姐姐客气了,在盈香心里,只当您是姐姐。姐姐用过早膳了吗?若没有,不如一起用些。”伊盈香极客气地邀请道。

  “今早起得晚了,惦记着来给王妃请安,还没来得及用早膳,既然王妃不嫌弃,那瑟瑟便不推辞了!”瑟瑟言罢,便主动拉开椅子,坐在桌案前。

  她本就是来招人嫌的,自然不客气了。

  瑟瑟也确实饿了,昨夜还没吃饱,便被宫里的嬷嬷打断了。今早也没吃东西,此时看到美味佳肴,自然大快朵颐起来。

  夜无烟立在那里,有些错愕。嘴角虽然依旧挂着不变的微笑弧度,周身却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他一言不发地坐下,神色冷然地用着饭,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好似能将人的灵魂吞噬。

  瑟瑟却无视他的冰霜脸,不禁自己吃得津津有味,且不忘给伊盈香和夜无烟夹菜。

  伊盈香客气地接过来,可是夜无烟就不那么好伺候了。眼见得碗内被瑟瑟送来的菜冒出了尖,他将玉箸一拍,起身走了出去。

  “烟哥哥,你吃饱了啊?”伊盈香慌忙起身相送。

  夜无烟淡笑着拍了拍伊盈香的头,极其宠溺地说道:“香香,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转身而去,临走之前,冷冷瞥了瑟瑟一眼,眸中暗含一丝狠色。

  夜无烟的临走一瞥,让瑟瑟没了做戏的心情。她低头用饭,直到吃饱喝足,才放下精致玲珑的玉箸,望向对面的伊盈香。说实话,伊盈香确实是一个美人,她就像朝阳里绽开的蔷薇,娇艳中透着明媚。这样赏心悦目的女子,南玥并不多见。

  “姐姐,当日在香渺山,姐姐真的被那个贼人……轻薄了么?”伊盈香忽抬首问道。

  瑟瑟一愣,难道北鲁国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吗?瑟瑟眯眼打量着伊盈香,可是这个小姑娘似乎并不以为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一双黑眸就像清晨的露珠,带着纯和真。只是,黑眸中有一丝闪烁不清的复杂之色,令瑟瑟有些看不懂。

  她是在关心她吗?

  “自然没有,也多亏王爷和王妃到得及时,妾身才免于一劫。”忆起晨起时,夜无烟在白布上留下的那所谓的落红,瑟瑟如是答道。

  “这样啊。”伊盈香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清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欣喜,“那就好。姐姐不知,那日盈香担心死姐姐了,好怕那个人污了姐姐清白呢。”

  瑟瑟讪笑,世人眼中,她的清白早就污了。不过伊盈香的关心,还是令她心中有几分暖。她对她,似乎并没什么敌意。这样一个纯真玲珑的女子,也怪不得夜无烟对她珍爱。

  从云粹院出来,瑟瑟和青梅便直接回了如今所居的桃夭院。遥遥便看到门前伫立着两个黑衣侍卫,那冰雪般冷寒的气势,瑟瑟认得,那是夜无烟从边关带回来的兵将,不知为何做了她这里的门神。

  莫不是夜无烟在她这里?瑟瑟心情忐忑地走进屋,果然看到夜无烟挺拔俊逸的身影。

  他望着她,深邃犀利的眸光,似两簇刀光,说不出的锋利。

  一瞬间,瑟瑟好似被冰雪冻到了一般。她想,这样的目光,在战场上,当他望着敌人时,也不过如此冷厉吧。

  “江瑟瑟,你好大的胆子!”夜无烟冷冷开口,声音冷酷而冰寒。

  看来,她是真惹怒他了。不就是到他正妃那里用了一餐饭,不就是打扰了他和他正妃的卿卿我我,他至于这样吗?如此小气,该不会这就要休了她了吧!瑟瑟有些期待,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妾身不懂王爷在说什么。”瑟瑟依旧笑意盈盈,有些无辜,有些茫然。

  夜无烟闻言,深不可测的眸光中,跳跃着冷厉的怒意。

  瑟瑟迎着他的目光,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渐渐快要僵掉了。其实,她还真不是做戏的高手。

  “好一张无辜的脸!”夜无烟冷嗤道,忽然抬手,捏住了瑟瑟的下巴。

  “既然你不懂,那本王不介意解释给你听。以后不准到云粹院去找王妃,更不准打王妃的主意,如若让本王察觉到你要对王妃不利,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话,狠、冷、厉。

  瑟瑟的心,惊、羞、怒。

  他对伊盈香,倒真是很呵护啊!

  只不过在王妃那里用了一餐,他就这般声色俱厉地警告她。难道她生就了一副恶人的容颜吗?难道她看上去像一个歹毒的女人吗?她什么都没做,夜无烟便紧张成这样,若是伊盈香真因为她有什么差池,她焉有命在。

  “既然王爷认为妾身是歹毒之人,何不休了妾身,免得王爷提心吊胆,以为妾身会对王妃不利!”瑟瑟唇边挂着缥缈的笑意,淡淡说道。

  夜无烟瞧见瑟瑟唇边那抹缥缈的笑意,心中莫名一阵烦躁。

  今晨她对他的勾引,他笃定她是一个爱慕虚荣、居心叵测的女子。当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到云粹院寻他时,他几乎可以想象,这个女子若是要和香香争夺正妃之位,香香那样纯粹剔透毫无心机的人儿,怎会是她的对手。

  按理说,正妃之位原是她的,她有怨念也不为过。但是,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有伤害香香的举动。不过,方才,她说要他休了她,是真心,还是欲擒故纵,他没心情深究。

  “本王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妄想贪图王妃之位,安分守己,本本分分,这侧妃的位子永远是你的。听清楚了吗?”夜无烟撂下这句话,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王爷教导,妾身铭记在心。”瑟瑟敛下睫毛,轻声说道。

  是她妄想了,即使他认定她是不贞之身,却依然娶了她,怎么可能因为厌烦她、不喜欢她就休了她呢!他堂堂璿王,自然不介意养她这样一个闲人的。罢了罢了,自此后只在王府宁静度日。要想出府,只能另寻他法了。若不是怕连累爹爹和娘,她真想一走了之。

  夜无烟瞧着瑟瑟低眉敛目的模样,知晓他的话终于起了作用。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第一卷临江仙第五章王孙之宴

  春意渐浓,夜风吹在身上,也不算多么冷。

  瑟瑟躺在桃夭院一株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上,抬头望着顶上的夜空。无数颗星星挂在漆黑的夜空上,闪烁着无比瑰丽的光芒。如此美景,可叹无人共赏。

  瑟瑟轻叹一声,忍不住哼起曲子:“玉雪庭心夜色空,移花小槛斗春红。轻衫短帽醉歌重。彩扇旧题烟雨外,玉箫新谱燕莺中。阑干到处是春风。”

  淡淡的忧愁,舒曼的歌声,悠忽飘然,在院内如梦如幻流淌。是自由被禁的寂寥,也是身不由人的无奈。

  自从听了夜无烟的警告后,瑟瑟便安分守己地在桃夭院住了一个月,没事很少出院。也无人来打扰她,日子过得倒自在。只是这样的日子,着实烦闷得很,她毫不怀疑,若是再这么待下去,她怕是要被憋疯了。想出府却也不易,璿王府守卫森严,她也不想冒险。只能在夜色掩护下,在这棵树上,仰望夜空。

  可就这点儿奢望老天也不愿成全,她才刚哼完小曲,就听得院门外响起一阵击掌声。透过枝叶繁茂的树杈,瑟瑟看到一个飘逸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今晚不知哪辈子修来的耳福,竟听到如此空灵曼妙的嗓音!”那人已经走到树下,仰头调侃道。

  那是一个年轻的公子,衣衫华丽,容貌俊逸,只是瑟瑟并不认识他。看他的气势,也不是王府的侍卫,瑟瑟躺在树上没吭声,璿王府的后院何时也准外人随意进出了?

  “还不下来?!倒是要看看,有这样美妙嗓音的人,生着怎样一副花容月貌!”调侃的声音继续。

  瑟瑟在树丫上换了一个姿势,抬头看星星继续。

  不料那人却不屈不挠,自发地飘身上树来,踏足在她身前的枝桠上。枝条不堪重负,迅速向下弯去,瑟瑟眼见他跃了上来,不欲多事,起身便要跳下去。“咦?是你?”不料那人却发出一声惊叹,斜靠在瑟瑟对面的枝丫上。

  瑟瑟心头一惊,难道此人认识她?

  借着月光,看到一张温雅俊朗的面庞,一双乌黑澄澈的黑眸,紧紧盯着她的脸,一寸不移!

  “原来是你,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女子!”那人有些梦呓地低语。

  瑟瑟脑中灵光一闪,乍然想起此人来。

  她和这人并不相识,只不过见过一面。不过,那一次,她却将他打得很惨,还差一点儿把人家给阉了。

  那一阵子,绯城有一个采花贼出没。瑟瑟在夜里探查了好几晚,好不容易发现了采花贼的行踪,追了两条街,便遇到了这个人。当时,他穿的衣衫和那采花贼颜色相似,发髻也像。因晚上光线昏暗,瑟瑟便抓住他狠揍了一顿,末了,正想掏出弯刀将他作恶的祸根解决了。最后关头,才知晓认错人了。

  那采花贼生得猥琐丑鄙,虽然这个人穿的衣衫和采花贼有些像,脸也被她揍得一块青一块紫,但,还是能看出模样挺俊逸的。她当时便傻了,幸亏她动手慢了点儿,不然就酿成大祸了。

  原以为和这人不会再见面,不想竟在璿王府遇见了。

  瑟瑟一见此人,便想起当夜的荒唐事,心中难免愧疚。瞬间又意识到自己此时是女装扮相,忍不住颦眉。这人虽见过她男装,好在不知那便是纤纤公子,否则事情就糟了,这人既然能在璿王府出入,自然是识得夜无烟的。

  “你是谁,认错人了吧?”瑟瑟干脆装傻。

  “怎么会认错呢?那一夜对我而言,可是终身难忘的。”男子挑眉说道。

  他怎能忘记,那时,她一身男装翩然从天而降,对他好一顿恶揍,最后还掏出刀子要阉了他。如今,回想起当夜之事,仍然心有余悸。不过,让他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一拳拳袭来时,那拳风中夹杂着的淡淡香气,似兰非兰,幽香清冽。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男子竟然会在这里,而且摇身一变成了女子。

  月光,从枝丫间倾泻而下,似轻纱一般环绕着她。她倚坐在树丫上,一身素衣白裳,好似轻烟,朦胧而迷离。乌发瀑布般披散而下,清丽容颜在月色下美到极致。夜风徐徐,她的一头乌发在风里缓缓起舞。九天下凡的仙子,怕也不及她的风采。

  他的心,竟然迷失了。

  “你是谁?”她问,声音很冷。

  “夜无涯!”他答,声音很柔。

  夜无涯?嘉祥皇帝的五皇子,夜无烟的五哥?

  瑟瑟枕在树干上,侧头望着夜无涯沐浴在月光下的容颜,和夜无烟同样俊美,少了夜无烟的冷酷,多了几分俊朗。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着天然的纯净,那是在安逸环境下熏陶出来的。和夜无烟那深邃不可捉摸的黑眸,是天上地下的不同,那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凌厉。

  “你又是谁?没听说六弟的后院里,有你这样一个女子。”夜无涯抱胸问道,“你该不会是抓采花贼抓到王府来了吧?又是哪个倒霉鬼被你错认成采花贼,怎么不去揍他?”

  “你说对了,我就是来抓采花贼的,怎么你又出现在这里,看来上次我没冤枉你。”瑟瑟眨了眨眉毛,正色道。

  如果,夜无涯真的相信她说的就好了,早知道在璿王府会遇见他,不该早早洗了脸,还应当浓妆艳抹的。不过,现在悔之晚矣,他已经认出了她!

  “当真?莫不是我又穿的和采花贼一样?如此看来……我们两个当真很有缘分啊!”瑟瑟原以为他要说他很倒霉,却不料他会说有缘分。

  眼见他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眼见他黑眸中两簇火焰明亮得灼人,瑟瑟冷声道:“我们两个怎会有缘,我是璿王侧妃!”

  好似一盆凉水当头倒下,夜无涯的笑容在唇边凝滞。

  “侧妃?你是江瑟瑟,那个失了清白的江瑟瑟?”夜无涯反复询问,一脸的不信。

  瑟瑟拧了拧黛眉,有必要这样重复吗?

  “据说六弟不喜欢你,大婚后一直让你守空房。哎,他真是暴殄天物!”说话间,他已经从树上跃了下去,“我去找他!”

  瑟瑟枕在树丫上,纹丝不动。

  夜无涯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知晓她是璿王侧妃,他便会对她规矩些。谁知道他在淡淡的失落后,竟然要去找夜无烟。

  “你找他做什么?”瑟瑟云淡风轻地问道。

  “自然是狠狠揍他了,谁让他这样对你!”夜无涯扯开唇微笑道。

  “我和你很熟吗?”瑟瑟冷冰冰问道。不是她不领情,她和他,也不过见了两面而已。她江瑟瑟,何时需要别人打抱不平了。

  夜无涯顿时有些语塞,怔怔地站在树下。良久悠悠说道:“日日相思难道算不得熟吗?”语毕,他默然离去,背影有些萧索。

  瑟瑟倚在树丫上,忍不住被他话里的苍凉无奈震惊了。

  四月二十六,是一个好日子,风柔日丽,天清云淡。

  东宫太子夜无尘在渝江岸边举行王孙宴。璿王夜无烟自然在所请之列,伊盈香和瑟瑟也免不了作陪。

  一大早,瑟瑟便装扮一番,随着夜无烟、伊盈香一起登上了朱轮雕花马车。

  距大婚之日,已一月有余,瑟瑟再次见到了数日不见的夜无烟。如若不是这次的王孙宴,瑟瑟大约仍然没有机会见到夜无烟。他外表还是那样俊美温雅,只是,瑟瑟还是能一眼看出他骨子里的冷冽无情。

  车轮辘辘,不一会儿便到了渝江河畔。沿江数里早已封禁,闲杂人和看热闹的人都被拦在远处。

  宴会的时辰快到了,赴宴的人陆续到来。

  据言,这次宴请的不仅是京城官员的王孙公子,更有一些在绯城做人质的各国皇子。当今天下,南玥和北鲁国各霸南北疆土,西部和东部各有大大小小的国家不计其数。那些小国有臣服于南玥的,大多都将国内皇子送到绯城做人质。自然也有战败后投降的,便迁居在南玥,也有仅仅是出使的。

  这些人有的已融入南玥,衣着打扮已是南玥习俗,口音亦是南玥方言。也有的还是故国的装扮,故国的语言。

  瑟瑟甫下马车,看到衣衫各异的人们,有些眼花缭乱。

  渝江两岸,栽种的俱是垂柳,棵棵如碧玉妆成,在清风里浅摇曼舞,河中静水倒映着天光翠柳,绿意盎然。

  瑟瑟的目光掠过一丛丛绿意,忽然凝住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骑在一匹雪白的马儿上,身后尾随着几个小厮。

  说熟悉,是因为那张脸还是风暖的脸,说陌生是因为他的衣衫和发式完全改变了,这种改变给他增添了一种陌生的气质。一身异域的服饰,让他看上去好似换了一个人。他的脸,在服饰发式的衬托下,那样的轮廓分明,透出粗犷的美。

  若说夜无烟俊美得如琢如磨,那么风暖便俊美得如雕如塑。此时,怎么看,风暖也不像是南玥之人,当初,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原来,他也是一位皇子,只是,不知是哪国的皇子,瑟瑟对于其他国家的服饰不是很了解。她这次真是看走眼了,原以为风暖只是一个江湖浪子,却不想有这么大来头。她还曾幻想要和他一起流浪江湖,如今看来,那真是一个笑话。

  “烟哥哥,我看到傲天皇子了,可以过去和他见个礼吗?”伊盈香拽着夜无烟的衣袖,兴奋地说道。

  夜无烟眉眼里全是宠溺的笑意,“无妨,你去吧!”

  伊盈香提起裙子,小碎步向着风暖奔去,期间还差点儿踉跄摔倒,大约是心情激动的。

  原来风暖竟是北鲁国的皇子。

  北鲁国强盛,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五年前,还曾经将二皇子赫连傲天送到南玥做人质。风暖,竟是来绯城做人质的赫连傲天!如今,北鲁日渐强盛,他估计在南玥也待不了多久了吧!怪不得他要离开她。

  瑟瑟只是奇怪,作为北鲁国人质的风暖,失踪了一年之久,北鲁国竟是不知么?想来,是那些随从之人,和南玥一起将事情压下了吧。否则,北鲁国若是知晓,天下哪还能如此太平?!

  风暖是北鲁国的二皇子赫连傲天,伊盈香是他们北鲁国最大的部族族长的公主。那么,他们两个自然是熟识的。遥遥看到他们两个迎风而立,虽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却感觉两人神情似极是疏离。尤其是风暖,竟一副清冷的样子。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风暖便在小厮引领下,向筵席而去。

  不知为何,瑟瑟觉得有些怪异。但或许是她多心了,两人也许本就不熟识。只是客客气气地见礼,也是有的。

  “六弟,回京多日,终于有空闲出来临水凭风了。良辰美景,咱们兄弟正该乐一乐。”太子夜无尘一身轻便衣衫,从席间迎了出来。与他同来的,还有夜无涯,他幽深的目光扫了一眼瑟瑟,没说话,但眸间的惊异却是那样明显。

  瑟瑟知晓他为何惊异,因为今日的她,已不是那夜白衫墨发清丽脱俗的装扮。此时,她的衣着虽不似那日在夜无烟面前刻意打扮的那般俗艳招摇,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身俗气低调的褐色衫裙,一头老气横秋的贵妇发髻,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庞。此次宴会,她不想招摇,更不想别人认出她就是纤纤公子来。

  夜无烟淡笑着道:“皇兄盛情,烟怎能不来?!”他身姿秀挺,一身淡蓝软衫极是素净,衣角绣着白色云纹,朴素简约,与那些鲜衣怒马的各国皇子相比,透着说不出的风神卓逸。

  宴席已经设好,诸位王孙都是席地而坐。夜无烟的位子是主客之位。其实明眼人早就一眼看出,今日的宴席,主客只是夜无烟,夜无尘是要拉拢夜无烟。夜无烟甫一回京,便被封为璿王,深得圣心,此时已成为太子储君之位的威胁。太子夜无尘自然是感到了危机。今日之宴,无外乎是试探夜无烟的心意。

  宾客方落座,便有侍女将各色美味佳肴流水般奉了上来,这郊外宴席,不比府内宴会,有一些烤熟的野味,深受大漠皇子们青睐。

  夜无尘站起身来,举杯说了几句风雅的开场白,宴席便开始了。众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举杯祝酒,其乐融融。

  瑟瑟和伊盈香一右一左坐在夜无烟身畔,瑟瑟的右侧却是五皇子夜无涯。

  席间的王孙,多带着美姬丽侍,夜无涯却只有两名小厮相随。他低头闷闷用膳,情绪很是低落,脸色也有些憔悴。因为对面正中坐着的便是风暖,瑟瑟也不敢抬头,只是埋首用膳,生怕风暖认出她来。

  宴会上不可能没有歌舞助兴,自有一些皇子们随行的姬妾或者侍女带来一些歌舞,因来自不同的国家,那歌舞自然风格各异。

  瑟瑟边用膳,边看得入神。

  歌舞表演完毕,便听得一道粗野的声音喊道:“莫寻欢,还不与爷们弹奏一曲。”

  瑟瑟抬首望去,但见几个衣着华丽的粗野男子,不知是哪国的皇子王孙,正推扯着席间一位男子。

  那男子着一身粗布衣衫,正低首用膳,被几人一阵推搡,他极是无奈地抬起脸,现出一张俊丽的容颜。

  瑟瑟见了,忍不住惊叹,男生女相,大约指的就是眼前这人。白肌青瞳,挺鼻朱唇,当真是如描如画,其美貌比之女子还要过之。绝美如仙的容颜,让人几乎怀疑是皎月坠落九天,化为了纤尘不染的他。

  夜无尘颔首笑道:“既是如此,莫川,你就弹一曲吧!”

  明明听方才那几位推搡他的男子称他为莫寻欢,何以太子却叫他莫川?似是看到了她眸间的疑问,夜无涯低低说道:“他是伊脉岛的皇子,名莫川。因擅各种器乐,常被迫为这些王孙伴乐,是以有个绰号,叫寻欢。”

  瑟瑟凝眉,却原来也是一位皇子。莫寻欢,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错,可是却没想到是如此来历,竟是供别人寻欢作乐的乐手。只是同为皇子,何以遭人欺辱,被当成伶人看待?大约是因岛国甚小的缘故。但,瑟瑟因了对大海的深切感情,对于海上来的人,顿生亲切之感。

  莫寻欢似已习惯了被人这般对待,面色如常地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琴来。衣着虽破旧,气质却从容。相较而下,那些推搡他的粗野王孙们的鲜衣华服倒显得刺目了。他缓步走到案席包围的圈子正中,将琴放在案上,盘膝坐在地上,开始弹奏。

  那是一曲《魏风》。

  瑟瑟没想到,莫寻欢的琴技当真非同小可。琴音很欢乐,如此窘境,竟也能将欢乐的味道演奏得如此淋漓,着实不易。瑟瑟听得如痴如醉,清澈的黑眸中绽放着潋滟的波光,她时而微笑,时而凝眉,颊上梨涡时而深时而浅。她浑然不知,身畔夜无烟望向她的凤眸中,竟有一丝迷惑。

  随着琴音的渐入佳境,一片红绫纷飞,有几个女子整装下场,配合着琴声共舞。莫寻欢低着头,长眸半阖,也不看琴弦,仿佛整个人已沉醉入自己所弹奏的琴曲里。

  “如此好曲,没有好歌相配,却是遗憾!”夜无涯轻声道,一双黑眸悄然望着瑟瑟,眸中满是遗憾。

  瑟瑟浅笑道:“五皇子所言极是!”她知晓夜无涯是听了那夜她哼的曲子,才这般说的。不过,她却知道,自己的歌喉偏于婉约,并不适合这样的场景。伊盈香的天籁歌喉,才是最最适合的。只是眼下她已是璿王正妃,又不是歌女,身份却是不符了。

  心念所及,瑟瑟便转首去看伊盈香,只见她双眸凝视着对面,不知被琴声所惑,还是怎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正惊异,眼角忽瞥见一道人影,那人着一身北鲁国衣衫,正向主客位缓缓走来。大约是北鲁国的侍卫,要见他们的公主伊盈香。

  可是不知为何,瑟瑟心头却升起一丝不安。很快,她便知晓不安来自何处。丽日下,从她这个角度,恰好看到那人衣袖间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寒芒。

  这次王孙宴,虽称不上鱼龙混杂,但毕竟宾客很是复杂,甚至还有一些亡国的皇子在内。这些人中,难免有对南玥心有怀恨的,要刺杀也是有可能的。

  瑟瑟执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酒,就见那人已到了伊盈香近前。那人衣袖忽然一翻,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外袍里滑出,外袍以极其凌厉的势头罩向夜无烟。外袍之下,一道刺目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胸口。

  夜无烟凤眸一眯,唇角含着潋滟的笑意,如水波轻漾。只是你看到他的黑眸,就会发现,他的笑意并未达到眼底,他的眸中,一片冰寒的冷凝。

  他只手甩开袭来的外袍,伸臂不忘将身畔的伊盈香搂起。

  瑟瑟本手执酒杯,想要暗中相助夜无烟。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夜无烟既然有闲暇去管伊盈香,那他自然是没将刺客放在眼里。

  夜无烟抱着伊盈香,以疾风般的速度一拧身,便躲过了那袭来的剑尖。刺客一击不中,眸间竟没有一丝惊异,手中剑也并不收势,却是直直冲着夜无烟身后的瑟瑟刺来。

  如若她并不会武,这一剑必将刺入她的身体,要了她的性命。

  瑟瑟冷眼瞧着来势汹汹的剑意,还有刺客那双雪亮凛冽的眸光,她冷冷地笑了。此时,她心如琉璃般通透。这个刺客,要杀的不是夜无烟,而是夜无烟身后的她。

  以这个刺客的武功,想要一击之下要了夜无烟的命,还差之远矣。是以,他击向夜无烟,只是让夜无烟无暇顾及,而他,便趁此要了她的命。

  她想不通,是谁想要她的命。

  作为江府的千金,她自问从未得罪过任何人。

  作为纤纤公子,她倒是因打抱不平得罪过不少人。但是,她知道绝不是那些人。因为知道她是纤纤公子的话,怎会蠢得妄图刺杀她。不管如何,她今日怕是要让这个刺客失望了。

  瑟瑟执着酒杯,清眸中一片惊惶。在旁人眼中,她的样子似乎是被吓呆了。可是,只有瑟瑟知道,她已经暗暗运力在手中的酒杯上。但是,还不及出手,一股强劲的力道便将她扯开,紧接着,瑟瑟听到了利刃刺入血肉中的声音。

  夜无涯倒在了地上!是他在危急时刻推开了她,用自己的身子迎上了刀刃!

  瑟瑟不由得苦笑一下,整个人有些木木的。

  莫寻欢的琴音依旧在继续,只是再不是欢悦的调子,冷峻肃杀里添了一丝悲凉。瑟瑟就在那悲凉的琴音里缓缓蹲下身,以手轻触夜无涯肩部的伤口。虽然没伤在要害,却因力道极大,伤口很深,不断流着血。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低声问:“疼不疼?”

  “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夜无涯低低说道,脸色早已煞白,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却还试图冲着瑟瑟微笑。

  “你真是太傻了,这样子能不疼吗?!”瑟瑟静静地说道,心中忍不住酸涩。

  他也轻轻地笑了,母后也一直说他傻,不及太子的狠厉,不及璿王的睿智。可是,在那样刻不容缓、千钧一发的形势下,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虽然她不是他的女人,但是,却是他喜欢的女人,在相识的第一眼,便注定了他的沦陷。他宁愿自己死了,也要保护她。他甚至忘了,以她的武艺,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

  夜无烟派人将夜无涯扶到华盖下的卧榻上,早有随行的御医过来为夜无涯治伤。

  夜无涯舍命救璿王侧妃,众人谁也没想到。尤其是夜无烟。以他对夜无涯的了解,他知晓他是不会无缘无故去救一个女人的,纵然那个女人是他皇弟的侧妃。他甚少对人亲近,性子淡泊,对人对事都没有野心。他甚至于对他的母后都是轻轻淡淡,不很亲近的。对皇位更是没有一点儿非分之想。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拼死救了他的侧妃。

  他真是小看了江瑟瑟啊!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人要刺杀她。

  初始,他也以为是有人要刺杀他,是以才躲开那一剑。按理说,那刺客应该回身再刺向他,这回身的工夫,他估摸着侍卫们也应该能冲过来了。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刺客的剑竟然直直向前,刺向了后面的她。那时,他才惊悟,原来刺客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虽然看上去像是收势不住才刺向她的。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呢?夜无烟冷眸微眯,俊脸隐晦。

  其实,他心中更多的是不快,他的侧妃,虽然是名义上的,虽然是他不喜欢的,但是,竟然要别人来保护,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这样一场王孙之宴,谁会想到会有人来行刺。怕是除了行刺者,无人想得到。

  那些王孙贵族,此时依旧衣衫华丽,服饰上的珠宝,光影潋滟地反射着暮春的丽日。他们看上去依旧光鲜,只是脸上,多少都有一丝惊惶。

  他们谨小慎微地走动,生怕刺杀之罪连累了自己。

  刺客虽被侍卫们生擒,却没有审问出谁是主使。那个刺客行刺失败后,便已服毒身亡。只是,他行刺之时,穿着北鲁国服饰。是以,许多人猜测幕后指使是北鲁国。

  夜无烟却当即打断了这个臆测。

  “北鲁国和南玥刚联姻,北鲁国绝不会行刺本王。如果是北鲁国派出的,何以要穿着自己民族的服饰,唯一的解释就是嫁祸。是有人要破坏我南玥和北鲁的邦交之谊。”夜无烟淡淡说道,云淡风轻的声音里,却自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烟哥哥,谢谢你能相信我们的清白。”伊盈香闻言,清眸中泪光闪耀。

  夜无烟轻抚她的玉肩,俊脸含笑。

  风暖坐在席间,玉指执着酒杯,神色间一片从容,似乎根本不知方才的刺杀之罪几乎殃及到两国之谊。也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

  混乱的场面终于平静下来,草茵之上,绿水之畔,盛宴重开。一切是那样祥和,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是瑟瑟坐在筵席上,心内却再不能平静。她担心的倒不是谁要刺杀她,要她命的人,她绝不会姑息,假以时日,定会查得水落石出。她心中的不安源于夜无涯。

  她一向自诩潇洒,但终究是年少女子,在这样一段乍然降临的情感面前,难免有些慌乱。但是,她却很明白地知道自己的心意,她并不喜欢他。是以,她感到了愧疚。在这样一份坦诚纯净的感情面前,感到了愧疚。

  终于熬到了宴会结束,瑟瑟随着夜无烟和伊盈香登上了马车。

  马车还没有行驶,就有夜无涯府上侍卫来报,夜无涯要搭他们的马车一同回府。虽说夜无涯的府邸和夜无烟相距不远,但堂堂皇子,却要搭别人的马车,着实有些令人意外。

  夜无烟眸光一深,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车帘被人缓缓掀开,夜无涯在侍卫搀扶下,缓步登上了马车。

  车中两个卧榻,夜无烟和伊盈香并肩而坐,瑟瑟坐在他们对面的榻上。

  夜无涯一进入车厢,便自发地坐到了瑟瑟身畔。他的脸色苍白得和肩头缠绕的白布一样,瑟瑟皱了皱眉,他不静心养伤,这是要做什么?

  “五哥,伤势如何了?”夜无烟问道,眉眼间全是关切之情。

  “血已经止住,已无大碍。”夜无涯锁眉道。

  夜无烟修眉轻挑,道:“烟要谢过五哥,否则,今日瑟瑟的命恐就丢了。”他从未直呼瑟瑟的名字,此时道来,语气温柔婉转,令人以为瑟瑟多么得他宠溺一般。

  瑟瑟听了,玉手忍不住微微抖了抖。

  夜无涯闻言,眸间掠过一丝痛色,他扫了一眼瑟瑟,沉声道:“六弟,我有话和你说,你到我马车上去。”

  “香香和瑟瑟都不是外人,五哥有事直说无妨。”夜无烟淡淡说道,凤眸幽深不见底。

  夜无涯沉了沉脸,欲言又止,良久终说道:“六弟,你不觉得这般待瑟瑟,有些残忍么?”

  “瑟瑟?想不到五哥和烟的姬妾这般亲近,竟能直呼其名了。五哥倒说说,烟哪里残忍了?”夜无烟唇角牵着浅淡的笑意,漆黑的凤眸却深不可测。

  “无烟,我素知你最恨始乱终弃、无情无义之人,可怎也没想到,你竟会成为这样的人。虽说许多事,我并没亲见,可是这市井之间,却已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当日歹徒轻薄她时,你是亲眼所见,却不见你出手相救。嫁到你府内,她便如同入了冷宫。这些我本不信,可是今日,今日在筵席上,你本可以阻住刺客那雷霆一击,可你为了救你的王妃,却闪身避开,将危险留给了身后之人。你觉得你这般做,不够无情吗?”夜无涯一番话说下来,太过激动,呛住了气,忍不住咳嗽连连。

  瑟瑟再没想到,夜无涯竟为了她打抱不平。一时间,心内苦笑连连,这个夜无涯,这又是何苦呢?她自己都不在乎的事,他偏要在乎。

  夜无烟揽着伊盈香的纤腰,侧头听着夜无涯一番慷慨激昂,待到他说完,他仰头长笑。笑声中隐约有类似金石般的质感,又像是坚冰之下湍急的水流之音,让人听了,无从分辨他的真实情感。

  夜无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苍白的脸因气愤涨得通红。

  瑟瑟习惯了夜无烟云淡风轻的样子,没见过他这般狂放的笑,心内有些惊异。这是不是算打破了他的平静和优雅?

  “过来!”笑意凝住,他忽而向着瑟瑟招手。

  瑟瑟面色一凝,却还是依言站起身来。甫一起身,夜无烟便长臂舒展,将她拥进了怀里,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邪魅的笑影,他的头低低俯了下来,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在她耳畔低喃着:“本王冷落你了吗?”

  虽说他是她的夫君,除了洞房那夜,他们从未靠得如此之近。而这一刻,他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薄凉的唇在她耳畔轻轻哈着气。

  瑟瑟呆了,她僵硬地伏在他的胸前,不知所措。只觉得手底下的温热触感真实得令她恍惚。她知晓他是故意的,故意在夜无涯面前亲近她。可是,要她对付敌人的刀剑,她不怕,偏对于这样的怀抱有些无从招架。

  她是否要推开他?不过,相较于夜无烟的无情,夜无涯的深情更让她头痛。或许这样,夜无涯就会对她死心吧。

  瑟瑟正在犹豫恍惚,他的吻落了下来。

  好似挑逗,好似捉弄,在她唇边打着转。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瑟瑟大脑瞬间空白,所幸意识还没有彻底沉迷,保持着一丝清明,是以清楚地看到了夜无烟眸中的嘲弄和促狭。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被猫肆意玩弄的老鼠。

  缠绵,缱绻。

  外人看来,两人亲密无间,似乎早已沉醉在吻中。可是瑟瑟知道,她没有迷醉,最初的恍惚过后,此时她心底一片清明。她知道,夜无烟也没有沉醉。

  两人都睁着眼,咫尺之间,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眸中的清冷和淡定。

  他吻她,却是浅浅地,并不肯唇舌交缠,他是做给夜无涯看的,不过是在宣泄夜无涯那番话给他带来的不悦,同时也警醒着夜无涯,她是他的人,无论他怎样待她,夜无涯都无权过问。

  她被吻了,却没有挣扎,不过是为了彻底斩断夜无涯对她的情思。

  他们这一吻,无关情爱,纵然外人看来,这场面是如此的缠绵。

  “够了!”一道如同裂帛般的声音响起,夜无涯急急从马车上冲了下去,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傻。

  他们郎情妾意,纵然夜无烟待她不好,但她却甘之如饴。

  他又何苦为她难过!当真是自作多情啊!

  夜无涯的离去终止了夜无烟的动作,两人好似被点了穴般定住了。夜无烟依旧紧搂着瑟瑟,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他的凤眸,凝视着瑟瑟清明澄澈没有一丝情欲的黑眸,忽而危险地一眯。

  他虽不算驾驭情欲的高手,但也不至于这般差吧?他吻过的女人,竟能这般淡定和从容?这真是对他大大的讽刺!是他魅力不够,还是她是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她还是那个洞房夜试图勾引他的江瑟瑟吗?

  瑟瑟看到他没打算放开她的意思,忍不住出声道:“王爷,五皇子已远去,戏也该散场了,否则,你的王妃会吃醋的。”

  瑟瑟冷冷清清说道,声音中暗含一丝嘲讽。

  夜无烟闻言,再次低首,修长的眉微凝,一双凤眸冷冽地瞪着她。他的眼珠子是纯然的黑色,漆黑似没有星光的夜,瑟瑟直视着他的眼,生出一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瑟瑟被他望得心头微颤,却倔犟地仰着头,不让他看出来。

  夜无烟忽而睫角一弯,眸中的凛冽化为邪气的潋滟。他嘴唇贴到瑟瑟耳畔,气息伴着羽毛一般的声音拂起她的发丝,“不,我们的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舌碰触着她细致的颈部,他的大手,却趁机探入她白如凝脂的胸脯,抚摸着她的浑圆,似挑逗似捉弄又似惩罚。

  瑟瑟倒抽了一口冷气,清眸忽而闭上。再次睁开,黑眸中弥漫着一丝冷凝之意。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他吻她时,眸间有着厌恶。他摸她时,神色间带着挑逗。他对她没有一丝情意,如此待她,无疑是轻薄。虽说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但她亦不能允许他这般轻薄她羞辱她。

  她仰头冲他淡然一笑,清澈的眸中波光潋滟。然后猛然屈膝向他下身一撞。

  夜无烟被瑟瑟眸中的清澈玲珑所惑,来不及防备,便觉得身下一痛。他没料到她会有此一招,大掌一松,停止了对她的肆意挑逗。手臂一翻,将她整个人钳制在床榻上,一动也不能动。

  “女人,你真是狠啊。”他冷酷的声音在她耳畔游移,令瑟瑟一颗心不断战栗着。

  “王爷,您也知道瑟瑟被轻薄过一次,所以心内留有阴影,方才,方才实是下意识之举,请王爷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瑟瑟娇声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心底却冷笑数声。

  夜无烟眉毛一挑,唇角扯开玩味的笑意。

  “那你是嫌本王粗鲁了?既是如此,今晚你就侍寝,本王一定会温柔待你的。”夜无烟悠悠说道。

  瑟瑟心内一惊,视线对上夜无烟笑意腾腾的双眸,那眸中除了调弄,竟添了几分专注和探究。

  “王妃,你看,王爷真是坏!”瑟瑟冲着坐在对面榻上的伊盈香咯咯笑道。

  伊盈香一直静静地瞧着他们,此时,黑眸中一片水光潋滟,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玉碎的凄凉。

  夜无烟抬起头来,笑容忽有些僵硬,缓缓站起身来。

  瑟瑟静静坐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淡淡一笑,挑帘望向车厢外。一片片绿意随着马车的疾驰,风一般向后飘离。飞扬的柳絮在空中曼舞,偶尔有一两片落到行人发髻上,带着浓春的气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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